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份(1 / 1)

寒舟渡 燕识衣 3656 汉字|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4章 身份

  王府门口瞬间忙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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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妙舟看着地上的人, 心中惊疑不定。

  陈令延竟是自投罗网到祁王府了么?他是当真来报信还是另有图谋?和他同行的十来个随从呢,怎么就他一人重伤来此?

  她下意识便向四周望了望,却不曾见到旁的人影行踪, 正迟疑着,那边祁王已经招呼人去良医所请医正过来, 又叫了两个内侍将陈令延抬进府里。

  沈妙舟忙道:“舅舅,这人和萧旭有关系,或许来者不善。”

  祁王闻言一愣, 沉吟着抓了把胡子,点头应好,“舅舅知道了。”

  说着,又给她指了指地上的人,“只不过这小子身上的伤确实不大寻常。你瞧, 他所中流矢的箭尾都是鱼鳞铁环, 这种箭只出自瓦剌蛮子的前锋精锐,恐怕事涉前线军情,无论如何, 先把他救活了再说。”

  陈令延被安置进前院厢房, 王府当值的医正很快背着药箱赶了过来, 匆匆上前检查了一番伤处,随即攥住箭杆, 先将箭尾剪去一截,又招呼一旁的内侍:“药箱夹层里有麻沸散,快拿出来给他和酒服了。”

  内侍忙听令照做。

  片刻过后,约摸着药力已经散开, 医正用细布按住箭矢入肉之处,正要拔箭, 忽见陈令延整个人不住痉挛起来,猛地挣开了医正的手,喉咙中呜呜地发着凄厉的呻.吟。

  变故生得猝不及防,众人都是一怔。

  陈令延被剧痛唤醒,口中断断续续说着不成句的话:“瓦剌……瓦剌兵袭……”

  祁王上前一把摁住他,急道:“小子,你遇见瓦剌蛮子了?在哪儿?快说!”

  陈令延神志不清,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头冷汗直流,沙哑着嗓子不停呜咽,“疼,我疼……药,解药……给我……”

  医正也不知这是什么症候,完全失了章法,祁王只得叫人去请沈镜湖过来瞧瞧。

  很快,沈镜湖坐在素舆上,由一个小内侍推了进来。

  他已大致听过内侍的回报,用左手探了探陈令延的腕间,只觉脉象浮沉奇诡,是中毒之相。

  沉吟半晌,沈镜湖大约有了一个猜测,“若是我没料错,他体内应当是种了奇毒逍遥散,方才被曼陀罗和乌头的毒性引动,故而发作起来。配一剂寒食散给他用下,直接医治外伤,麻沸散用不得了。”

  祁王点头应好,吩咐人去办了,屋内一众内侍忙乱起来。

  沈妙舟站在旁边,却听得微微一怔,还没想清脑中模糊的念头是什么,已经脱口问了出去:“爹爹,乌头会引得逍遥散毒发么?”

  沈镜湖闻言看向她,只当她是好奇医理,便点了点头,耐心地为她解释:“不错,医书上确有这样的记载,逍遥散虽是奇毒,却更是克毒化毒的奇药,麻沸散中主料乌头的毒性被他体内的逍遥散克化,便会失去效用,进而引得他毒发。”

  “传闻南楚之地因为毒瘴蛇虫横行,曾有黑心药商坑拐孩童,给他们种下逍遥散,养作药人,倘若有人不慎中了蛇毒,便给药童也喂下同样的蛇毒,等完全克化后再以血作药,千金贩出,以谋取巨利。”

  说到此处,沈镜湖颇觉残忍,停下来不再细述,沈妙舟却听得心中一片冰凉,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中了逍遥散便可以克化奇毒,再以血作药,为他人解毒。

  爹爹说过,七品红世间无药可解。

  可是秦舒音竟然那样轻松便救回了她爹爹。

  她想起秦舒音身上鬼蒟蒻的气味,想起那日秦舒音登上马车时的欲言又止。

  沈妙舟忽然有些腿软,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的桌案。

  她原以为至多是卫凛借旁人之手送来灵药,虽然价值必然不菲,但总归也算不上多么难以偿还的东西。

  可是这灵药,这灵药……难道竟是他自己的血么?他受了那样重的一刀,又服下这般凶险的奇毒、再放了血去救她爹爹?

  便是有再多的血,又怎么经得起这样洒呀!

  更何况,逍遥散发作起来有如摧肝断肠,会有多疼,她是亲眼见过的,卫凛一身的伤……他怎么受得住?

  他这是拼了自己的命不要,去救她爹爹啊。

  心头突突地跳,沈妙舟用力攥紧了桌角,鼻子止不住地泛酸,眼眶烧热,泪意直冲上来,心中骤然一阵绞痛。

  沈镜湖看见她神色不对,忙问:“般般,你怎的了?可是这屋里血气太重,让你哪里不舒服?过来,让爹爹看看。”

  沈妙舟心乱如麻,恍若未闻。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只觉在这里憋得胸口越发闷疼,片刻都不想再多待,匆匆起身出了屋子,一路跑回到自己房中。

  屋门一合,眼眶便湿了。

  脊背抵在门板上,身子不受控地发软,一点点地向下滑。

  脑中一片混乱,她几乎不敢想,偏又忍不住去想,卫凛现下伤得怎样了,他……还活着么?

  可脑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卫凛他效忠皇权与她为敌,何必再念着他的好呀?

  两个念头不停地来回撕扯,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和委屈堵在心口,涨得她心里生疼,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知过了多久,沈妙舟抹了抹脸,终于强逼着自己狠下心来,不要再去想他。

  半点都不要。

  晚间用膳时分,沈镜湖来寻她,饭吃到一半,却见她仍是心不在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般般,你是不是有心事?”

  沈妙舟闷闷扒饭,头也不抬,只说自己没事。

  沈镜湖不放心,还要再问,却被她含混地岔开话头:“爹爹,陈令延……就是中箭那人,他怎么说?是瓦剌要来袭扰边镇么?”

  沈镜湖点了点头,说正是,“他说宁州镇守太监刘安通敌,暗许瓦剌人在宁州外围劫掠钱粮百姓,而他不小心撞破了刘安和瓦剌人往来,这才被一小队瓦剌骑兵追击,侥幸逃得性命。”

  好半晌,沈妙舟闷头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因着陈令延来报的这桩军情,祁王和沈钊都忙碌起来,自打数年前祁王妃故去后,府中没有什么女眷,中馈杂事便都由祁王亲自处理,如今他顾不上诸般日常琐事,干脆就交给沈妙舟帮忙打理。

  原本在京师的时候,公主府里一应庶务就都是由她一手管着,如今操持起王府日常倒也不算为难,更何况王府人口简单,用度节省,三两日下来已是得心应手。

  这日王府的总管太监禀过开支杂事后,又奉上来一柄长剑,道:“郡主,前些日子,王府来了一个自称王爷旧部故人的书生,那书生送上这柄剑,说是先征北将军卫清昀留赠胞弟的遗物,想请王爷代为葬入卫家二郎的衣冠冢。”

  “只是年头日久,王爷瞧着剑鞘上有些损伤瑕疵,便命寻了匠人去修补完好,今日刚刚修好送来,您瞧着,是先收进库房,还是趁着年节祭扫直接入葬?”

  沈妙舟有些疑惑:“卫少将军遗物?”

  孟太监道是,“王爷原本也觉得颇为可疑,但后来认出了这剑首嵌饰的玉料,正是当年由他亲手赠给卫将军的一块古玉,万万错不了的。”

  她闻言看去,果然瞧见剑首上嵌了一块如意形状的羊脂白玉,品相质地极佳,绝非凡品。

  沈妙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既是受人所托……”话还未说完,她余光扫过剑柄,蓦地一凝——

  在剑格的位置上,用篆体雕刻了两个字。

  沈妙舟杏眸一点一点睁大,直直地盯着那剑格,整个人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指着那两个字,纤白的指尖微微发颤,问:“这是什么?”

  孟太监见她反应竟如此之大,一时有些诧异,小心地看一眼她所指的位置,松了口气,笑着解释道:“哦,这个啊,听那书生说,是卫将军胞弟的表字,卫将军亲手刻的。”

  卫家二郎的表字。

  澄冰。

  卫澄冰。

  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想浮现出来,沈妙舟一把抓住孟太监的胳膊,急急追问:“送剑来的那个书生呢?还在不在这里?”

  孟太监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道:“在在,在的。王爷虽收下了剑,却并不十分信得过那人,怕他以送剑为名来探虚实,便暗中派了人盯住他,眼下他人就住在东城,还未离开庆阳。”

  “带我去见他!”

  “嗳嗳,是。”孟太监憋了满腹的疑窦,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叫了两个护卫跟随,自己在前头匆匆领着她往城东而去。

  沈妙舟走得极快,孟太监不得不小跑着在前为她引路,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既深且窄的巷子之中,走到巷子尽头倒数第二家,孟太监擦了把汗,喘着粗气,正要上前敲门,沈妙舟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已经迈上台阶,一把推开木门,走进院中。

  孟太监慌忙地跟上去。

  屋内的人似乎被这声响惊动了,连外袍都没有披上便走出来,正正和沈妙舟打了个照面。

  那人虽然也做了些掩饰,腮边已蓄起短须,肤色也抹得发黄,但沈妙舟还是认出了他。

  不是旁人。

  正是传闻中早就死在了诏狱里的,崔缜。

  在看清他相貌的刹那,沈妙舟心头猛地一沉,全都明白了。

  什么都不必问,再没有旁的可能,卫凛,就是卫家二郎。

  她曾听阿娘提起过,卫家诗礼清贵,家中的儿郎一文一武,皆是人中龙凤。长子是天生的战将,次子是徐太傅高足,自幼便有神童之名,来日必成状元之才。

  后来果不其然,卫家二郎和同门崔缜都在才十几岁的年纪就中了举,一时间大周双璧名动京师。

  因为和崔缜是年少之交同门之谊,所以卫凛偷天换日,冒着天大的干系、生受了八十道脊杖也要保下崔缜一条命。

  怪不得,他对徐太傅的态度那样不同。

  原来如此。

  卫凛当年侥幸保住性命,逃出杀手楼,明明有机会去过寻常平静的日子,却仍是改换身份做了锦衣卫,为什么?

  沈妙舟忽而想起在大同的那晚,卫凛曾说——

  “我原以为你们百般追查,尽是为了当年旧怨。”

  当年旧怨。

  沈家和萧旭素无往来,唯一称得上旧怨的,只有那场大战中,她阿娘的死。

  所以,卫凛早就知道十年前虎略口一战惨败的真相,知道萧旭在其中作的恶,自然也知道,害他家破人亡父兄获罪的,也是萧旭父子。

  她原本以为卫凛和萧旭来往,或许是因为皇权更迭,想要为来日筹谋一条退路。

  可她到此刻才明白,不是的。

  他早就清楚了,卫家最大的仇敌就是萧旭父子,又怎么可能还会效忠于他们?

  这个疯子,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死活。

  若是她猜得没错,他分明是身负大仇,便以身入局,逼着自己去走一条前途未卜的绝路!

  他说萧旭现在还不能死,日后可以替她杀了萧旭,都是真的,不是在骗她。

  一切都说得通了。

  卫凛和她,从来都不是仇敌的……

  可他,他为什么半点都不肯与她解释?

  沈妙舟心中酸涩难言,一抽一抽地发疼,种种情绪冲撞着,胸腔里恍如翻江倒海。

  卫凛,卫凛……

  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浑身发抖,指尖冰凉,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嘉乐郡主?”崔缜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有些迟疑,又带着几分惊愕。

  沈妙舟擦掉眼泪,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跑出了院门,径直回到王府,收拾行装。

  她心中纷乱如麻,唯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她要去见卫凛。

  片刻都不要等。

  有好多话,她定要当面向他问个明白。

  他到底是不是要利用萧旭报仇?

  他既不是要与她为敌,那为什么不肯和她仔细解释?他们这些时日的相处,又算什么?

  孟太监在一旁看得直发愣,想了又想,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只怕自己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篓子,慌忙去将此间情形禀报给沈镜湖,想着请他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沈镜湖到的时候,沈妙舟行囊已经装好了大半,正小心地将那柄长剑收起来,用软布一层一层包好。

  沈镜湖看了片刻,越发压不住心里的担忧:“般般,你这是要作甚?”

  沈妙舟将王府库房钥匙和账簿收好递过去,看着他,唇角轻轻翘起,晶莹的夕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眼底,细细闪烁。

  “爹爹,我要去找一个人。”

  “我很喜欢他。”

  “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