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甲板下暗无天日的船舱中, 平阳侯一动不动的卧在地上,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已经不成人模样了。
他一只?耳朵贴在地上,听着木板下的水声,也能听见不远处行走的脚步声。
傅蓉微千层底的小?靴子踩在木质的甲板上, 声音轻沙沙的,她犹豫了很久, 终于决定来看一眼。
舷窗被拉开一条缝, 傅蓉微就从那条缝里望进去。
只?见趴在地上的平阳侯拖着断腿, 挣扎着朝她的方向爬过来, 他竭力仰起脖子?, 盯着窗缝中泄进来的光, 呼哧呼哧地喘着, 继而蜷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
钟欲晓瞧着他这副模样,道:“今天有点反常, 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傅蓉微的手藏在宽袖中,只?有她自己知道,抖得?无法控制。
平阳侯咳声平息,再次仰起脖子?,这一次,傅蓉微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已经被磨去了所有的神采, 却在看清她模样的那一瞬间?,震颤着淌出眼泪。
傅蓉微原本只?想无声息的看一眼, 现在改变了主意, 她说:“开门吧。”
守门的人打开了锁,门彻底打开, 傅蓉微要弯下身子?,才能迈进这间?低矮逼仄的底层船舱。
平阳侯拾起了仅剩的一丝体面,他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支撑身体。
“我就知道是你,果然是你。”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傅蓉微看见他破烂的衣领里透出来的新旧不一的伤痕。
“这段日?子?,让父亲受苦了。”
傅蓉微试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稳得?多。
心肠也硬得?多。
“为?什么?”
他在回都的路上遇袭,他很容易猜到这是华京的手笔,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我的女儿,你究竟为?何恨我至此?”
“平阳侯府的大院里葬了多少?条人命,父亲,你数得?清吗?”傅蓉微道:“我那不知真名姓的亲姨娘,死后连个供奉香火的牌位都没有,你还记得?花姨娘吗,她受了你半辈子?的磋磨,死得?那样早……若是没有父女这一层血脉关系,我不会这般恨你。”
门外的守卫搬了椅子?到门口,傅蓉微摆一摆手,让人撤走。
“花吟婉……”平阳侯念着这个名字,可能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样子?了,却咬着牙道:“那个贱妇把你养成这个样子?,她死不足惜。你那个亲娘生出你这么个种?,也是该死。”
傅蓉微居高临下看着他,平静道:“父亲,我是你的种?。”
平阳侯气得?呼呼直喘,他盯着傅蓉微的脸:“你气色养得?真好,听说皇上也死在了你手里,好能耐,好野心……你马上就要成为?赢家了吧,你打算怎么对为?父?”
他还幻想自己能活着呢。
傅蓉微面庞似玉,冷冰冰的,她既不得?意,也不难过,她说:“待来日?我拿下馠都,第一个要治的就是你的罪,当年萧磐那么轻易就能通过暗河攻进皇城,你这个工部尚书居功首位啊。”
平阳侯又呵呵笑了:“你果然不会放我生路。你弑父杀君,你有违天和?,你会遭报应的。”
他死死盯着傅蓉微的脸。
傅蓉微自始至终,脸色不曾有变化:“我不信这些,公?道正?义都是靠人自己取的,老天何曾开过眼……父亲,你以?后不用再受苦了,看在你我父女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魂归故里的。”
平阳侯安静了须臾,猛地挣动了起来,挥着双臂试图扑向傅蓉微。
钟欲晓的鞭子?抢在了傅蓉微的身前,将平阳侯卷起,重?重?摔在地上。
傅蓉微转身,将他的狼哭鬼嚎仍在身后。
她走到楼梯前,平阳侯一声高呼戛然而止,耳边陷入了寂静,终止了所有的混乱。
眼前晃过一片阴影。
姜煦出现在楼梯上方,朝她伸出手。
傅蓉微搭着他的胳膊,走上了甲板。
海浪好似比刚才大了些。
姜煦给她披了件衣裳,说:“风浪要来了,我们找个地方靠岸。”
北边冬天江面冻了大半,行不了船,夏侯新雨要在海上度过整个冬天,等春日?冰融才能沿江回去。
傅蓉微猜到姜煦要用水路,所以?他的计划必要等到开春以?后。
夏侯新雨帮他们善后。
傅蓉微被劝回屋歇着了。
天上的云阴沉沉的,时不时落下几片晶莹,似是要下雪了。
夏侯新雨敲了一下姜煦的肩:“你娶这样一位妻子?,谁会信你真的没有谋取天下的野心?”他顿了一下,见姜煦没有翻脸的意思,于是继续说道:“你老婆的心性手段,太像我见过的那些阴诡谋臣了。”
姜煦说:“不一样。”
夏侯新雨道:“一个没有被伦理纲常驯化的女人,也挺好的。”
几日?后,海边一条小?船将平阳侯的身体冲上了岸。
几个月前,钟欲晓就是在这片海边被发现的。当地的官员十分冷静的收了尸,并派人前往馠都上折子?。
钟欲晓在姜煦和?夏侯新雨的安排下,以?另一个身份潜回馠都,送进了皇城。
姜煦回到华京,正?赶上西域诸国前来朝贡,按照旧俗,华京城门外摆半个月的戏场。
以?前,这都是独属馠都的热闹,华京的百姓是第一次见。
姜煦忙了一阵子?,来的客人都是曾借过钱的交情,在北梁享受了座上宾的招待。
北梁大好形势在,各国派使臣来为?的是交好,其实谁也没主动提还钱的事。
姜煦性子?谨慎,当初借钱的时候,也知道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所以?虽然欠债的总数看着吓人,却是十几个友邦一起帮忙分担了。姜煦大手一挥,印章盖下,同意他们连续五年岁贡减半,换得?大家开开心心,更是心照不宣对那些欠债绝口不提。
送走了各国使臣之后,傅蓉微算着时间?,又给姜煦再祛了一次毒。
这一次,精血的损耗远少?于之前,姜煦也没再昏昏沉沉的睡。
韫玉书院的学子?年后陆续回来,姜宅则多了不少?拜帖,想见姜煦的人多了起来。
冬日?昼短夜长,日?头总是惨淡淡的,傅蓉微恍惚有种?时间?过得?很快的错觉。
华京的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时,傅蓉微收到了钟欲晓辗转送回来的信。
信上只?三个字——琼华宫。
有孕是琼华宫的主子?,也就是蓉珠。
最?难办的事情,也是傅蓉微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林霜艳被请来商谈,她仍旧存疑:“到底是真怀,还是假怀?”
傅蓉微无奈摊手:“尚且没有定论呢。”
林霜艳:“萧磐没立皇后,宫里恐怕不会太平。”
傅蓉微“嗯”了一声:“萧磐夺位后,心思没放在后宫里,皇后之位空悬,论品级,四妃是最?高的。四妃他封了三位,德妃傅氏蓉珠,良妃傅氏蓉琅,贤妃安乾伯柳氏的女儿——柳佳。这三位有个共同点,母族势微,不成气候。萧磐死之前,一直是贤妃柳佳代掌后宫,安乾伯府是先?太后的母族,萧磐信任柳氏很正?常。但柳氏拿捏不住朝政。”
林霜艳捏着眉心:“我要听晕了,让我缓缓……”她费了一段时间?,才理顺清楚其中关系,但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傅蓉微说得?更深一些:“那孩子?生下来注定是傀儡,死活都由不得?亲娘做主,谁最?需要这个孩子?,他就将会成为?谁的工具——更直白一点,我直说了,曲江章氏。”
林霜艳:“据我所知,萧磐并未纳章氏女子?进宫。”
傅蓉微道:“曲江章氏不会送女儿进宫为?妃,要做也是做皇后,奈何萧磐不立后。”
她们目前得?到的消息太少?,无论猜什么都是枉然。
傅蓉微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件事不同寻常。”
林霜艳问?:“什么?”
傅蓉微道:“我那亲爹的尸身送回去有一段时间?了,报丧的消息却至今没送到我这来。”
林霜艳:“确实不同寻常,即便?是立场不同,父丧也该送到的。”
论情理,必会第一时间?送到。
既然没到,傅蓉微猜是有心人故意拦下了消息。
意欲何为?呢?
林霜艳:“他们不想让你回馠都奔丧。”
傅蓉微:“很显然。”
林霜艳:“当年萧磐为?了引你回馠都,不惜对平阳侯下手,算计的就是他的丧礼。如今他真的死了,消息却不给你,生怕你回去。天底下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
傅蓉微道:“……这么怕我回去啊,是怕我发现什么吧。”
林霜艳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怕你把姑爷带回去,顺道兵临城下把城攻了。”
傅蓉微:“父丧这种?事,他没有理由硬拦,既然他们如此忌惮,那我就非要去看看,到底藏着掖着搞什么呢。”
傍晚时林霜艳告辞,傅蓉微送她到车上,回到霜园门口的时候,一个草编球滚了出来,黄狗追着球差点一头撞她腿上。
傅蓉微摸摸它的头:“旺财回来了呀。”
姜煦养的这只?狗与她不熟,它常年跟着姜煦在关外混,一年之前姜煦决定征伐北狄时,将它送到了姜长缨的帐下,它跟着姜煦时干的是搜人的活,姜煦用起它来很不手软,但姜长缨舍不得?奴役这个小?东西,好吃好喝的养着,只?偶尔带出去撵个兔子?。
此前旺财一直在边关呆着,姜长缨今日?去巡查的时候,顺便?把它给带回了家,还给姜煦。
旺财与傅蓉微见面虽少?,却记得?人。
它把草球放在傅蓉微的裙下,摇着尾巴,盯着她看。
傅蓉微捡起球扔回院子?里,旺财追着球飞蹿了回去。
姜煦正?坐在她刚刚的位置上,她喝剩的冷茶他也不嫌弃,一只?手咔嚓咔嚓的剥烤桂圆吃。
傅蓉微一抬手,示意迎春上新茶。
姜煦把球扔出去,溜着狗玩,他看着傅蓉微:“你想去馠都了?”
这件事傅蓉微其实还在考量中,没有特别坚定的非去不可,她还想与姜煦商量一下:“你觉得?呢?”
姜煦道:“想去就去,论理我也该去,但就怕他们不给开门。”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馠都可能真的没胆子?放他进城。
傅蓉微道:“我一个人去的话,或许他们戒心会轻一些。”
姜煦把剥好的桂圆肉摞在一个小?瓷碟里,搁在火上温着,傅蓉微没等到他的建议,却等来了一小?碟饱满香甜的桂圆。
傅蓉微道:“你自己吃吧,多补补血。”
姜煦道:“再补要上火了,你多吃点。”
傅蓉微挑挑拣拣吃了两口,动作蓦地一停,盯着那桂圆肉寻思了半天,喃喃道:“有一个半月了……”
姜煦不知道她这算的是什么时间?,投过去一个探寻的目光。
傅蓉微皱眉凝神,发了一会儿呆,却没再说什么。
不过自那一天后,傅蓉微再也没提要去馠都的事。
雪还没有化尽,草先?绿了。三月,若是在馠都,应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在华京,却仍是一片荒芜,姜夫人门前的腊梅颤颤巍巍开了花,已经回温的天骤然又冷下来,夜里悄悄落了场雪,晨起地上铺了薄薄的一片白,迎春拿扫帚轻轻一撩,就干净了。
姜煦一早就把萧醴拎去演武场了。
他最?近倒是闲了,成天不是玩狗就是玩孩子?。
迎春指挥人打扫完院子?,回头见傅蓉微站在放门口,拧起了眉:“主子?,请御医瞧瞧吧,你这月事都停两个月了,估计是……喜事。”
喜事本该高兴,但傅蓉微脸上不见喜,迎春自然也跟着发愁。
傅蓉微道:“不急,再等等。”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该如何应对,她自有章程。
皇宫再次传来了消息。
馠都如今管控森严,钟欲晓的处境如履薄冰,往外传信相当不容易。
所以?,傅蓉微非常慎重?。
东西呈上来,是一只?长逾三尺的匣子?。
钟欲晓这次是捎了个大物?件。
傅蓉微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存放书画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幅画。
她将画展开在书案上,端详着笔触颜色。
“瑶台步月图。”傅蓉微小?手指轻轻抚过,道:“不过,是赝品。”
她抬头:“请封大人过府一叙。”
封子?行很快来了。
画铺在桌面上,封子?行年轻的时候,生活拮据常以?字画为?生,他端详了一会儿,肯定道:“赝品。”
傅蓉微关上了窗,说:“我的人在宫里冒死送出来的东西。”
封子?行:“想必其中另有深意。”
傅蓉微道:“我让她去查后妃有孕这件事,她给我送了个西贝货来,意思就是,宫中有假。”
封子?行一瞬间?警惕了起来:“假的!”
傅蓉微掐着手指头:“算算时间?,根据他们给的消息,那位若是当真有孕,现在应该四个多月了,再等上几个月,这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你想一想,宫妃有孕这件事是假的,等到了产期,他们打算从哪弄个孩子?把戏唱下去?”
这简直越思量越觉得?可怕。
封子?行当即问?:“王爷何在?”
傅蓉微道:“已着人去请了。”
正?说着,院子?里旺财嚎了起来,姜煦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
他把萧醴和?邱允恭扔在外面逗狗玩,进屋看见了那幅赝品。
封子?行道:“……照他们这么个玩法,天下要乱了。”
傅蓉微有条不紊的把画卷起来,收进匣子?。
姜煦对她道:“我去一趟府衙,一起吗?”
傅蓉微摇头,说:“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别太晚回来。”
他们先?一步离开书房,门没关严实,孩子?的笑闹声传了进来。
萧醴最?近不再板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成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是活回去了。
傅蓉微推门出去,邱允恭几乎是立刻注意到她,转身向她行李请安,谨慎知礼挑不出一丝错处。
萧醴扑倒了她面前:“三姨母。”
傅蓉微藏在袖里的手被他勾住了,热乎乎的贴了上来。傅蓉微任由他牵着,问?道:“皇上,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萧醴问?:“什么呀?”
傅蓉微:“记得?你母妃吗?”
萧醴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傅蓉微心里了然,看来是记得?的。她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早熟,傅蓉微反正?是记不清她这个年纪时候的事。
……不过,也不是全然不记得?。
有些疼和?泪是刻在骨子?里没法忘的。
痛苦的记忆似乎比温情更容易留下痕迹。
萧醴记得?最?深刻的那一日?,就是馠都城破。
母妃抱着他哭了。
他原本靠在母妃的怀里昏昏欲睡,但母妃心情不好,好像在跟谁吵架,忽然之间?,他被人揪着胳膊抢走了,他懵懵懂懂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了宫苑里一地狼藉,到处横冲直撞的太监宫女,还有血,流淌了一地。
后来,淑妃日?日?在他耳边念,母妃不要他了,母妃要杀了他。
他一开始不相信。
但他等了好久,却怎么也等不来母妃接他。
想来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两年,他开始读书,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逃过来的。
馠都有许多人想要他的命,包括他的母妃。
傅蓉微又问?道:“想你娘吗?”
萧醴没有回答,反问?道:“她想我吗?”
傅蓉微捏了捏他的手,说:“你可以?给她写一封信,如果你愿意的话。”
孩子?眷恋母亲乃是人之常情。
傍晚,傅蓉微听着桔梗念叨:“皇上提笔就废了好几页纸,觉得?字写得?不好,可他越紧张,越写不好,最?后邱家小?公?子?忍不住劝了几句,才让他继续写了下去。”
傅蓉微问?:“他都写了什么,让人看吗?”
桔梗道:“皇上没避着人,其实他自己也不知写什么,犹豫了好久,拉着邱公?子?问?了半天,才面前憋出了几行字,大体是问?候她过得?怎样,吃的睡的都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
傅蓉微:“还在写?”
桔梗回:“是,一下午就没搁过笔。”
傅蓉微道:“你回去提点几句,想必他母亲也挂念着他,让他再多写一些自己的近况。”
桔梗应了声是。
傅蓉微便?让她回去了。
晚膳的时候,萧醴拿着写完的信,跑到傅蓉微的房间?,道:“三姨母,信已写好了,劳姨母帮朕寄过去。”
傅蓉微接过信一捏,里头厚厚一沓,估摸是写了好几页的琐碎。
她用火漆把信封上。
萧醴缠在傅蓉微的膝下,似是还有话要说。
迎春送了只?炖梨进来。
傅蓉微最?近咽喉不大爽利,爱上了这口冰糖炖梨,今日?赶巧萧醴在这,她正?打算分半只?给他。
萧醴皱起眉,制止了她的动作,说:“姨母,梨子?不能分着吃,意头不好。”
傅蓉微好笑:“皇上还信这个呢!”
萧醴道:“总归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傅蓉微便?搁下勺子?,把碗推给了他:“那就不分了,皇上把它都吃完,春日?易燥对身体好。”
萧醴推了回来:“姨母吃吧。”
傅蓉微道:“再炖一个,咱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萧醴坚持要让,道:“那朕等下一只?,姨母你先?吃。”
傅蓉微盖上盅:“那就呆会一起吃吧,我们聊聊天?”
萧醴终于问?出口:“信要走多久才能到馠都啊。”
傅蓉微牵着他到书案处,找出一幅舆图,指给他看:“馠都与华京很远,隔着一江一河,还有数不尽的山川峻岭,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几天几夜。”
萧醴说:“我知道,当年来的时候,我数了好几个晚上的星星。”
他当时和?淑妃一起坐的车,行得?要慢一些,约有十余日?。
傅蓉微盯着舆图上江南那一点,道:“我们就快要回去了。”
皇帝给馠都的生母寄信并非私事,第二日?,封子?行就来问?情况了。
傅蓉微道:“给她写信,是要让她知道,她还有个亲生的儿子?,我不知道她和?那些人谋划了什么,但她若是真以?德妃的身份搞出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来,她活不了,孩子?降生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封子?行坐在她下首,唉声叹气:“王妃,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们若是扶持皇帝回到馠都,德妃她……”
傅蓉微点头:“嗯,她就是太后。”
封子?行道:“但德妃背叛过先?帝,委身于叛臣,甚至还试图扼杀皇帝,同僚们心里怕是会有意见。”
傅蓉微温声道:“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命就是分贵贱,她是皇帝的生母,怎么办?”
封子?行嘀咕了一句:“难办。”
姜煦这几日?几乎在府衙一呆就是一天。
傅蓉微抽空去了几次,结果都是听人吵来吵去,觉得?怪没意思的,便?不大去凑热闹了。
他们之所以?吵个不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姜煦装死不肯表态。
于是越吵越乱,也吵不出结果。
傅蓉微独自呆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会摸一摸自己的小?腹。
两个月了,尚且感觉不到异常。
居然挑在这个时候来,挺能添乱的,估计不会是个省心的家伙。
傅蓉微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保护孩子?最?好的计策就是当他不存在,越是没有人关注,越是能自由生长。傅蓉微今年格外畏冷,三月了,屋里的火盆仍烧了七八个,午后她躺在衾上小?憩,不知不觉睡沉了,还入了梦。
——“母亲。”
这是在唤谁?
傅蓉微站在长长的宫巷中,分辨出来,这是馠都的皇城。
“母亲。”
又一声,是谁?
傅蓉微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目光攀上高高的城墙,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傅蓉微轻车熟路地爬上城墙,来到那个人面前。
好眼熟的一张脸,尽管以?前只?在梦中见过一面,傅蓉微却把他深深刻进了记忆中。
“萧蕤”
她的孩子?。
傅蓉微:“怎么又是你。”
年轻的天子?威严逼人:“母亲这话可真叫人难过。”
他摸着鼻子?,忽然笑了一下,表情格外生动。
傅蓉微问?:“你笑什么?”
萧蕤道:“见到母亲,我高兴。”
傅蓉微满腔疑惑,实在弄不明白:“我究竟为?何会梦到你?”
萧蕤轻快地回答:“自然是因为?母亲心里念着我。”
傅蓉微望着他那与自己颇为?相似的眉眼,神情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萧蕤上前几步,张开了手臂,央道:“母亲抱抱我吧。”
傅蓉微伸出手去,碰不到他的身体,像摸着一把虚无的流云。他缩起身子?,把脑袋枕在傅蓉微的肩上,依然没有任何实感,如同幻觉。傅蓉微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女人和?稚子?发出来的,隔着很远很远,但无比清晰。
女人在哭“皇上”。
稚子?在哭“父皇”。
傅蓉微四处找不到哭声来处。
萧蕤离开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又来了。”
傅蓉微好似明白了什么:“她们在找你。”
萧蕤垂着眼睛,望着傅蓉微:“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母亲了,您要好好待自己。”
傅蓉微道:“怎么净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萧蕤道:“我要走了。”
他一步一步的退后,哭声更盛了,他还没有完全退出傅蓉微的视线,整个人便?逐渐模糊了样子?,他当着傅蓉微的面,像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天地间?空茫茫一片,再见不到他的身影。
傅蓉微手虚握了一下,喃喃唤了一声:“阿蕤——”
挣扎着脱离梦境,傅蓉微盯着花帐,枕下一片透湿,脸上全是泪痕。
傅蓉微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流这么多的泪。
温热湿润的帕子?轻轻盖在了她脸上,傅蓉微坐起身,拿掉帕子?,看见守在榻前的姜煦。
傅蓉微道:“我梦见……他了。”
姜煦明白:“我听到了,那个臭小?子?,终于找到你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欣慰。
傅蓉微不解其意,疑惑地盯着他。
姜煦道:“那时候你的身体被我带走了,他天天追着我,跟我要娘,十好几年,一直问?,没完没了的问?,我就是不告诉他,直到最?后那天,我给他留了一封信,告知了你的埋骨之处,他一定会找到你的。”
傅蓉微用湿帕子?擦了脸,说:“你把他养得?很好。”
姜煦道:“我没时间?管他,是他自己长得?不错。你呆在宅子?里闷不闷,关外又到了水草丰满的季节,我带你去骑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