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景象,与简娘子想得毫无关系呢!
简娘子直着眼,半响才从女儿口中得知简雨晴是为了让简云起和春姐儿熟悉糖色的制作?,特意在让他们反复练习。
桌上那堆拔丝山楂(糖炒山楂失败版),粘牙山楂(糖葫芦失败版),焦糖山楂(糖葫芦失败升级版),乃至糖炒炸林檎(拔丝林檎失败版)堆成了山,着实让简娘子大开眼界。
你还别说,味道都还不错。
除去?那道焦糖林檎味道里带着淡淡的苦涩,让人有些吃不惯,其他的味道都不错,引得众人围聚在那,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他们夸赞也没用,失败品的始作?俑者简云起和春姐儿红着脸,羞窘得脚趾头都要扣出洞来。
他们咬着牙,继续认真?琢磨。
在简雨晴手?里无比听话的糖浆,在他们手?里总是会偷偷露出点异色。
不是过火,就是火候不到。两人不得不一遍一遍反复尝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把糖色的各种状态牢记在心。
挂霜,成功;拔丝,成功;冰糖葫芦成功!等两人接连成功做出对应吃食,天已黑了大半,院里也燃起了灯。
“师傅,您瞧瞧。”
春姐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正当她喜不胜喜地端起吃食,准备送到简雨晴跟前与她看看时,春姐儿耳边响起阵阵掌声和欢呼声:“春姐儿好厉害!”
“练习到现在才成功,太不容易了。”
“春姐儿累了吧?快快快,赶紧坐下喝口水。”
“云哥儿也是,太厉害了!”
“你们平日也是这般练习的?真?真?是厉害!”
村民们呼啦啦地涌上前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起初他们还觉得逗趣好玩,可随着时间推移,村民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且不说简云起,春姐儿也是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曾经柔弱的姑娘如今已是能提着锅子,挥舞着炒菜勺,一个时辰愣是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没有停歇地不断制作?。
这本?事,谁看了不得举个大拇指。
春姐儿被这么多邻里围着,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她磕磕绊绊回答着:“还好,不,不累吧?”
“我都习惯了。”
“这就是练习,大家平日也都是这样的。”
“哪有春姐儿说得这么简单。”
“换做我,怕是练习三?五天都没结果。”也有人自?吹自?擂,不过马上就遭到旁人白眼:“你想啥呢你?其他火候啥的不说,你去?拿锅子翻炒翻炒。”
春姐儿说得简单,明眼人看在眼里却是知道有多困难。他们七嘴八舌,连连赞誉,直到见春姐儿脸颊烧到耳朵根,垂下脑袋以?后才莞尔一笑。
村民们目光落在那各色各样的糖食上,纷纷转移话题:“原来这糖浆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做法。”
“就是就是。”
“这糖葫芦我吃过,糖炒山楂却是没见过的。”
有村民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
教他们说这方子放到城里,也能赚上不少?钱,而晴姐儿就这么直接教给春姐儿了。
春姐儿,可真?有福气?啊。
村民们内心感慨,忍不住又逗了春姐儿几句。还是简娘子见她脸皮薄,又看时间差不多,连忙轰走叽叽喳喳说话的村民们,还了两人一片清净。
春姐儿也抱着堆吃食,回了自?家。
春姐儿娘听邻里说了一嘴,心里又是得意?又是自?豪,同时还有些心疼。
她接过吃食,拉着春姐儿在炕上坐下,然后低下头看女儿的手?——春姐儿的手?指节粗大,遍布老茧以?外还斑斑驳驳的,好些都是烫伤留下的痕迹。
对于农妇来说,手?粗糙也正常。
只是春姐儿娘却是知道大有不同,她与村里其余农妇想法略有区别。
不少?邻里都觉得女儿家得多学点活计,打小就开始训练做家事刺绣织布乃至种田活计,往后出嫁才能得婆家看重。
而她却是觉得女儿出嫁后总会遭婆家磋磨,还在家里时就让她们过得松快些。虽然她教给女儿家务刺绣等活计,但自?家里的事都是自?己操持,不让女儿来做的。
无论?是春姐儿还是夏姐儿,那手?都是细嫩嫩的。春姐儿娘抚着女儿手?背,心里疼得厉害:“我的儿,受苦了。”
春姐儿浅浅一笑:“阿娘,没事的。”
无论?是去?简家学摊饼子,还是跟着晴姐儿学厨艺,那都是春姐儿心甘情愿的。
如今,她现在最担心的是……
春姐儿瞅了眼坐在炕上,正兴高采烈拿着吃食用的妹妹,仔细瞧瞧她身上穿着件素色鸡心领半袖褙子,里面穿着的小衫裙子边角都绣着花,最重要的是衣服衫子都是簇新的,一看便知是刚刚做的。
春姐儿抿了抿嘴,把阿娘拉到外头说话。等知道妹妹是拿了铺里的赏钱,自?己去?布料店里订的衫子裙子,她的脸色越发差了。
“阿娘怎么随她乱花钱?”
“夏姐儿爱美,也是正常的。阿娘当初这岁数的时候,也爱美得很。”春姐儿娘瞅了眼女儿的表情,忙帮小女儿解释:“那些都是官人的赏钱……我也不好拿着。等她发了月钱,我就攒着,好不好?”
春姐儿娘瞅了眼女儿的神?色,赶紧转移话题:“你的手?糙得厉害,要不要阿娘去?买些面脂来?听说城里杂货铺里有卖面脂,涂了以?后皮肤能又白又嫩呢!还有个叫玉容堂的,你妹妹说那边的面脂格外好!”
玉容堂的面脂?
春姐儿杏眼圆睁,听得震惊。那玉容堂的面脂乳粉都是给富家小娘子用的,一小罐子便要几贯钱,哪里是他们这般人家用得起的?
春姐儿怕妹妹误入歧途,更怕家里人被银钱迷花了双眼。她见自?家娘还不知道情况,忍不住说出真?相来:“夏姐儿嫌粉丝铺上的工作?累,钱还少?,说要跟我去?晴姐儿那学厨艺,要搬到城里去?。”
春姐儿娘表情凝固,瞬间傻眼了。
粉丝铺子的活计,她也是知道的。此前邻里与他们说话时还忍不住羡慕,说是夏姐儿做的活比其余人轻松,钱还多。
春姐儿娘哪里不晓得其中门道,还不是因着春姐儿在晴姐儿那做事,所以?才得的便宜。
“夏姐儿,怎么……”
“阿娘,您劝劝妹妹,看看妹妹吧。”春姐儿苦口婆心,“再说了咱们家一共多少?钱,哪里经得起这般用?说句不好听的,我住在师傅家里,师傅都没这般用,岚姐儿也就做了一两件衣裳,往日在家里也就穿着布裙玩耍的。”
春姐儿娘听出春姐儿的意?思,忙不迭点了点头。春姐儿见她上心,勉强松了口气?,却是没把袖里的飞钱拿出来。
她看着,还是先放自?己这里吧。
且不说忧心忡忡的春姐儿,简雨晴一家这两日过得十足轻松。
早上去?山上打果子,午后去?河边钓鱼抓螃蟹,晚间再喊上黄叔和黄娘子一起吃果子闲聊。
先前一段时间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唯独简岚不太高兴,嘟着嘴抱怨:“二狗子就放一天,都没玩畅就要走了。”
二狗子,或者说黄九思,思哥儿浅浅一笑:“没办法嘛,学室里不放人。”
思哥儿如今在乡学里读书。
与扬州府学里的博士和助教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不同,普通人读的私塾师傅通常都是本?地读书人,像是思哥儿读的乡学已比普通私塾要好,里头的师傅也多是挺多是小有名?气?的读书人,再或是退休致仕的官员。
他们不是官吏,自?也不按官署的假期来算,因此乡学只有一日中秋假,思哥儿前两天都在读书,到今日才有一整天的空闲。
“要不我们一起去?打陀螺?”
“或者我们一起去?玩竹马?或者踢毽子?玩白打?或者步打球?”
思哥儿读书以?后,瞧着孩子气?脱了大半。他见简岚不开心,好脾气?地说出玩耍的玩意?,挨个询问简岚的意?见。
简岚见他小心翼翼,倒是拿腔作?调唉声叹气?,惹得思哥儿越发小心,绞尽脑汁想着新鲜玩意?。
简娘子瞅了眼两人,笑道:“教我说思哥儿就休憩一日,岚姐儿就别打扰思哥儿休息了。”
“那怎么行?!”简岚登时急了,拉着思哥儿就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与思哥儿抱怨:“阿娘最坏了,每天盯梢着我做功课……”
简娘子听到这里,瞬间瞪大双眼。她撩起袖子,怒气?冲冲地追在后头:“好你个岚丫头,还敢背地里说阿娘坏话?”
简岚哇呜一声叫,跑得越发快了。
院子里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骤然变响,却是没影响灶房里几人的动作?。
黄娘子往外头看了眼,笑着直摇头。她转回灶房,朝忙着做吃食的简雨晴道:“等用完饭,咱们一道去?放燃灯去?。”
简雨晴抹了抹手?,笑着应了声。
简家人高高兴兴度中秋的同时,侯生从自?家出来,坐上了驴车。
“你要与胡师傅好好说说。”
“我知道的。”侯生与家里人告了别,乘着摇晃的驴车直至一户人家门口停下。他提着糕饼盒子和鸡鸭一道走下车子,神?色复杂的驻足半响,才敲响眼前院子大门:“胡师傅……在家吗?”
打从上回因介绍婚事出了问题,候生许久没到恩师府上拜见。直到中秋,他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到胡师傅府上走一遭。
院里听到声响,出来了位老仆。老仆眯着眼睛看了两眼,登时大喜过望:“候郎!候郎来了?候郎您快请进!”
明明是一把年纪的人,老仆却是撒开腿跑得飞快。他一边往里去?,一边呼喊着:“郎君,候郎来了——”
候生跟着老仆,往里走了几步。他瞧着院里花败树谢,满地落叶却无人打扫的萧瑟景象,心下惊了一跳,错愕地打量着四周。
胡师傅退仕前官职不高,但因着颇有名?望,以?前又是在府学为师的,因此不少?人闻讯而来想聘请其为西席。
不过胡师傅并不愿意?,而是自?己操办了个私塾,专门给少?年郎们上课。往年凡是这般节假日时,总有不少?学生以?及亲眷登门造访,院子里也是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除去?门房的这位老仆,外间常有两名?小厮做事,而如今……瞧这景象竟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等见着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的胡师傅时,候生更是傻了眼:“师,师傅?您,您怎么这个样子……”
不过几个月功夫,看着却是老了二十岁。侯生看着胡师傅斑驳的发丝,无数愧疚涌上心头:“都是,都是我不好……”
“和候郎您没关系!”老仆打断候生的话语,义愤填膺道:“是那简家人,都是他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