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醋意
日影轻移, 晌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恍惚间竟让人有种已是早春时分的错觉。
拜过佛祖,吃了斋饭, 两人从玉华寺中走出来,青松忙迎上前, 低声向卫凛禀了句话。
卫凛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沈妙舟。
“嗯?”她仰起脸, 眨了眨眼。
卫凛抬手,给她遮住刺眼的日光,牵着她登上马车,不咸不淡地道:“无事,不过是有熟人造访。”
这语气怎么听着凉飕飕的, 不大像熟人, 倒像是仇人呢。
“这熟人,”沈妙舟忍不住问,“是我认识的么?”
卫凛眉梢微微一挑, 不置可否。
沈妙舟:“……”好像有些不妙的预感。
不多时, 两人回到医馆, 马车还未停稳,就听见“熟人”急切的唤声在车外响起——
“般般!车里是你么?你可还好?”
沈妙舟:“……”预感成真了。
果然是她阿兄。
沈钊原本是奉了祁王的令, 率一队轻骑去给宁州以北各处隘口示警,没成想收到柳七的传书,得知沈妙舟孤身一人陷在兴德,简直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当即便赶来寻她,却因瓦剌攻城被拦在了外头, 直到今日上午,他才被放进城中。
可人虽进了城,却又因为四处打听她的行踪,险些被当成瓦剌细作,还是卫凛留下的一个亲卫认出了他,这才将他领到医馆来等着。
沈钊此刻当真是风尘仆仆,形容狼狈,可一想到般般平安无事,他就打心眼里止不住地欢喜。
眼见车门推开,沈妙舟从里面探身出来,沈钊眼前唰地一亮,咧嘴笑了起来,抬步便要迎上前去:“般般!你没——”
只是话未说完,他余光一扫,就瞥见了她和卫凛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两人腕间那一模一样,正轻轻晃荡的红绳。
沈钊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脚下一顿,人也定在了原地,僵硬地看着两人亲昵地从马车上迈步下来。
“阿兄!”沈妙舟走近,笑着唤了一声。
沈钊回过神来,桃花眼微微眯起,下巴一挑,磨着牙问:“这是怎的回事?”
沈妙舟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卫凛,杏眸眨了眨,“先前都是误会啦,只不过说起来么,却有些话长……”
正掂量着该从何说起,卫凛接过了她的话茬,看向沈钊,淡淡道:“我原打算明日遣亲卫送般般回庆阳,沈少将军来得倒是正巧,回程路上,可以代我照顾好般般。”
空气似有一瞬的凝滞。
沈钊警惕抬眸,二人对视一眼。
卫凛眸光意味不明。
沈钊脸色黑如锅底。
一口一个“般般”、“代他”,他不过才离开几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眼见气氛越发不对,沈妙舟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忙冲沈钊笑了笑,关心道:“阿兄,你路上累不累?先洗漱休息一下罢,一会便要用晚膳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沈钊仍眯眼瞧着卫凛,没有立即作声。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沈妙舟悄悄地,捏了捏卫凛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忽然传来,卫凛面上仍一本正经,唇角却微微一勾,安抚似的,用指腹摩了摩她的虎口,随即调开视线,吩咐青松去前院寻间屋子,让沈钊先去洗漱安置,稍后再商议明日返程的事项。
总算应付过去这一节,沈妙舟跟着卫凛回到医馆后堂,一路上有话想与他说,又迟迟没有开口。
她知道了卫凛的真实身份,爹爹和舅舅却还什么都不清楚,沈钊更是把他当仇人。
等回去以后,要不要和他们解释?
可她又有种直觉,卫凛似乎并不想让他们知晓这件事,至少眼下不想。
卫凛察觉到她有心事,低头问:“怎的了?”
沈妙舟便将心思直接说了,又看向他:“你是不是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卫凛目光微凝,迟疑片刻,慢慢开口,“我的身份毕竟与旧事有牵扯,眼下京城风波未定,王爷性情忠直,暂不必让他知晓。”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沈妙舟想了想,也不再纠结,点头应好。
静了几息,卫凛垂眸看向她,唇角微勾,低声道:“待此间事了,我去寻你爹爹提亲,再同他们仔细解释,嗯?”
提亲。
他说得倒是顺口。
沈妙舟眼神飘忽了一下,耳朵悄悄发烫。
晚间用过饭,宁川卫指挥派人来将卫凛请了去,说是还有些战后清点的事宜,要与他商议。
卫凛一走,屋子里安静下来。
夕光穿过窗棂,昏黄的暖光铺了满地,细尘在斜斜光束中无声翻滚,越发显得屋中一片空荡。
一想到明日便要分开,再见不知会是何时,沈妙舟心里就有些发闷,一个人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终于站起身,打算收拾一下行装。
只不过她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来时带的细软已经在瓦剌袭城那晚丢在了客栈,只有几件换洗衣裳,明日临行前,随便打个小包袱便够了。
正思量着,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其间似乎又夹杂着几声惊慌的低呼。
沈妙舟走到门口,就见青松一脸看热闹的神色,正抱臂瞧着外头忙乱的人群。
“这是怎么啦?”她问。
青松回头看见她,忙行了礼,笑着回道:“郡主有所不知,这城中药材不够,医馆的仆役昨日便去了山上掏蛇洞,好容易寻到几条冬蛇打算用来入药,没成想,屋子里暖热,半僵的冬蛇竟醒了,那药童一时疏忽,让这东西溜走了两条,这不,正忙着找呢。”
沈妙舟听见这话,呼吸顿时一滞,杏眸瞪得溜圆,话都说不利索了,“有,有有蛇跑出来了?!”
青松笑意僵住,忙解释道:“郡主不必害怕,属下问过了,都是乌梢蛇!没毒的!”
沈妙舟:“……”没毒也很吓人好不好!
见她吓得脸色煞白,青松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简直不敢想,万一让那蛇爬进屋里,吓到了郡主,回头他得挨主子怎样的罚。
可医馆中的药材实在紧缺,想买些雄黄洒在屋子周围都不成,青松没办法,只能点了几个人一道去帮忙抓蛇。
听闻院子里有蛇,沈妙舟原本还想去看看沈钊,这下也不敢再出去了,忙合严门窗,只等卫凛回来。
可大战过后军务琐事杂多,又牵扯到奏报下属军功的细项,卫凛一时被绊住了脚,待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医馆已近亥初。
夜深人静,月色清寒,银辉倾泻,铺在满院的碎雪上,入目一片清白。
卫凛翻身下马,将马鞭交给身边亲卫,走进前院侧门。
正要往后堂去,迎面就见一人身穿圆领武袍,脚蹬乌靴,抱臂斜倚在廊柱下,堪堪拦住他的去路。
正是沈钊。
“啧,不知卫大人,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沈钊现下是当真不痛快。
般般既然非要认定了卫凛,还说什么之前都是误会,成,那便罢了,他自然信得过她。
可这姓卫的是怎么回事?俩人没名没份的,天色都这样晚了,瞧这意思,难不成还真想和般般同处一室不成?
卫凛脚下一顿,凤眸微眯,“沈少将军何意?”
沈钊笑笑,抬眼盯着他,“倒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时辰呢,般般已经沐浴歇息了,卫大人再过去,似乎不大妥当。”
二人视线一瞬对上,彼此打量着,互不相让。
卫凛忽而勾了勾唇,眸光讥诮,“有何不妥?我与般般早已行过大礼,拜过堂。沈少将军是不记得了?”
沈钊一噎,气得瞪直了眼,“那合婚庚帖上,你们俩人加一块凑不出半个真八字,算哪门子的行过大礼?!”
卫凛的眼神微冷,“我二人之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轮不到我置喙??”沈钊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站直身子,“姓卫的,若论起先来后到,我是伴她长大的兄长,怎的还不比你更亲近?”
话音落下,空气似是有一瞬的安静。
沈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
卫凛却嗤地一声笑了,凤眸里倒映出泠泠月色,“好一个先来后到。”
“只不过,”顿了顿,他挑眉看向沈钊,不疾不徐地道:“何人告诉你,你是那个‘先’?”
沈钊一时愣住。
卫凛轻哂一声,不再理会他,漠然收回视线,径直往后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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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舟一直等到戌正时分,熬得渐渐泛起了困意,见卫凛还没回来,估计他那头琐事太多,一时半刻忙不脱身,便打算先沐浴梳洗,眯一小觉再说。
医馆的灶上成日都烧着热水,随取随用,听闻她要沐浴,青松很快就将澡水送了过来。
先前她胳膊上有伤未愈,沐浴时都要万分小心,很不舒服,如今那伤处长好许多,再不怕沾水,沈妙舟总算尽兴地洗了个痛快。
一直到水温渐要凉透,她才起身出来,细细擦干身子,换上一套干净的里衣。
系好衣带,沈妙舟转身走去面盆架旁,想再取一块干燥的布巾来擦发尾,无意间一抬眼,就见那架子上搭了一小截细细黑黑的麻绳。
她没怎么在意,随手便想将它拨去一旁,就在指尖将将要碰上的一瞬,那根麻绳忽然“活”了过来,“嘶溜”一声,缩了回去。
沈妙舟愣怔一刹,猛地反应过来:“啊——”
蛇啊!
她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昏黄的烛火下,地面上一条黑影弯弯曲曲地游动过来。
沈妙舟吓得魂飞天外,一边尖叫,一边惊慌着往桌案上爬。
卫凛刚走到廊下,忽然听见她的惊叫声,心口猛地一紧,当下什么也顾不上,直接踹开了窗子,纵身跃进屋内,循着她的声音冲了过去。
“般般!”
他还未看清屋内发生了何事,沈妙舟尖叫一声,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般般!”
卫凛一把接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蛇蛇蛇蛇!有蛇!有蛇!”
沈妙舟死死搂住卫凛的脖颈,惊得语无伦次,尾音颤抖着,带出几分哭腔。
他视线一扫,就见地上一条乌蛇正急急蹿行。
卫凛眉头微蹙,一手抱紧她,一手捞起茶盏飞掷过去,“锵”一声,乌蛇猛地被钉死在地上,蛇身最后扭了两扭,终于不再动弹。
“没事了,不怕。”卫凛低声安抚。
沈妙舟惊魂未定,身子微微发颤,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小脸紧紧埋在他的颈窝里,热息团团喷在他颈侧。
卫凛缓了缓急促的心跳,将她抱到桌案上放下,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脊轻拍,“莫怕。”
过了好半晌,沈妙舟终于渐渐定下神,呼吸平稳下来,慢慢抬起脸,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一眼地上蛇尸,松了一大口气,喃喃道:“吓死我了……幸亏你回来的及时……”
卫凛垂眼去看她。
怀里的人仍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一双乌润杏眸里盈满水光,眼圈通红,睫毛也湿乎乎的。
她只穿一身单薄的寝衣,乌黑发尾凌乱地黏在纤细白嫩的颈侧,混乱中衣襟有些松散开来,露出的肌肤柔润白腻,又隐约显出一小段线条姣好的起伏。
隔着一层薄薄衣衫,那柔软的弧度带着热意,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前,还在微微发着颤。
卫凛的呼吸一瞬发沉。
屋子里安静下来。
见他不说话,沈妙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淌了一脸的泪痕。
其实她没想哭的,真的没想。
只不过方才是被吓狠了,一开口,眼泪便不受控地飙个不停。
这会儿回过神来,不免觉得有些丢人。
沈妙舟脸颊微热,悄悄松开一只搂着卫凛脖颈的手,不大自在地撑到桌案上,正想要挪一挪身子,整个人却被他紧紧锢住。
沈妙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仰起脸,对上了他漆黑幽深的凤眸。
夜深人寂,浴房里昏暗潮湿,两个人的衣衫都有些乱,距离近得过分。
廊下风声呜呜,这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两个人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烛火跃动一霎,卫凛眸光微暗,似是再也忍不住,抬手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径直吻了下来。
一路熟稔地叩开她的齿关,吮咬她的唇舌,带着明显浓重的欲念,像要将她一点一点吞吃入腹。
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无比熟悉,却又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四面八方地笼罩下来,密不透风。
激得沈妙舟浑身一颤,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嘤咛。
流连片刻,卫凛仿佛再不满足于这样的缠吻,循着本能向下,炙烫的吻蔓延到她纤嫩的脖颈上,一遍遍地亲吻,啃咬。
仿佛要将方才憋闷的一股躁气和满腔的眷念全部倾泻出来。
她明明还没有走,他却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想念。
“般般……”卫凛低低地唤。
沈妙舟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心底那些离别的不舍被引了出来,茫茫中只想抓住些什么,下意识紧紧勾住他的脖颈。
眼前烛火昏黄,散出一圈圈朦胧的光晕,听着夜风簌簌卷过长廊,卫凛又低又沉的喘息裹在耳畔,和着轻微而暧昧的吞咽声,无形中像是铺开了一张细密的网,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一阵阵颤栗,肌肤热得泛起一层细汗。
沈妙舟微微仰头,感受着他的吮吻细细密密地落到颈间,说不出的酥麻感觉直钻进心里,无处消解,身子止不住地发软,不自觉地想往他身上贴靠。
她脑中有些晕乎乎的,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卫凛身体的变化。
虽然没有真的经历过,但她看过很多话本,朦朦胧胧地知道,那是什么。
脸颊倏地一热。
心跳越发地快了,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本能地紧张,羞窘,又有些不知所措。
察觉到她的僵硬,卫凛的神志清醒了几分,慢慢停下动作,好半晌,喉结艰涩地滚了下。
“般般,别怕……我不做什么。”
沈妙舟的心脏砰砰乱跳。
其实她没有害怕。
只是忽然间有些发懵。
可说不清道不明地,似乎又隐隐地藏了一丝兴奋。
她喜欢和他亲近。
过了好一会,卫凛都没有再动作,只是紧紧地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间,艰难地平复着呼吸,额上热汗涔涔,濡湿她的脖颈。
“卫澄冰……”她忍不住唤。
细细软软的一声,有些含混。
卫凛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额角青筋突突急跳,眼尾被激得发红。
他喉结滚了滚,低哑地应一声,“嗯?”
静了几息,沈妙舟脸颊烧红,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声音微若蚊呐。
“我们拜过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