第41章
傅蓉微整个人有些恍惚:“稻草……假人?”
姜煦说是, 颇为细心地问道:“再看一眼?”
傅蓉微已差不多恢复了?镇定,点头同意?:“再看看。”
姜煦再次吹燃了火折子。
微弱的火光照进了?破烂的窗子里,傅蓉微靠近了?一些, 终于看清楚,确实?是一个稻草扎成的假人。
但是它无论是头身还是形体,做的都与真人一模一样, 仔细观察,它身上套着?的还是僧袍, 头上顶着?一只黑色的师姑帽。
傅蓉微轻轻开口道:“这东西好像是……”
姜煦接上:“像是专门吓唬人的。”
正对着?窗口的位置, 如此骇人的景象, 假如再来个胆小一点的, 说不准就当场厥过?去了?。
姜煦猜的有几分道理, 专门吓唬人, 让人知难而?退。
傅蓉微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此,更证明这座院子里藏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姜煦:“我进去转转, 你等我。”
傅蓉微已经回复冷静,心跳也正常,头脑清醒,道:“屋子里会不会有机关或者?埋伏?”
她?的这个推测很是合情合理。
姜煦道:“那得进去看了?才知道。”
傅蓉微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不敢猜里面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危险,她?揪着?姜煦的袖子一时松不开手。
姜煦以为她?不敢独自呆在院里, 想了?想,道:“今天可?以作罢, 改日我挑个好时候再来。”
这时, 隔壁厢房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虽然?很微弱,但是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极为明显。
傅蓉微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往那一侧的厢房望去。一排三间屋子,门窗也都是烂的,姜煦将火折子移过?去,火光照到?的地方,高高的门槛上,伏着?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
傅蓉微眯眼没看清,正待仔细看。
姜煦侧身挡在了?她?面前,道:“这真是个人。”
傅蓉微一惊:“是人?”
姜煦描述了?一番:“女的,蓬头垛面,像个鬼,现在正对着?我笑呢,爬过?来了?,是个疯子……”
傅蓉微做足了?心里准备:“……真是形象,让我看看。”
说着?,她?推开了?姜煦,正见对面一个人手脚并用往她?脚下爬,而?且还仰着?脸,嘿嘿直笑。
眼看她?就要?抓到?傅蓉微的脚了?。
姜煦一拽她?,绕过?了?脚下的疯子,直奔疯子之前所在的那间厢房。
一只拇指大的蜘蛛倒吊在门口,红腹黑足,姜煦在见到?它的那一瞬间,袖箭已本能的飞了?过?去,但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一颗石子追了?上去,将袖箭打偏,叮当落在地上,蜘蛛逃过?一命,顺着?蛛网飞快逃走了?。
他们暗中探查,为了?掩盖住自己的行踪,最好不要?破坏此地的一丝一毫。
姜煦捡起袖箭和石子,在厢房里踱了?一圈,招呼傅蓉微:“来看。”
傅蓉微看见了?桌上一碗没喝完的水,和一些食物?的残渣。
那剩下的小半碗水还很干净。
傅蓉微与姜煦对视一眼,道:“说明有人按时给她?送吃的。”
姜煦:“把她?关在这里,还不想让她?死。”
用意?何在?
那女人又从?院子里追着?傅蓉微爬进了?屋,依然?执着?要?抓她?的脚。
傅蓉微这回不闪不避,由着?她?爬过?来。
那女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忽然?磕头拜了?下去:“观音娘娘仙灵了?,观音娘娘救救弟子。”
女子的自称引起了?傅蓉微的注意?。
一般平民女子在佛前祈愿时,都自称信女。像她?这样自称弟子的,一般都是佛门中人了?。
傅蓉微顾不得脏,蹲下身扳起她?的脸。可?太脏了?,五官都难以看清。傅蓉微环顾四?周,发现院子的西南角上有一口井,她?对姜煦道:“劳驾您,打点清水,让她?洗脸。”
姜煦二话不说,就朝井边走去。
傅蓉微嗓音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目光痴迷:“弟子明纯,南无阿弥陀佛……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逼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具足神通力……”
竟是稀里糊涂念起了?经。
明纯,傅蓉微想起了?初到?静檀庵那日,带路的小女尼就自称法号明纯。
傅蓉微歪头抚着?她?的肩:“你怎会把我当做观世音呢,难不成长得像么?”
姜煦打水半天未回。
傅蓉微放下这女子,走出门看。
姜煦人站在井边,双手撑在石头上,正呆呆地望着?里面,没有动作。
傅蓉微走过?去,问?:“怎么了??”
姜煦一口吹灭了?火折子,道:“井枯了?,没水。”
傅蓉微狐疑:“那你刚在看什么?”
姜煦道:“下面全是尸体,你不要?看了?。”
傅蓉微一顿:“全是?怎么?死了?很多人?”
姜煦道:“目测有十几个。”
傅蓉微声音颤抖:“让我看看。”
姜煦一脸的不赞同,他停了?一会儿,说:“我已经知晓静檀庵不简单,此事可?以交给我了?,你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傅蓉微摇头说不。
姜煦道:“出了?人命案子,此事要?归官府管。”
面对姜煦清澈的目光,傅蓉微无奈苦笑了?一下:“少?将军,您久在边关,虽日子艰苦枕戈待旦,但身边亲友多是可?信之人,一腔热忱碧血丹心。可?馠都不是那样的。在馠都,朱门里的猫儿狗儿都是主子,下边的人命才是最不值钱的。莫说井下只是十几条命,哪怕是几百条命,也不一定有幸得见天日。”
姜煦只觉得她?话中的意?思十分骇人,一半能理解,一半又不能理解,摇头道:“傅三姑娘,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傅蓉微一时情绪堵在胸前,有些话不吐不快,也顾不上谨言慎行了?,她?上前一步,贴近姜煦:“少?将军,请不要?太相信你的皇上,他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会兼顾百姓的死活。”
若说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还得是傅蓉微。
傅蓉微在悬崖上无意?喊出的“良夜”二字暴露了?她?身上的秘密,姜煦借此可?以确认,他与她?有着?相同的际遇——前世今生。
傅蓉微眼里暗藏着?狠绝,道:“皇上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忠心,而?是一把能为他所用的刀。”
曾经的傅蓉微将自己磨砺成最锋刃的刀,献祭一般将自己递进他手里,帮他披荆斩棘,作为报答,皇上给了?她?想要?的地位和尊荣。
皇上的血根本就是冷的。
一桩穷凶极恶的案子摆在面前,若是让皇上出人出力,办案拿人,他一定不会高兴。但若能将案子的结果和铁证公然?呈到?世人面前,皇上一定愿意?伸手握住这把刀并斩下,顺水推舟荡平前路。
皇上就是这样一个人,没人能占他的便?宜。
傅蓉微从?姜煦的手里抢过?了?火折子。
其实?那并不算抢,因为姜煦几乎没有阻拦。
傅蓉微吹亮了?火光,凑在井边,探头望下去。
只见有十几具森森白骨竖着?站在井下,一具紧挨着?一具,挤满了?狭窄的井下,它们的脖子都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面朝天上,骷颅上一双双空洞的眼藏着?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傅蓉微已经不怕了?。
凶手暴虐到?了?极点,她?心里反被激发出了?最狠的一面。
她?不仅要?真相,她?还要?对方尝尽报复。
傅蓉微前倾身体,将火折子往更深处送了?送,打量着?那些挤在井下不见天日的尸骨,半晌后,平静的说道:“肉烂的太干净了?,不是自然?腐烂,可?能是用了?秘药,比如传说中的化尸粉?”
“并非传说,确实?有这种东西存在。”姜煦道:“可?以加速尸体的腐烂。”
傅蓉微吹灭了?火折子,还给姜煦。
她?立刻又提出了?第二个疑点:“那个女子为何会把我当做观世音,分明一点也不像。”
她?一身夜行衣,站在院子里像一只黑乌鸦,没有那幅神像上的观世音长成她?这模样。
厢房中,那女子还在闭着?眼虔诚念经,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救苦救难。
傅蓉微越过?她?,目的明确地拿到?了?那碗水,放在鼻前嗅了?嗅,然?后用手指沾取了?一滴,就要?往嘴里放。
一阵风刮过?,姜煦抢身到?了?她?面前,按下她?的手,眼里多了?一分薄怒:“你不怕有毒?!”
傅蓉微指着?那女子:“她?喝了?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姜煦:“你在怀疑什么?”
傅蓉微道:“我怀疑她?产生了?幻觉,错把我当成了?观世音……就像那日我在阳瑛郡主府落水,恍惚中误以为遇见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水鬼。”
姜煦:“你是怎么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傅蓉微:“想到?了?,就联系上了?,到?底是不是幻觉,让我尝尝就知道了?。”
姜煦依然?拦着?他不肯放手。
傅蓉微感觉到?自己竟然?在抖,她?很惊奇的低头看了?看,才发现颤抖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姜煦那用力到?青筋毕现的手。
傅蓉微露出一个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姜煦的眼神告诉她?,是。
傅蓉微依然?笑着?:“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天生不是善茬。少?将军,您今儿才算是真正认识我了?。”
姜煦抬手覆上那只碗,说:“让我来。”
傅蓉微推开他:“不行,若我陷入了?幻觉,关键时刻有危险,相信少?将军能保我平安。可?若是你陷入了?幻觉,万一发生什么危险,我们搞不好就要?一起在那口井里死同穴了?。”
情理都拿捏住了?,姜煦没有拒绝的余地,万般为难的松开了?手。
傅蓉微低头舔了?舔手指。
那水是没有味道的。
傅蓉微又抿了?一口,然?后搁下碗,坐在台阶上,双手拢住膝。
姜煦判断她?现在还是清醒的,忽然?开口问?了?句:“三姑娘,你去过?北边吗?”
傅蓉微仰头望着?他:“北边?”
姜煦道:“也就是我的驻地,居庸关那边。”
傅蓉微摇头:“我这辈子,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静檀山了?。”
她?一生都困在馠都。
活着?的时候在这里,死了?以后也在这里,重生了?依然?在这里。
姜煦道:“您想到?北边去看看吗,那边有一座城叫华京,在居庸关往南二百里处,是北边最繁华的所在,我们那穷酸地方,除了?华京,恐再找不出第二座像模像样的城了?。”
傅蓉微眼前开始模糊涣散,不太能瞧清楚东西了?,但心里还残留了?一线清明……所以,她?的儿子北逃后,是在华京落了?根吗?
姜煦蹲在她?面前,问?:“您想去北边吗?想去华京吗?”
傅蓉微眼角莫名沁出了?一滴泪,意?识介于模糊和清醒之间,说了?心里话:“想啊,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