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珠宫贝阙 小锦袖 3615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82章

  梅心自戕未遂, 傅蓉微派人紧盯着她,以防她再次自寻短见。不过?,梅心安稳下来之后, 再也没有过激的情绪和言行。

  旁观者只觉得困惑,傅蓉微却明白,这是一个母亲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傅蓉微对她说:“你的孩子身份明朗, 不必顶着萧氏的名头,是件好事, 他可以留在你身边, 你也可以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梅心恹恹地抬起头。

  傅蓉微道:“我会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

  这是一颗定心丸。

  是梅心最希望得到?的恩赐。

  傅蓉微见她被折腾的难受, 解下自己随身的荷包送给她, 里面是满满一袋梅干。

  梅心捧在手里一愣, 道:“多谢王妃。”

  傅蓉微起身打?算离开。

  梅心弱弱地开口:“他们?……他们?还抓了很多怀孕的女子, 关了起来, 如果我这一胎不是儿子,就要被换走。”

  果然, 让傅蓉微给猜准了。她问?:“他们??他们?是谁?”

  梅心说?:“我在公主府里遇见了他们?,他们?是长公主的客人,身份尊贵。这话是我偷听?到?的,掳走我的人给我下了药,以为我在昏睡,所以说?话没?避我。其实?我是醒了没?敢睁眼?, 什么都听?到?了。”

  傅蓉微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放心, 我会去查证。”

  她仍旧在福熙阁里落脚。

  姜煦在宫外奔走, 她也偷不了闲,后宫这一堆女人的事儿要靠她处理。

  贤妃请人传了好几回话, 想见傅蓉微。

  傅蓉微奔波不动了,贤妃的住处又实?在远,傅蓉微端了个架子,把人请来说?话。

  柳佳站在福熙阁的小院里,打?量了许久,才推开半旧的门,踏进这间并不敞亮的宫室,道:“宫里有许多更好的住处,王妃怎么偏选了福熙阁?”

  傅蓉微道:“看着顺眼?,暂且借我住几天。”

  柳佳是安乾伯的女儿,先太?后的母家,入宫便被封贤妃,为四妃之首,代掌后印。

  傅蓉微瞧着她娴雅雍容的气度,心想这应该是萧磐身边最体面的女人了。

  柳佳道:“我们?从前见过?的,在那年阳瑛郡主的牡丹宴上。”

  傅蓉微说?:“我记得。”

  那时柳佳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那年,姜煦回都议亲,全都城的贵女们?都在惊叹这位少年将军的卓然风姿。先帝对?姜煦的盛宠到?了令人眼?红的地步,那一整个春天的风都只朝着一个方向刮。

  柳佳道:“记得那时候你们?侯府的二姑娘最招眼?,我与?她合不来,也不常走动,那日宴上见了你倒觉得顺眼?,后来想给你递帖子来着,可家母劝我不要与?你家多来往,所以只能任由关系一直远着。”

  当时,坊间正传言傅蓉微要当皇妃。

  安乾伯是先太?后的母家,自然清楚先帝与?先太?后之间的龃龉,他们?的立场天然不对?付,确实?该少亲近。

  柳佳是被家世推上这个位置的。

  先帝在朝时,安乾伯甘做一个富贵闲人,等到?萧磐临朝,安乾伯就是股肱之臣,再也不用韬光养晦。

  傅蓉微道:“萧磐应该没?有苛待你。”

  柳佳道:“他对?我是不错的。”

  傅蓉微道:“你来的正合适,我正在想要如何安置这些宫里的妃嫔,你执掌后宫也挺久的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柳佳沉默了一会儿,道:“活人有活人的去处,死人有死人的去处,端看王妃怎样才能心安了。”

  福熙阁粗糙泛黄的窗纸不透光,巳时日头正盛,宫室里却笼着一层昏暗。

  傅蓉微道:“我没?什么不能心安的,那些曾经鲜活的姑娘们?,在这宫城里日复一日蹉跎憔悴,已是最大的不幸了。”

  柳佳道:“皇上在位时间不长,宫里纳的嫔妃都是朝中重?臣之女,据我所知,她们?大多数人的娘家,昨夜里都被王爷查抄了一遍。”

  终于说?到?她真正的来意了。

  傅蓉微:“你消息很灵。”

  柳佳深呼了一口气:“王妃若是觉得后宫之事棘手,可以交给我,我必处理妥当,不让王妃生前身后沾染一丝污名,可否能向摄政王换一个恩赦,给我家人一条生路……家父年纪大了,恐受不住磋磨。”

  “前朝与?后宫的事,不能混为一谈。”傅蓉微极为冷静果决,道:“萧磐是叛臣,当年馠都城里流了不少血,单是夏侯一家就将近百口人,我们?倒不至于再让馠都蒙上一层血腥,可有些旧账必须得算。”

  当年跟在萧磐身边,借动荡之机排除异己的那些佞臣,逃不过?这场清算。

  傅蓉微对?柳佳道:“现?在的情势不是你以一己之力能改变的,回去等消息吧。”

  柳佳站在原地不肯走。

  宫里禁军早已归降,皆听?从傅蓉微指令,她轻轻一抬手,两位禁军便进门,默不作声地挡在柳佳面前,请她回自己宫里去。

  柳佳长叹一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傅蓉微把从梅心那得来的消息写信送到?姜煦手里。

  下晌,姜煦匆匆回宫一趟,想来是查出结果了。

  “此?事三分?真七分?假,真正的梅心确实?侍过?寝,但没?有怀上孩子,如今宫里这位,与?梅心是一母同胞的双胎女,她叫梅香,四年前嫁了人,丈夫是个银匠,有一个女儿,四个月前她怀上了第二胎,正好也是梅心侍寝前后。萧磐死后,章祺伙同长公主,琢磨出这么一损招,他们?把真正的梅心杀了,推她进宫李代桃僵,告诉天下人萧磐有后,以暂时稳住国本。”

  “我收到?了你送来的信,那些被抓起来的孕妇也找到?,在长公主府的后院里,已妥当送回各自家里。”说?到?这,姜煦略一停顿,放缓了语调:“那梅香的丈夫和女儿……尸骨找到?了。”

  傅蓉微不觉得意外,却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到?底是死了。”

  亲妹,丈夫,女儿,都死了。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她失去所有亲近之人,身怀六甲被人掳进宫里,朝不保夕。

  倘若那些人阴谋得逞,她生下孩子后,必也逃不过?一死。

  万一生出来的是女儿,没?能遂了那些人的意,生产之日便是母女二人魂散之时。

  微贱的蝼蚁被权贵踩在泥里,生死就像一阵不留痕的风。

  姜煦道:“那女子正怀着身子,要不要告诉她,你做主。”

  傅蓉微道:“她应该知道,她应该不希望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姜煦命人用棺材收敛了父女俩的尸骨,一大一小紧紧的抱在一起,女儿的头靠在父亲的颈窝中,一刀同时贯穿了两个人。

  父亲伤在心口要害,是一刀毙命。女儿伤在腹部,是慢慢失血而死。

  他们?在地底下埋了两个多月,已经没?法看了。

  僵硬的躯体也没?办法强行分?开。

  傅蓉微对?梅香道:“如果你想见他们?,就在门口。”

  梅香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扑在棺木上,掀开了那层白布。

  寂静的宫苑里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姜煦也在旁边看着。

  裴青凑上前耳语了几句。

  傅蓉微探究地看向他。

  姜煦道:“章祺好像要跑,我今晚要去逮人。”

  下半句没?说?出口的话写在眼?睛里。

  傅蓉微看懂了,道:“你去吧,我自己在宫里不会怕。”

  刑部、大理寺的牢狱都快塞不下人了。

  姜煦斟酌着赦了一批罪责较轻的人,罢了他们?的官,没?收了田产,赶回老家。

  至于剩下的罪不可赦的人,姜煦故意在牢里放出话,从罪行最重?的开始处斩,一天一个。

  这些人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些时日,开始不遗余力地揭举旁人的罪行,互相撕咬了起来。

  姜煦就根据他们?的揭举去查证,雪片子一样的文书?飞上案头,更有许多悬而不决的陈年旧案都有了落处。

  章祺尝试逃跑不成,被姜煦抓回来,关在牢里。

  揭举他的人是最多的。

  姜煦把他的罪列了七页纸,当真他的面,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最后问?道:“你有哪一条要辩驳吗?”

  章祺闭上眼?:“没?有。”

  他都认了。

  姜煦把纸折起来,说?:“既然如此?,明日从你开始吧,这闹得也差不多了,该收场了。”

  章祺身上穿着囚服,手上戴着镣铐,盘膝坐于草席上,冷笑?道:“摄政王年少成名,世人都当你是惊才绝艳丹心赤诚的少年将军,恐怕没?人想得到?,你这心计阴诡,可以算是歹毒至极了。”

  姜煦道:“你不用说?话激我,我本就不是什么干净人,我承认,我也不在乎,只论输赢,是我赢了。”

  章祺道:“章氏死一个我,微不足道,我们?曲江的根基不摧,迟早还会再复起的。”

  姜煦已经转身,也懒得回头看他,只撂下一句:“守着你们?的根基,烂在地里吧。”

  姜煦最后一个查抄的,是平阳侯府。

  平阳侯已死,家眷都还在孝期。

  已成了寡妇的张氏将蓉珍藏在了柜子里,独自前来应付姜煦。

  “我那没?心肝的庶女呢?”张氏的面相越发刻薄了,那里还有半点侯府主母的样子。

  姜煦盯着平阳侯的牌位看了半天,才淡淡地开口:“平阳侯膝下无子,半生的钱权都是空,平阳侯的爵我做主削了,侯府自今日起收回公中,我无意难为后院女眷,你无子傍身,我可以送你回娘家去。”

  张氏娘家已不在馠都,早就迁为外官了。张氏心里清楚,像她这样的身份,回了娘家,日子不会如意。

  可不回娘家,她又无处可去,两个女儿在宫里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个蓉珍还未出嫁已经败了名声,怕是一辈子都要挂在她身上了。

  她还有一个庶女,傅蓉微。

  如今,傅蓉微是唯一能保她的人了,姜煦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姑爷,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张氏却开不了口求人,她明白求也没?用。

  她能从傅蓉微那里得到?的只有恨意和报复,盼不到?一点恩慈。

  侯府查抄后,留给张氏傍身的银钱不剩多少了,张氏大半辈子在后宅里精细的养着,一旦流落市井根本没?有办法独自求生。

  姜煦留给她一架马车。

  她只能雇个马夫,带上心肝二女儿,北上投靠娘家。

  但她的马车在馠都城门口被拦下了。

  禁军统领杨靳面无表情:“傅夫人,得罪了,王妃有令,傅家二姑娘与?叛臣萧磐虽无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实?,需按宫妃安置,不能随您一起出城。傅夫人,把人交出来了。”

  蓉珍缩在马车角落里,不敢露头,哆嗦道:“不,别抓我……她们?会打?死我的,她们?早就想让我死,娘,救我啊!”

  张氏救不了她。

  一无所有的张氏,终于有一日不再心疼女儿的眼?泪了。

  禁军上前拿人的时候,张氏只安静的坐在车里,闭上眼?不去看女儿衣衫不整被拖走的惨状。

  街上行人停下来指指点点。

  张氏催促了一声,马车载着她出城了。

  蓉珍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在地上。

  傅家的所有女儿都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年来,她守着萧磐,与?蓉珠之间势同水火,早就磨灭了那微薄的血脉亲情。

  蓉琅原本有个好姻缘,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坏了傅家女在馠都的名声,蓉琅的姻缘告吹,哭着和她闹了一顿,她便到?萧磐跟前吹耳边风,让他把蓉琅强纳进宫里,任她受磋磨。

  至于傅蓉微,更是不用说?。平阳侯到?底为什么糟了难,她们?姐妹心里多少都明白一二。她狠到?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又能指望她有多仁慈呢。

  宫外的风快要停了。

  傅蓉微盘算了几日,终于开始打?算清理宫苑。

  那些低位份的,不受宠幸的,甚至连萧磐面都没?见过?的几位妃嫔,可以按她们?的意愿,放回家去。

  至于剩下几位深受萧磐器重?与?宠爱的妃子,在后宫胡作非为,又与?前朝勾连不清,傅蓉微在当年静檀庵的旧址上,重?建了一座皇家寺庙,强送了这些宫妃入寺修行。她们?终生都与?这个h红尘俗世无缘了。

  名单在傅蓉微手里过?了三遍。

  傅蓉微用朱笔划掉了蓉琅的名字。

  蓉琅却收拾好了行李,到?福熙阁找她辞行,自请入寺修行。

  她说?:“我这一生混混沌沌,已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或许佛前能得到?些开解。”

  傅蓉微道:“你若觉得好,那你就去吧。”

  名单上也没?有蓉珠的名字,蓉琅忍不住问?道:“大姐姐她……”

  说?了一半,她又顿住了,神情似在后悔不该开这个口。

  傅蓉微道:“她不能走,她可是——太?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