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范厨闻言,一时间表情略显黯淡。
虽然?他对于自己被赶出西市酒楼之事已放下大半,也曾想象过西市酒楼颓败,又?矮下身?段请自己回去主持大局的景象,但?听闻西市酒楼如此惨淡时范厨依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回想曾在西市酒楼时的各种日子。
其中有痛苦的,有煎熬的,同时也有幸福的,快乐的。
对于范厨来说,西市酒楼是无法忘怀的存在,想到它真的如此败落下去,心头?也是难受得紧。
简雨晴瞧出范厨的郁闷,用胳膊肘撞了撞大嘴巴的丰姐儿。她连忙转移话题,脸上带笑道:“西市酒楼的人来寻您是为……?等等?”
简雨晴忽然?警惕,瞅了眼范厨:“不会是您的那帮子前徒弟吧?”
丰姐儿捂住嘴,竖起?耳朵。
范厨先头?的悲伤被迅速驱逐,哭笑不得地看向简雨晴:“说什么呢?那些人也不至于这么厚脸皮……”
“怎么不至于?他们都?已经来过了。”
“啊!?”范厨听到范大娘的话,惊了个目瞪口?呆。范大娘见他好似不信,点了点茜姐儿:“那几人不敢到你跟前,却是教儿女寻上茜姐儿,想教她帮忙带话。”
还好他们家茜姐儿是个聪明?的。
茜姐儿才不信那帮人的巧言令色,回头?就?把此事告诉了范大娘。
范厨都?听傻了:“我怎么不知?道?”
茜姐儿瞅了眼范厨,抿着嘴偷笑:“阿婆怕阿翁心软,就?没和您说。他们见我不愿意?带话,后头?还厚着脸皮登门,结果被阿婆操起?棍子打出了门。”
范厨那几个徒弟都?是见利忘义的,当时能?弃范厨不顾,又?跑回西市酒楼求情,后头?看着西市酒楼日暮西山,也自然?起?了更换门头?的心思。
范大娘想着郎君那老好人的性子,只怕他又?被这帮混蛋说动?,压根就?没准备让他们见一面。
至于对方胡搅蛮缠,非要见范厨?
要知?道范大娘可是杀鸡杀鸭,屠猪宰羊的出身?。她能?轻轻松松处理数百斤重的猪羊,挥舞起?棍子更是虎虎生威,吓得一帮人屁滚尿流,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打得半死。
茜姐儿想着当日的景象,眼里仿佛闪着小星星。她很?是骄傲,与简雨晴和丰姐儿说道:“阿婆还说,不用告诉阿翁,要是他们敢来,来一次她打一次!”
“范大娘威武!”简雨晴和丰姐儿闻言,纷纷竖起?大拇指。
倒是范厨有些尴尬,嘟嚷了句:“我也没这么心软吧?”
范大娘和茜姐儿都?当没听见。
简雨晴则好奇问道:“那来递话的人又?是谁?也是西市酒楼的吗?”
范厨道:“是如今灶房的冷墩子。”
冷墩子便是专做冷盘菜的厨子,对应的则是熟墩子,另外还有负责原材料,负责制作席面菜单的头?墩、切菜配比的二墩等。
顿了顿,范厨补充道:“他与我的关系也不算亲密。”
真与他往来密切的,早都?各奔东西了。
范厨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他好歹也是留下来的老人,倒是与我有些面子情。”
范厨说了来人的身?份,再?继续往下说道:“再?说也不是为了我。”
“嗯?”众人齐齐一愣。
“晴姐儿开的食肆,可把城里不少人给吓坏了。他们到我这里,就?是想打听打听你有没有意?向开饭馆酒楼。”范厨涨红了脸,没好气?说道。
“…………”
“还说,要是你愿意?入股的话……”
还没范厨说完话,丰姐儿睁大了双眼,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来他们看上的冤大头?不是范厨您,而是晴姐儿啊?”
范厨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被丰姐儿这么一说,范厨心里头?还有点酸溜溜的。
他都?没说完,那来的冷墩子后头?还厚着脸皮与他说,要是晴姐儿无意?与西市酒楼合作,那定然?是要对外招人的,到时候还请范厨帮个忙,介绍他过去就?更好了。
范厨光是想想,心情也挺复杂的。
简雨晴则被丰姐儿的话逗笑了,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晴姐儿别笑啦,他们都?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丰姐儿鼓着脸,气?嘟嘟的。
“放心吧。”简雨晴戳了戳丰姐儿的脑门,“听你们的话我也知?道,如今那边是个烂摊子,只怕谁接手谁倒霉。”
范厨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西市酒楼现在的掌柜不是好的,心思歪得很?,咱们得小心些。”
“西市酒楼现在的掌柜?”
“唔,我好像没与你们细细介绍过西市酒楼的来历?”
简雨晴点点头?。
丰姐儿面露好奇:“西市酒楼的来历?唔……我倒是听过一些。”
“据说西市酒楼是名厨赵老所创?”
“没错。”范厨颔首,认真与两人说明?西市酒楼如今的情况。
西市酒楼本是名厨赵老开办的酒楼,遗憾的是这位赵老名声在外,几名子女的厨艺却都?是普通。
等赵老去世,西市酒楼便走了下坡路。
赵老的长子不愿让自家酒楼败落,索性把酒楼让给了赵老的大徒弟,也就?是赵郎的大师兄林厨经营。
林厨感恩,便收了赵郎之子做徒弟,有意?等其长大后再?行接手。当然?除此之外,他还同时收了不少徒弟——范厨便是其中一人。
范厨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要是按师傅所想的下去,或许这还会变成一段佳话。”
可惜碰到利益二字,人总是会变的。
随着赵厨的逝去,加上西市酒楼又?随着时间变化而越发兴旺,曾经不敢吱声的其余子女后人也渐生不满。
只是他们的厨艺远不如林厨,更是不得林厨的名声,不得已只能?暗自忍耐,期待等赵厨上位,他们能?重新把握权利。
直到他们发现,林厨对赵厨并不满意?。
比起?赵厨来,林厨对其余徒弟更加满意?,甚至还带着范厨等人一同置办席面,到扬州各地官宦跟前露脸。
范厨说到这里,神色略略复杂。他与简雨晴和丰姐儿道:“学厨艰难,即使天赋卓越也要不断练习,精进技艺。”
“赵师兄天赋比我们几人好,却……”
“他自幼被身?边人投注了太?多期待,而后又?过于高看自己的天赋,贪图享乐之中,等回过神来,再?想努力,发现自己连拼尽全力的耐性都?没了。”
范厨说到这里,面上闪过一缕心痛和无奈:“……而后,赵师兄发现追赶我们无望,便开始自甘堕落。”
“三?年前,他醉酒过度死于坠马。”
“而后赵家其余人便声称是林厨有意?把酒楼转让于旁人,故意?使人灌醉赵师兄,又?导致他坠马而亡。”
“师傅无法自证清明?,虽官府并未治罪,但?也碍着名声选择退出西市酒楼,由咱们师兄弟几人接手。”
“起?初,赵家人还不敢露出什么。”
“直到师傅因病过世,赵家人忽然?与人合作,突然?发难,把西市酒楼的经营权拿了过去。”
“如今的掌柜正是赵家人。”
“他不愿我们几人在酒楼里,怕是传闻谣言再?起?,索性将我们全数驱逐了出去,另外从别处聘请了厨子。”
除去他还留于扬州城,其余师兄弟都?选择奔赴他处开办酒楼、食肆饭馆又?或是去了官宦人家做厨子。
范厨想到半年前的突变,到如今也是唏嘘不已。当时的他恐怕也没想到,不过半年光景,赵家人竟是快把西市酒楼败光了。
范厨想着,沉默半响后道:“如今的掌柜目光短浅,对厨道更是一知?半解。在我看来,他后头?聘请的厨子多是二流三?流的厨子,西市酒楼这般颓败,也是再?正常不过。”
简雨晴和丰姐儿都?听人提起?过西市酒楼的兴盛衰败,不过内情倒还是头?回知?道。
范厨唏嘘片刻,又?抚了抚胡须。他瞧了眼丰姐儿,又?与简雨晴道:“丰姐儿没说错,如今的西市酒楼就?是个烂摊子,咱们万万不能?掺和进去。”
“我晓得的,范厨您就?放心吧。”
“再?说,我与那西市酒楼的人也不认识,他们想找我也是没法子呢。”简雨晴认认真真记下,心觉自家与西市酒楼也联系不上,神色平淡得很?。
范厨想了想,觉得有理。
几人说完这事,便把其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又?开始说起?旁的吃食。
与此同时,西市酒楼内。
赵掌柜拿着账房送来的单子,脸色差得很?。他死死盯着单子,又?往外瞅了眼,才带着人到后头?说话:“一个都?没?”
账房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是。”
赵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掐得极细,他死死盯着账房:“你问过老客们了?咱们这回给他们价,只要往年的七成!”
账房满嘴苦涩,却也不得努力向赵掌柜解释这件事:“掌柜的,小的说了……可是,可是。”
账房瑟缩了下,禁不住回忆起?那些管事轻蔑的神色,心下更是愁得厉害。
赵掌柜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催促道:“可是什么?我们给了那么大优惠,他们还不满足?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七折……那已是最低的价格!”
要知?道不远处的百味居,据说还涨了三?成的钱。赵掌柜就?是为了增加自家的竞争力,这才咬咬牙,降了价格。
当然?,为了西市酒楼的名声,这些降价也仅仅面对老客户。
赵掌柜对外,还是公布了与往年一般的价格。偏生继无人订冬至席面后,竟是连除夕乃至新年的席面也没订出去……!
赵掌柜越想越是恼火,越想越是不可思议。
他狐疑地看向支支吾吾的账房,脑海里灵光一闪而过,他一把抓住账房的领口?,厉声呵斥道:“是不是你搞的鬼?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赵掌柜的动?作让账房一怔,等听到赵掌柜的话语后他更是面色大变,连连摆手的同时急急惊道:“不是啊!冤枉啊,冤枉啊!赵掌柜,真不是你想的……”
账房眼看赵掌柜完全不信,甚至手上越发用力时,吓得心神俱裂,哪里还顾得上控制声音,惊声尖叫:“不是,不是啊——是,是他们说,他们不缺钱!”
“他们才看不上那点降价的钱!”
“他们说赵掌柜您是在打发叫花子!说,说,说就?西市酒楼这般的席面,谁摆了谁丢人啊——”
赵掌柜的脸,腾地青白。
账房惊骇欲绝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院子,引得不少仆妇婢女皆是侧目看来,而后连不少坐着用饭的食客也听见了。
当即,不少人变了脸色。
三?楼正吃着席面的食客更觉得像是在骂自己,几个暴脾气?的更是直接站起?身?来,冲出门外,顺着声音寻到后院:“是谁说的?啥意?思?说老子像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