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宫变(1 / 1)

寒舟渡 燕识衣 4145 汉字|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1章 宫变

  沈妙舟匆匆披好衣裳, 趿上软鞋跑去开门,“出什么事了?”

  “郡主,有两桩事。”柳七的神色有些难看, “刚收到大公子的飞鸽来信,五日前, 不慎让姓陈的那个小贼给逃了。”

  沈妙舟意外地瞪圆了眸子:“陈令延逃了?”

  柳七道是,“信上说他假作毒发,打晕看守, 趁机跑了。这小贼若是一路往京城逃的话,算算脚程,这两日差不多就要到了,您看可要调几个弟兄去城门截住他?”

  她立马点头,“城西和城北都要留人。”

  柳七应了声是, 又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有第二桩, 昨夜宫里不知生了什么变故,派出禁军将萧旭的住处围了,看着像是软禁。”

  萧旭出事了。

  沈妙舟心头一跳, 忙问:“那卫凛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柳七迟疑了一瞬, 摇头, “咱们初到京城,王爷还很谨慎, 只放出了人手盯着萧旭那头的动静。”

  想想方才做的噩梦,沈妙舟心里说不出的发慌,也不再多问,草草更衣洗漱后, 径直去前院寻祁王。

  她刚一转过廊角,就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 正从祁王的屋子里退出来,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她这边的声响,脚步停住,警惕的目光一瞬向她扫来。

  视线忽地相撞。

  这个时辰天还未亮透,廊下的光线一团模糊,那人虽做了些乔装,可沈妙舟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长廷。

  杏眸唰地一亮,沈妙舟当即叫住他:“长廷!你家主子呢?是他吩咐你来的么?”

  长廷此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忙抬手行了个礼。

  沈妙舟走近几步,仰起脸看向他,轻声问:“卫凛呢?”

  长廷的目光闪了一下,神色有几分僵硬,“主子他……暂被收进了刑部大牢,等十五过后,各衙门开印再行过堂……”

  不待他说完,沈妙舟忽然冷声打断:“他在诏狱,对不对?”

  “没,不是……”长廷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无力地支吾了几句,对上沈妙舟清凌凌逼视过来的目光,很快便发觉自己根本瞒不住,好半晌,只能认命似的垂下头来,咬牙承认,“……是。”

  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可亲耳听见这个确切的答案,沈妙舟心口还是猛地一缩。

  她忽然有些腿软,脑中不受控地闪过噩梦里的场景,一颗心仿佛在冰水里上下沉浮,指尖冰凉。

  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拘禁一段时日”、“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树敌众多,进了诏狱,又怎么会只是“吃些苦头”这样简单呀……

  卫澄冰,你个骗子!

  觑见她脸色不对,长廷急忙劝解:“郡主放心,主子他,他没有大碍。”

  沈妙舟的眼圈一霎就红了,转眸看向他,声音都在发颤,“那是诏狱呀长廷!卫凛从前得罪过多少宵小,一朝入狱,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他在里面多待一刻,要多受多少折磨,你比我更清楚的!”

  长廷闻言也红了眼,唇角抿着,欲言又止。

  安静半晌,沈妙舟攥紧手指,忽然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

  长廷见状,暗道不好,拔步追上去,“郡主,您要做什么?”

  沈妙舟吸了吸鼻子,“我要去接他回来。”

  此言一出,长廷顿时惊出来一身冷汗,一面追着她走,一面急声道:“郡主,不成啊!宁王那头刚有些动作,倘若稍有纰漏,主子先前受的罪就都白遭了!”

  沈妙舟咬紧牙,“我会易容,假作是萧旭让人动的手。”

  长廷一时语塞,干脆几步抢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劝道:“郡主,您不要冲动!主子他最看重的就是您,属下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冒险!”

  她怎会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冲动,是冒险,可是噩梦里的场景不断在脑中交织闪现,她没办法放心,没办法冷静。

  沈妙舟从一旁绕过去,继续往里走。

  “郡主!”长廷忽然从身后叫住她,颤声道:“主子有留过话,说是若实在瞒不住,便要属下将此物转交给郡主!”

  沈妙舟脚下一停,慢慢转回身。

  长廷跪在不远处的地上,眼眶通红,手心捧着一个像玉佩式样的东西,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沈妙舟迟疑着走回去,在看清长廷手中之物的刹那,视线瞬间凝固,整个人顿时定在了原地。

  那是一枚修补好的玉环。

  “主子说,您看了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一大一小两块玉玦拼作玉环,两端的断裂处用金丝缠绕镶嵌,严整地拼合到了一起。

  不可置信地,沈妙舟杏眸一点一点睁大,死死地盯着那玉环,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眶渐渐热得发烫,泪意汹涌着泛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是,她和哑巴哥哥的玉环啊!

  怎么会在卫凛手里?若只是碰巧捡来,他又怎会知晓她送玉环的意思?

  卫凛……难道,哑巴哥哥,就是你么?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你么?!

  哑巴哥哥还活着,回到了她的身边,变成她的澄冰哥哥。

  那卫凛什么时候认出她来的?竟然半点都不曾与她说。

  心里满是酸楚,一时间百感交集,她想笑,又想哭。

  泪水一霎模糊了视线,沈妙舟呼吸发着颤,纤白指尖小心地抚上那枚白玉环,轻轻摩挲。

  环者,还也。

  他是在答允她,会平安回来。

  “主子还说,三月三,定不失约。”

  沈妙舟攥紧了玉环,抹掉眼泪,抬起脸,在远处渐亮的天光下,双眸粲粲如星。

  越是最后关头,她越要沉住气,还有爹娘的仇要报,要和萧旭父子做个了断。

  他用自己的血肉为她铺好了前路,她绝不能辜负。

  卫澄冰,你不许食言,要等我。

  **

  宁王被软禁的动静不小,很快便传遍京师贵胄人家。眼下年节未过,堂堂亲王竟被直接封门圈禁,难免引人联想,三日过去,京城中看上去风平浪静,暗地里却隐隐蔓延出一股越发紧张的气氛。

  眼下已是晌午时分,天色仍灰蒙蒙的,铅云密布,远远瞧着,似是风雪欲来。

  沈妙舟仔细地做了易容,又扮成秦舒音的模样,换好衣裳,按着与祁王先前定好的计划,乘车入宫。

  宫城里看着倒是一切如旧,瞧不出什么异样。

  夜色渐深,乾清宫的东暖阁里灯火通明,皇帝阴沉着眉眼,一页一页地翻看陆烽白日里送来的密揭。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三日过去,诏狱里用尽了手段,竟半点撬不开卫凛的嘴。

  皇帝看着手中的密揭,心中怒意渐盛。

  倘若卫凛认得痛快,他或许还会疑心是有人设局攀咬宁王。

  可卫凛咬死了不认,反倒表明他与宁王的关系当真非同一般。

  卫凛不会不明白,既进了诏狱,自然再无仕途前程可言。

  他和宁王若只是寻常的收买往来,早早招认,至多不过抄家流放,还能保住一条命,可他宁肯吃尽苦头,也绝不松口把宁王牵扯进来,此间态度便足以说明一切。

  “刘冕。”

  皇帝忽然开口。

  正在帘外煎药的刘冕忙放下蒲扇,应声入内,“万岁爷。”

  “伺候笔墨。”

  “是。”刘冕恭敬应了,低垂着眼皮,往砚台中添水研墨。

  皇帝沉默片刻,提笔蘸墨,在明黄绫绢上徐徐写下几行字,写完,目光深沉地注视了半晌,这才搁下御笔,吩咐道:“用印。”

  “是。”

  刘冕躬身上前,余光扫过黄绢上的内容,是一道废王圈禁的诏书。

  他神色不改,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玺,沾过印泥,端正地盖了下去。

  殿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得越来越烈,挟着尖厉地呼啸声从远处卷过,忽地刮开了两面槅窗,冷风直倒灌进来,皇帝被吹得狠打了一个寒颤,伏下身子剧烈地咳起来。

  “快关窗!”

  刘冕低声招呼值守的小内侍去关上窗户,自己从角落的小柜里拿出大氅给皇帝披上,又回身去帘外药炉上倒了药,捧到皇帝跟前,“万岁爷,该进药了。”

  皇帝接过药碗,正要饮下,忽听殿后传来几声老鸦粗噶的叫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用药的动作一顿,“宫里几时有这等晦气的鸟了?”

  刘冕心头一抖,忙定了定神,小心道:“年前宫人们驱赶过一回,许是有些疏漏,奴婢一会儿便去叫人,非将鸦窝清理仔细不可。”

  皇帝淡淡应了,没再多问,复又抬起药碗。

  刘冕屏气凝神,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帝慢慢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更漏声响,已近子时,很快,就要开始新的一日了。

  殿外朔风呼号,不知过去多久,风声里隐隐送来几分不同寻常的喊声,像是有人在哭喊,又像是有人在厮杀。

  皇帝脸色微变,“出了何事?”

  殿内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眼见不对,皇帝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问:“禁军呢?朕的亲卫去了何处?来人!快来人!!”

  依旧无人应声。

  除了风声嘶鸣,只听得见殿外越来越清晰的兵甲摩擦和打斗的喊声。

  皇帝脸颊的肌肉一阵颤抖,剧烈地咳喘了几声,嘶声唤道:“刘冕!去,你去外面叫人来!”

  刘冕却袖手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等了半晌,未见动静,皇帝警惕又迟疑地看了过去,然而还未不曾开口,眼前便一瞬一瞬地发黑,两条腿阵阵发麻,连忙扣紧桌案的边缘,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意识到了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看向桌上空置的药碗,又缓缓转头看向刘冕,“这药……”

  刘冕低垂着眼皮,默认。

  最可怕的猜测得到证实,皇帝勃然大怒,劈手将药碗笔墨狠扫到地上,死死地盯住刘冕,简直恨不能活吃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口大骂:“狗奴才!狗奴才!”

  刘冕面上却含了浅笑,垂首道:“是,奴婢是狗奴才。可狗奴才也想奔个前程啊。”

  “你!你——!”

  药性发作,皇帝还想继续怒骂,可力气尽失,只能颓然地跌坐回龙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到了眼前,突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黄门扑开殿门,摔了进来,高声喊道:“陛,陛下,宁——”

  话未说完,便被一柄雪亮长剑猛地刺穿后心,钉在地上!

  长剑没有丝毫停留,又迅速拔出,小内侍的背上登时蹿起一弧血箭,尽数喷洒到持剑之人的脸上。

  那人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缓缓从暗影中走出来,兜鍪下露出的一双眉眼沾了血,更显阴戾。

  正是萧旭。

  萧旭迈过门槛,一挥手,身后的亲军护卫瞬间分散开去,团团围守在乾清宫外,又从外合上了殿门。

  眼看着萧旭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皇帝目眦欲裂,惊惧盛怒交集,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向他,“你,你这逆子!竟敢谋反?你哪来的本事谋反!!”

  “父皇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萧旭抬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嘲道:“是您想要逼死儿臣在先,儿臣不过是来讨个公道。”

  “说起来,倒是要多谢父皇下旨,命儿臣押送俘虏入京,要不然,还真不好在京中找到这几百个得力的人手,再加上您的禁军都统张勋张大人,今夜控下乾清宫,倒也不难。”

  皇帝气得周身混颤,脸色紫涨发红,嘶声怒骂:“孽障……孽障!朕养你二十余年,你这孽障,竟要与朕父子相残!”

  萧旭丝毫不以为意,不疾不徐地走到桌前,目光扫过上面那张明黄绫绢,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父皇,你当真从未偏心过我半分。”

  说罢,他一手挑起黄绢,送到一旁的烛台上烧了。

  蚕丝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慢慢散开。

  皇帝喘着粗气,面颊肌肉抽搐,死死地盯着他动作,一言不发。

  萧旭走回到桌前,重新铺开一张圣旨绢布,俯身逼视向皇帝:“还请父皇下诏,退作上皇,传位于儿臣。”

  “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皇帝认清了眼前局面,抬眸看着萧旭,凉笑了一声,“想要朕的亲笔诏书?做梦。你不如干脆杀了朕。”

  萧旭眯了眯眼,看向刘冕。

  刘冕会意,上前劝道:“陛下,您这碗药里添了不少的麻黄和甘草,若是不能及时服下解药,过上一炷香的功夫,药性对冲必致人中风,届时口眼歪斜,瘫痪流涎,您又何苦呢?”

  皇帝的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恐惧,可身为帝王的自尊自傲又让他满腔都是愤恨不甘,他绝不肯亲笔签下这诏书,绝不!

  萧旭见状,也不多废话,干脆蘸了墨,自己动笔。

  “你!放肆!”

  皇帝眼睁睁看着他在那绫绢上落了笔,心中愤怒已极,只觉手足冰凉发麻,胸口狠狠憋住了一口气,吊不上来,咳喘越发急促,忽然之间,猛地向前喷了一口血出来,整个人彻底瘫软在龙椅上,半点动弹不得。

  诏书写完,萧旭正要取玉玺盖印,殿外忽然响起箭矢密如急雨的破空之声,夹杂着兵卒的呼喝——

  “宁王谋逆篡位!诛逆贼,救陛下!”

  箭矢从四面八方急射而来,一时间殿外的叛军只来得及惊呼,丝毫无力招架,到处都是箭矢入肉的闷响,惨叫呼号乱作一团。

  听见殿外乍起变故,皇帝虽然还瘫斜在龙椅上,唇边不断溢着白沫,那双死寂的眼中却骤然腾起灼灼的惊喜之意。

  萧旭和刘冕不由大惊,今夜本就是张勋值守宫禁,四道宫门早已落锁关闭,不服的人都已被杀尽,皇帝又身在此间,还有何人能得知消息,调动兵力?

  萧旭正惊惶着,殿门忽然被人从外撞开,乌泱泱的金吾卫和锦衣卫一涌而入,瞬间便将萧旭和刘冕擒住,死死地捆绑起来。

  局势反转太过突然,萧旭脸色一瞬难看至极,厉声斥问:“你们是什么人?!”

  “是来杀你的人。”

  一道清亮干净的声音在人群后脆生生地响起。

  “今奉皇后凤命,诛杀逆贼萧旭。”

  外围的金吾卫和锦衣卫纷纷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皇帝竭力地仰起脖颈看过去,前面那人,他一眼认了出来,是内阁首辅孙钰,后面那人……

  看着竟是……阿音?

  皇帝歪斜在龙椅上,嘴角流着白沫,眼中满是惊喜,挣扎着喊:“阿音……救驾……救……”

  迎着皇帝欣喜若狂的炙热目光,沈妙舟抬手撕掉脸上的易容,唇角轻轻翘起。

  “可惜了。”

  “我不是来救驾的,我是来,替我阿娘爹爹,同你们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