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偶遇(1 / 1)

寒舟渡 燕识衣 3724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7章 偶遇

  卫凛已经走出院门, 沈妙舟还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虽然从前他也是冷冰冰的,可今日却和以往不同。

  很是奇怪。

  她莫名想起在宫宴中毒吐血后, 茫茫然撞进的那道视线。

  不知是不是她意识昏沉的错觉,那双向来深邃淡漠的凤眸里, 竟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他是在担心她么?

  冷风无声穿过庭院,冻得沈妙舟打了个寒噤。可能是刚刚中过毒的缘故,她觉得心口有点发闷, 嗓子也不大舒服。

  她郁闷地摇摇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毒傻了脑子,不去想是何人下毒,有何目的,反倒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凛想什么不重要, 自己别耽误正事才重要。

  “夫人……您可还好?”盈霜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妙舟闻声回头:“盈霜?你什么时候醒的?”

  盈霜应声, 担忧道:“卫大人将您抱回来的时候,奴婢就醒了,想进屋但被长廷拦在了外头, 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紧张, 卫大人脸色白得吓人, 也不知是生了何事,您没有什么大碍吧?”

  卫凛给她抱回来的?他肩上不是有伤么?

  嗯……大约还算是她刺的。

  她忽然生出来那么点愧疚, 犹豫了一下,决定寻机去一趟公主府库房,取些养血生肌的上等药材,拿来给他养伤。

  盈霜还在担心地看着, 沈妙舟笑了笑:“放心,我没事啦。”

  盈霜松了一口气, 问:“奴婢刚刚烧了些热水,夫人可要沐浴?”

  沈妙舟点点头,又想起来一桩事:“对了,赵怀青……他应当认得你吧?”

  盈霜愣了愣,抬头看一眼四周后,低声答:“是,奴婢曾与赵公子见过几面。”

  “那便好。”沈妙舟心里略略有数,将宫宴上遇见赵怀青的事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盈霜愕然失声:“赵公子回京城了?!”

  沈妙舟无奈点头。

  盈霜向来沉稳,此刻却焦心得语无伦次:“那我家姑娘,她,她一个人……”

  “别怕,”沈妙舟安慰道:“她身边有我的家将跟着,不会有危险。”

  顿了顿,她小声吩咐:“只是明日要劳烦你去一趟赵府,将此间隐情告诉赵怀青,再给他递个信,就说我在醉仙楼等他一叙。”

  一来秦舒音已经去了大同,互换身份的事急需告知赵怀青,二来她也想探听一下大同查验通行令的事,总归要尽早见他一面才行。

  盈霜看着她,用力点了下头,“夫人放心。”

  刚中过毒的身子还很虚弱,沈妙舟在外面站了这么一阵,眼前隐隐有些发晕,只能扶着盈霜的手走到净室,匆匆沐浴后,一头滚进锦被里,昏昏沉沉地睡熟了。

  前院的书房里,卫凛也睡得正沉。心神紧绷一夜,又被逍遥散伤过身,失了不少的血,直到辰正时分,他才被伤处疼醒。

  卫凛勉力坐起身子,指尖微微一动,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什,他蹙眉,低头看去。

  是金丝笼。

  “主子,感觉好些了么?”长廷听见动静,急忙捧了盏热茶过来,见他盯着那金丝笼沉默,便解释道:“昨晚您晕在主院外面,手里紧握着这东西,属下不知是何物,就没敢乱动。”

  卫凛想起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心口莫名一紧。

  半晌,他自嘲般地牵了下唇角。

  这些时日,是他对自己宽纵太过。

  “没什么用处。”卫凛沉默片刻,将金丝笼递给长廷,“拿下去收着。”

  长廷应下,接过金丝笼,看了看自家主子的神色,犹豫一霎,小心道:“主子,夫……乡君那边一切都好,就是身子还有些虚弱,现在还未醒……”

  卫凛清凌凌地瞥了他一眼。

  长廷立时噤声。

  “寻人盯紧她的行踪,其余事……不必再告知于我。”卫凛淡淡道。

  长廷抿了抿唇,低声应是。

  “给宫里递信了?”卫凛问。

  “是,属下昨夜便遣人报了平安。”长廷精神一紧,正色道:“宫中也有消息,下毒之人已经抓到,是先前惠贵妃宫里的旧人。供称他是在出宫采买时,被韩炀身边的小厮拦下,给了他药粉,要他在宫宴上寻机报复,皇上大怒,责令今日就对韩炀三司会审。”

  先惠贵妃,韩炀的亲姨母。

  卫凛不由冷笑。

  这位陛下倒是比他想得更狠。

  原以为是有人向他寻仇,如今看来,却是皇帝为了彻底将韩炀拖下水,不惜毒死皇后的养女,如此,也斩断了他和崔家的一分干系,一石二鸟。

  所以毒才下在那碗雪花酪里,因为这等冷食甜点,她会先尝。

  心里不受控地冒出一股火来,卫凛眸色越发冷沉,手背隐隐泛起青筋,一时牵扯到伤处,皱眉闷哼了一声。

  “主子,怎的了?”长廷有点慌。

  “……无碍。”卫凛发觉自己心绪异样,顿了顿,将那丝莫名的怒意强压下去。

  如今皇帝将韩炀的生死攥在手里,韩炳忠必定死心塌地,有他效力,制衡崔绍辖下的三千营便是轻而易举。

  皇帝身子越发不好,看来是等不及想以雷霆之势将崔家连根拔起。崔家在大周立足百年,根深叶茂,皇帝多年纵容隐忍,一朝出手,定然要掀起滔天血雨。

  十年前崔涣之罗织罪证,弹劾他兄长贪功冒进,如今崔绍更是一心助力璟王,甚至早有异动,这两人他必除之而后快,只是崔缜……

  卫凛沉默着,转头看向屋外。

  崔缜与他父亲不同。

  崔缜品性端方,一心治学,崔家罪行,和他没什么关系。

  可是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长廷,”卫凛闭了闭眼,不再去想这些事,“备马,我要进宫一趟。”

  长廷应下,转身正要走,忽然想起还有一桩要紧事,急忙顿脚,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笺递过去,“主子,陆烽来递了帖子,他晚间在醉仙楼设宴,邀您前往。您看可要回绝?”

  卫凛微有些意外,沉吟片刻,“不必。给他回信,我去。”

  **

  刘冕私宅。

  屋内地龙烧得火热,刘冕穿一身轻薄的绀蓝色曳撒,站在镶金嵌玉的鱼缸前,看那几尾艳红的锦鲤正游得欢快,悠悠碾碎指尖的鱼食,随意一丢,引得锦鲤竞相上浮吞吃。

  看了一阵,他才慢悠悠开口:“昨日宫里的变故,当真与你无关?”

  他身后,一个少年正跪在坚硬的澄泥花斑地砖上,面色惨白,脸上肌肉因为剧痛而扭做一团,额上冷汗顺着鬓发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渗进地砖的缝隙里。

  听见问话,少年艰难地叩了个头:“当真……令延不曾,不曾妄动……望,望公公明鉴……”

  刘冕擦了擦手,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看了良久,才扬手丢出一个葫芦小瓶,“咱家便姑且信你一回罢。”

  小葫芦落在地上,轱辘轱辘滚了几圈,少年急忙捡起来,颤着手拔掉布塞,直接把瓶口塞进嘴里,急切地仰颈吞咽,甚至被药丸噎得猛烈呛咳了几声。

  刘冕见状,轻哼一声,“咱家明白,你恨那卫凛,恨他忘恩负义,害你陈家满门。前些时日,你偷着带人在宫外行刺,别以为咱家不知道。”

  陈令延服过药后,体内剧痛总算缓解,听见上头这话,身子又是一僵,哑声道:“令延知错。”

  “咱家又何尝不恨他?”刘冕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只是如今他有大用,抓到吴中仁和沈镜湖之前,再不可轻举妄动,可明白了?”

  “……明白。”陈令延指尖深深抠进砖缝。

  刘冕轻轻慢慢地扫了他一眼,不疾不徐道:“咱家得了信,卫凛的人似乎要把吴中仁带回京城。哼,大同那帮废物,多半是拦不住。公主府那边不用再盯,带着你手下的人,把京师几处城门给咱家看严实了,一旦露面,务必把人劫下来,除吴中仁外,不留活口。”

  陈令延跪直身子,拱手应是。

  “行了,起来罢。”刘冕走近,拍了拍他的手腕,叹道:“可莫要让咱家失望。”

  陈令延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他黑沉沉的眸子,“公公放心,令延必不辱命!”

  **

  申末时分,沈妙舟带着盈霜到了醉仙楼。

  暮色将至,酒楼内早早点起了烛火,映出一片富丽堂皇,楼内炭火烧得足,酥麻暖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醉仙楼构造颇为精妙,正堂后是一圈“回”字形的酒阁雅间,中间造景,曲水流觞,水气氤氲。推开阁子小窗,竹帘半卷,彼此遥遥相望,很有几分烟火气息。

  想想和赵怀青在宫里的那次相遇,实在是让她有种偷情被抓奸的别扭感觉,反正盈霜已经与他说清关键,这回索性选个大大方方的去处,以示坦荡。

  沈妙舟由伙计引着,走到小阁内坐定,随意向外瞥了一眼,对面几间酒阁也坐上了人,渐渐热闹起来。

  “殿帅您尝尝,这是上好的松江三白,属下珍藏多年,一直不舍得喝!如此美酒,合该作配殿帅这等英雄……”

  陆烽正俯身给卫凛斟酒,见他忽然看向酒阁之外,也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陆烽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卫凛的脸色,道:“……可是有何不妥?”

  卫凛淡淡收回视线,神色漠然,“无事。”

  那边沈妙舟还未喝完一盏茶,赵怀青便匆匆推门而入,一瞧见她就急切开口:“盈霜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沈妙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她连忙点头,正色道:“当真!赵小将军既然认得盈霜,想必也知道她对秦姐姐有多忠心罢?”

  再次听见肯定的答复,赵怀青一瞬狂喜,高兴得想要跳起来,甚至兴奋地冲着窗外曲水挥了一拳。

  不过很快,担忧便压过了喜悦,他坐到沈妙舟对面,紧张地问道:“敢问郡主……可知阿音具体行踪?”

  卫凛所在的酒阁与他们斜斜相对,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余光中却能瞥见她模糊的笑脸。

  灯影憧憧,竹帘下,她按住桌案上的什么东西,轻轻推了过去。

  像是一张信笺。

  卫凛垂眸,轻抿了一口杯中烈酒。

  “等你到大同,去城北的城隍庙寻一个叫柳七的人,把这封信交给他,他自会带你找到秦姐姐的行踪。”沈妙舟低声道。

  赵怀青眼神一亮,很是感激:“多谢郡主!日后郡主若有用得到怀青之处,尽请差遣!”

  “不必客气啦,”沈妙舟豪迈地扬了扬手,“其实我今日来,也是想问赵小将军一件事。”

  赵怀青目光真诚:“郡主但请直言。”

  沈妙舟问:“那日在宴上听闻,进出大同需得查验通行令,可有此事?”

  赵怀青点头:“没错,得有官府文书才行,似乎是大同府同知薛襄下的令,说是城中混入了瓦剌细作。”

  沈妙舟心中大致有数。

  三日前,柳七回信时还未曾提及此事,显然是大同突然间生了些变故,倒是不清楚是否和她爹爹的踪迹有关。

  说得差不多,赵怀青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前,脚下却忽然顿了顿。

  “郡主,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不知是否有些唐突……”他犹豫着转回身,脸上隐隐发红,罕见地显出些忸怩。

  沈妙舟眉眼一弯:“赵小将军不必拘谨,直说便是!”

  赵怀青一咬牙,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她,挠了挠头道:“这是我给阿音挑的簪子,但我是个武将,不通风雅,不知挑的这纹样是否和她相配……”

  沈妙舟明白了,他是想借她现在易容的这张脸试试样子。

  这压根没什么可为难的,她大方接过木盒,将金簪斜插到鬓发里给他看。

  金簪上拒霜花的式样简洁大方,与秦舒音柔和清丽的样貌很相宜。

  赵怀青看了看,咧嘴一笑:“多谢!”

  沈妙舟笑笑,取下发簪正要还过去,心头却又浮起一丝熟悉的别扭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鬼使神差般地,她向斜对面的酒阁望了一眼。

  曲水池上水雾缭绕,隔着低垂的金丝竹帘,隐约能看见一道挺拔的墨色身影,那人恰好拿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大概是她的错觉罢。

  沈妙舟这么想着,暗暗呼一口气,将发簪装进木盒,还给了赵怀青。

  送走赵怀青,她倒没急着回去,慢悠悠吃下一小碟松子百合酥,又饮了两盏茶,约莫着他已经走远,便结好账,和盈霜一起出了醉仙楼。

  卫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车盖下挂着一盏孤零零的羊角灯,在暗夜中散出一点微弱的光亮。车厢内也没有燃起火烛,看着黑黢黢的一片。

  沈妙舟踩着脚踏上马车,刚一将车门推开,忽然有种莫名危险的直觉。

  没有细想,她下意识就向后退开,然而腕上猛地一紧,有人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拉,她整个人直接被拽进了车厢——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清冽的酒气和降真香味铺天盖地般袭来,她来不及反应,只听见熟悉的微哑嗓音在耳畔响起。

  “跑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