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昔胡乱汉家, 仅一再传而灭。今魏虏应谶,诚哉天道好?还,人心思汉。慨自隗贼叛乱, 神京陆沉, 代?酋本我属夷,屡生反侧, 遂乘多难, 窃踞中原。衣冠变为犬羊, 江山沦于戎狄。凡有血气,未有不痛心切齿于奴酋者也。德宋奉天倡义,代?罪吊民, 卧薪尝胆, 法古用兵。兹者亲统大师,首取元城, 出生民于水火,复汉官之威仪。
尔伪署文武将吏, 皆系汉家赤子,谁非中国绅衿。时穷势屈,委质虏廷, 察其本怀, 宁无隐忍?天经地义, 华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魏胡,受汉家四?百年之豢养, 遭逆虏百余载之摧残。祖父既受其刑毒, 母妻甚被其宣淫。尔二三孤儿,尚为帐下之奴;百千弱女, 竟作胡中之妇。报仇雪耻,岂待异时;归正反邪,端在今日。……”*
骆意的声音还有些奶气儿,抑扬顿挫地读着建康发的讨东魏檄文却也显得肃穆。
骆乔、席臻、周道源、弓武围坐在一起,认真听檄文。
“……布告遐迩,咸使知闻。”
“没有了?”等了一会儿,周道源问。
骆意点点头,把檄文递给他?。
周道源接过一看?,惊了:“这是?谁写的啊,写得这么差!”
骆乔、骆意、席臻也惊了。
弓武左右看?看?,决定这跟骆意学,也微微一惊,意思意思。
“写得很好?啊,占据正统大义,激昂汉家儿郎血性,哪里?差了?!”骆意睁大了一双葡萄眼,震撼地看?着周道源。
“我是?说字,字!”周道源扬着誊抄着檄文的纸,“谁写的,歪七扭八,好?难看?。”
骆乔、骆意、席臻:“……”
周道源:“干嘛都这样看?我?”
骆意很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源哥,你好?可爱。”
周道源满脸通红:“说、说什么胡话呢……”
“这是?我家的家丁去府衙前的告示栏抄回来?的。”骆乔怜爱地摸着周道源的头,说:“小周,你自己?写字就跟鬼画符一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字写得难看?呢。”
周道源躲开骆乔的手,很不服气,可又没法辩解,他?字写得丑是?真的,不喜欢被夫子逼着练字也是?真的。
“所以,我们这是?真的要打仗了?”弓武问道。
“对啊。”骆意点头。
“已经在点兵了。”席臻扁了扁嘴,语气变得羡慕嫉妒:“我二哥这次跟着出征呢。”
骆乔瞬间也变成羡慕嫉妒脸:“席二哥也去啊,我还以为他?是?那种喜欢谈玄无所事事的狂士呢。”
席臻哼唧:“谁说不是?呢,他?可狂呢。”
骆意笑道:“咱们这样背后?说席二哥不好?吧。”
骆乔和席臻对视一眼。
骆乔:“要这么一说吧……”
席臻:“是?觉得品行有点点低了……”
骆乔、席臻:“但是?爽啊!哈哈哈哈哈!”
席烈总嫌弃他?们幼稚,嘿,他?们就幼稚了,怎么着吧。
“我也大哥在准备出征,我阿爹准备送鼎去建康,”周道源拿着一个果子啃得满嘴屑,“我阿娘连着三天去伏羲祠拜谒,还去了女娲祠。”
骆乔虎躯一震:“尹伯母为什么要拜女娲祠?”求子孙吗?
“我大哥年纪不小了,我阿娘在给他?相看?媳妇,拜拜女娲求个好?姻缘。”周道源擦了擦嘴,“不过我觉得我阿娘好?像相中人家了。”
“谁家呀?”四?人好?奇问。
“那我怎么知道,”周道源说:“等我大哥凯旋归来?,就该娶媳妇了。”
“双喜临门,恭喜恭喜。”四?人就已经开始道喜了。
周道源嘿嘿笑,拱手摇两下?,不客气地接下?:“同喜同喜。”
席臻说:“我要跟你同喜的话,那不就是?,我二哥凯旋回来?,也要娶个媳妇?”
骆乔说:“可是?席大哥还没有娶媳妇,得长幼有序吧。”
“那麻烦了,”席臻真情实感地忧虑:“我大堂兄还没娶媳妇呢,他?都一把年纪了,祖父和大伯怎么还不给他?娶媳妇?”
骆乔啧啧摇头:“选择太?多了,就会很困难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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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瞮巡守江、湘二州三月有余,终于回转建康,船行至淮南郡停船补给,他?从郡守府衙前的告示栏里?看?到了讨东魏檄文,当即决定弃船乘马,星夜兼程赶回建康。
在看?过江、湘二州生民因天灾困顿,为生计发愁,他?有了一些朦胧的想法,准备回到建康禀明祖父。
朝廷在大灾之年还兴兵,席瞮是?不赞同的。
靡靡建康,歌舞升平,看?不到外头民生凋敝。
他?一路快马加鞭,逢驿站便换马,终于在一日夜后?抵达建康。
“大公子?!您怎得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还要两三日才到?”
门房开门看?到是?席瞮,都惊了,赶忙叫小厮去告知老封君等人。
“祖父和父亲在家中吗?”席瞮边走边问。
“都还没回来?。”门房快步跟在他?身边回话:“北边要打仗,老爷和大郎君连着几日都是?深夜才回。”
席瞮点了点头,吩咐:“祖父和父亲回来?,你说我在贷成堂候着。”
“是?。”门房应道。
席瞮风尘仆仆地先?去了老祖宗的院子请安,正好?祖母和母亲都在这儿陪着老祖宗说话,他?到是?不用三处跑了。
王老封君等人听门房小厮来?报,知席瞮提前回来?了,都有些吃惊。
待席瞮进来?,看?到他?满面尘霜神情疲惫的模样,都有些心疼。
“信上不是?说,差不多要后?日才会到?”王老封君等席瞮行完礼,忙叫他?坐,吩咐侍女又是?拿水又是?拿果子,“看?你这模样,是?赶路了?”
席瞮喝了一杯水不够,叫人把壶放下?,自己?倒,连喝了三杯才缓过来?,他?急着赶路,路上水食就用得少了些。
“原本是?坐船,在淮南郡换了马。”席瞮喝饱了水,才说话。
“船出问题了?”龙灵阳问。
“没有。”席瞮说:“我在淮南郡看?到了檄文,就急着赶回来?了。”
“这事啊……”龙灵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再说了几句话,王老封君看?重孙模样实在疲惫,赶紧叫他?去洗漱休息,原本是?打算晚间一家人一块儿吃饭,也决定作罢。
“老祖宗,我没事儿,只是?脸色看?着不好?,人精神得很。”席瞮笑着说。
“你们一个个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当我不知道?!”王老封君哼了一声,“尤氏也一样,问她?什么都说好?,刁奴仗着点儿脸面欺她?,她?也瞻前顾后?不敢轻不敢重的,也不知她?在忧虑什么。”
申屠锦面色一黯。兖州刺史府那个放了细作进府的管事当初是?她?安排过去的,那会儿她?也还算是?新妇,对偌大的襄阳席氏人情往来?还没有彻底摸透,只听人说那是?有脸面的家生子,便想着应该能让二叔夫妻用凑手,却没想过,二娣娘家门庭没落,她?能不能压制得住那些个有脸面的家生子。
这事非要算起来?,二娣治家不严是?一则,她?申屠锦识人不清是?一则,最后?竟养虎为患,出了这么大个祸事。
申屠锦就想要起身跟王老封君请罪,被龙灵阳按住了。
她?看?着婆母,就听龙灵阳对王老封君说道:“母亲,依我看?这事得怪老二,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个家都守不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王老封君嗔了儿媳一眼:“就你知道疼人。”
龙灵阳笑道:“这不是?跟您学的么。”
顿时将王老封君哄得喜笑颜开。
“行了,你也别跟着杵着了,去换身衣裳。”龙灵阳对席瞮说:“你祖父和父亲这几日都回得晚,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们了,先?去休息一下?。”
席瞮闻言,行礼告退。
他?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填了点儿糕饼果子,也没休息,去了贷成堂等着。
戌时,席荣和席矩才回府,进门就一同去了席荣的内书房贷成堂,席瞮正在屋中边看?书边等着。
听到推门声,席瞮抬起头看?到祖父进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向?席荣行礼。
席荣走过去,拿起席瞮刚才看?的书看?了一眼,问道:“怎么看?起农书来?了?”
“孙儿此番巡守,大有收获,就农耕一事有些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与?否,便先?找些农书来?看?。”席瞮道。
席荣颔首,坐了下?来?,叫儿、孙也坐,然?后?对席瞮道:“你急着赶回来?,是?看?到檄文了吧。”
“孙儿在淮南郡看?到檄文,便快马加鞭赶回来?。”席瞮问:“祖父,真要打仗?”
席荣点头:“真打。”
“可是?,今天大旱,粮食几乎绝收,从今冬到明夏日子都会艰难,此时大兴兵戈,于国无益。我以为,此时最该休养生息。无论是?我宋国,还是?二魏、齐国,此时发动战争,只会让百姓本就难过的日子雪上加霜。”席瞮激动地说:“我这次巡守江、湘二州,眼见百姓田间困苦,心中十?分难过。尤其今年大灾,更不是?兴兵北伐的时机。”
“以战止戈,有时是?没有办法而为之。”席荣道:“你在路上没有听到关于传国玉玺的传言吗?”
“传国玉玺?”席瞮微愕。
席荣道:“三国有传言,传国玉玺被我宋国的小神童找到了。骆丫头因此在深夜在家中遇刺……”
“那她?有没有事?”席瞮问道。
“她?那力?气,怎么可能有事,”席荣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事的是?刺客,据说胳膊腿都被她?打断了。”
席瞮:“……”这就有点点凶残了。
“骆丫头遇刺,刺客是?齐国暗探,又顺藤摸瓜在你二叔府上抓到了一个西魏细作。”席荣道:“传国玉玺的诱惑太?大,就连皇帝也在宫中遇刺了。”
“那……”
“皇帝也没事,就是?显阳殿的鸟死了大半。”
席瞮:“……”这也有点点血腥。
显阳殿满殿的鸟多次被朝臣上疏讽谏,然?而皇帝我行我素,你谏你的,他?养他?的,还越养越多。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因为皇帝喜欢养鸟,所以建康京里?家中没养个几只漂亮鸟儿的都不配说自己?有头脸。
席瞮对皇帝的这种爱好?不予置评,只是?每次去显阳殿当差他?都想把耳朵堵了,鸟太?多真的好?吵。
“那传国玉玺……”
“是?真的。”
席瞮瞪大了眼:“啊?”模样看?起来?有点点儿傻。
席荣道:“传国玉玺是?真的,是?骆丫头找到的也是?真的……确切点儿说,是?被几个孩子找到的,在邹山木堡里?。”
邹山木堡……那不就是?……
席瞮看?着祖父,眼神说明了一切。
席荣点头。
席瞮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因由,为什么这一仗非打不可。
“檄文是?谁写的?很厉害,一篇檄文震慑三国。”最终,席瞮只有这么一句话。
的确。
东魏、西魏以前是?北边的胡族,首领被汉皇封了个代?王,在汉时是?辖制北方戎墨的一把刀;齐国则是?西南夷族,汉时归附,羁縻弗绝。
汉末动荡时各路诸侯纷纷自立,胡夷也不甘寂寞,四?处征伐,窃踞中原。
宋国一直以汉家正统自居,奉天征伐,复汉家威仪,一篇檄文使自己?占据了大义,把三国都打成了逆虏。
再加上传国玉玺在宋国的传言,无一不是?对奉天倡义的注解。
“那传国玉玺现在……?”席瞮问。
“兖州送鼎来?时,顺道把传国玉玺一块儿送来?。”席荣道。
“不献给陛下??”席瞮倒没有很意外,只是?随口一问。
“我敢献,他?敢接吗?”席荣肆意一笑:“福兮祸之所伏,咱们的这位陛下?敢奉传国玉玺于宗庙,自称天子吗?”
传国玉玺是?把双刃剑,没用好?,就会伤了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把传国玉玺藏起来?,打铁还需自身硬呐。
知道这一仗是?无法避免的,席瞮就不再多说,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巡守这一路的见闻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以前的他?是?建康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虽常将百姓疾苦挂在嘴边,可百姓究竟有什么疾苦,所知寥寥。
现在的席瞮,模样还是?俊美的,气质沉稳了,像是?飘在天上的终于落地。
“祖父,孙儿想去工部做事。”
不想,席荣没答应,而是?说:“你准备准备,过两日就出发,去骆衡帐下?做个军师。”
“啊?”席瞮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