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259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7章

  这下糟了, 二哥年轻心热,目睹爷娘受辱更按捺不住,到底还是祸从口出。

  女皇面上阴云密布, 身子重重往后一挫。

  “难怪人家说儿女债,朕把你搁在西宫,竟是耽误了你。”

  李仙蕙等俱是心头一凛, 张峨眉也握紧了手里帕子。

  魏元忠有大才,早在三十岁前便已分明,实则圣人一力提携他, 正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华,而不仅仅为了打破关陇亲贵的垄断。李重润小小年纪,能指着魏元忠编故事, 便是别具慧眼了, 可这一来逆了龙鳞,却是得不偿失。

  “宝剑锋从磨砺出,圣人自有苦心孤诣,孙儿能抱怨的唯有孤独……”

  李重润抹袖子跪下,笑的苦闷却坦然。

  “孙儿监国数月, 旁听大理寺办了几桩命案。大家大族中,有养儿成仇的,有溺爱害子的, 有兄弟阋墙的,有宠妾灭妻的……数代积攒一朝丧尽,而圣人肩挑两姓,十数年间屡起屡落, 并无一桩丑闻,便可见圣人善于教养。”

  高帽子一戴, 女皇的火气泄了半边,轻轻哼了声。

  李仙蕙忙打圆场,指瑟瑟笑道。

  “我们两个是圣人亲手教养,与她们比比,强出多少?昨儿才说,才人在点心盒子上写小篆,她便睁眼瞎了。”

  瑟瑟抓住女皇衣角。

  “圣人快别问了,他们老取笑我与三姐。”

  兄弟姐妹彼此看看,一道垂头恳求。

  “请圣人抬手罢。”

  女皇端端坐在御座上,看着他们年轻鲜艳的面庞,相似又各有神采飞扬,不由地软了心。

  比起眼前这四个,她的儿女更不像话地多了。

  “都不是孩子了,人事变迁,要琢磨,能像重润这样见微知著,很好。”

  复盯着瑟瑟。

  “当年朕也是如此教养你姑姑,别以为女孩儿就能溜边儿!”

  瑟瑟等齐声道是,都不敢多言,独张峨眉突兀地开了口。

  “耽搁了好些时候,螃蟹都凉了。”

  女皇哈地一笑,看他们虽不敢明言,期待都是一样的,终于松口。

  “阿显体弱,先起来罢——”

  可是目光扫到地下,看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便生不满,陡然拔高了音量。

  “人家要爬四里桥、独乐冈,你去反而扫兴,算了,换重润去罢。”

  瑟瑟一喜复伤怀。

  一而再,再而三,阿耶这个储君,摆明只能为二哥铺路,往后圣人在一日,他便要做挂名的傀儡一日,但这又能怨谁?

  走到韦氏身边搀她起来,抚着膝头谢恩。

  因没别的吩咐,便到窗边站着,李显不敢远离女皇,就站在近前,可是束手束脚,十分难过。

  韦团儿进来禀告。

  “各家诰命、封君都到了,只太平公主府说要再晚一刻。”

  女皇没好气儿,“危月最啰嗦!不等她。”

  韦团儿诺诺应是,挽女皇起身指向窗外。

  陶光园傍着一脉狭窄水线,列岸修廊,连亘足足有一里,陂池台榭,回环婉转,又有柳荫成片。

  雅致的连廊被红漆廊柱划分成连绵的方格,锦衣华服的贵妇结伴而行,几位白发老妇满头金玉,笑着侧身倾谈。

  远远望去,犹如一卷漫长的《命妇行乐图》。

  骊珠怀里抱着个手鞠球,引得几家女孩儿争抢,狮子狗似的,前前后后在大人脚底下穿插,琴熏端着两手,有模有样地与莹娘倾谈。

  “头先预备三家至亲坐屋里,命妇们院中赏花,不过方才梁王妃正向光禄寺卿夫人说起,小县主磕磕碰碰掉了牙,怕是还没说完。”

  “——哦?

  女皇笑着问,“骊珠换牙啦?”

  武家最小的县主,生的玉雪可爱,糖娃娃似的,又总穿一身红,宫里宫外都很吸引目光,上元节随女皇登上应天门,奶声奶气背了一段祝词,还收获了神都百姓齐声喝彩。

  所以提起她,连局促紧张的李显都抬起脸笑了笑。

  “是啊,掉了两颗乳牙,捂得紧紧的,藏在小荷包里。”

  “难为她得了个贴心的婶婶……”

  女皇感叹,如果危月肯如梁王妃一般照看夫家琐事,她也说不上会感到庆幸还是失望,但看骊珠一年比一年开朗快活,总是欣慰的。

  骊珠的外祖杨思训是她的表弟,入宫后她品级低微,全靠他传递家中消息,没想到好端端去赴酒宴,竟被坑害了。她提拔他儿子做右卫将军,又把他女儿指给武家,结果一个死于吐蕃之手,一个香消玉殒,留下骊珠这么根小苗。

  透过昏茫的视线看出去,再鲜亮的花儿都败了色彩。

  她印象中的桃花菊极艳丽,如今却像隔了层浅灰的纱,老年人日复一日的颓靡,说出来孩子们也不明白,女皇有些伤感,更觉得屋里冷。

  “叫她们都进屋坐罢,小桌子撤了,拼长条案,挤着亲热。”

  众人齐齐应是,便重新张罗桌椅,瑟瑟等围在女皇跟前,独李重润嫌绣墩坐着曲腿,索性站在女皇身后,一身飒然白袍,鹤立鸡群。

  片刻梁王妃带大队进来,把陶光园塞得满满当当,单命妇便有二三十人,年资深的公推在前头,又有七八个年轻女郎,看见李重润俱是眼前一亮。

  “那是谁呀?”

  瑟瑟拽了拽李仙蕙,示意最前排步履蹒跚的老太太。

  “是秋官侍郎张柬之的夫人,张侍郎永昌年中举,金殿对答策问千余人,他取了头名,那时已是六十四岁。”

  瑟瑟不信,“六十四?永昌是十年前罢?那他已经七十多了?”

  李仙蕙瞥她一眼。

  “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得志晚些也不妨碍什么。”

  瑟瑟靠在窗台上泄气地长叹。

  自进京来,样样事都要等,真是等到天荒地老,明明二哥就在眼前,两下里挂念,还是不能好好叙话,还得等。

  “凡事还是早点好,年轻时做什么都痛快。”

  又问一位乌发闪亮,精神极健旺的老妇。

  “张夫人年迈所以坐前头,那位呢?还有人替她提帔子,好大架子。”

  “那是相爷的继室夫人,石淙回来相爷就病了,凤阁文书送到狄府,全由夫人落印,那些官员在她跟前,比年末往吏部司考核还乖觉……”

  瑟瑟捂嘴暗笑。

  “咦?那不是好比当初圣人代高宗行事?”

  李仙蕙望了她一眼。

  “夫妻之间,未必全是狼子野心。”

  瑟瑟的念头根本不在夫妻之间。

  “可见权力落在谁手上都有用,并不为是夫人行事,那印就成了摆设。”

  其实这话也不对,相爷在世,夫人自可代行,万一他去了,那些官员难道还会在相府门口排开大队,领夫人批出来的文书么?

  瑟瑟又问,“提帔子那个呢?”

  李仙蕙也不认得。

  韦团儿留神用意许久,这时候插口进来。

  “是冬官侍郎陈思道的女儿,正月嫁了御史中丞曹从宦的长子,陈侍郎和曹中丞都是狄相门生,两家极亲近的。”

  陈曹皆非鼎盛,可是两人把住要紧部门,齐心依附相爷,就不容小觑。

  瑟瑟怔怔看她半晌。

  “就是他们结亲,未请颜夫人赴宴呐。”

  众人一通寒暄,女皇召了骊珠坐在脚边问。

  “这新鲜花样儿谁替你织补的?”

  原来手鞠球就是蹴鞠,用皮革包裹米糠踢着玩耍,女孩儿们用绣线或是染了色的毛线一圈圈绕在皮球上,当做配饰。

  譬如骊珠手上这个,黄底红线,勾出一片片枫叶交叠,真是应景极了。

  “婆婆想要么?”

  骊珠抱着球爱不释手,见人问,调皮地藏到身后。

  女皇慈爱道,“婆婆不要,你喜欢,找人多做几个。”

  谁知骊珠很护短,骄傲地把小胸膛一挺。

  “就这个好看,我就要六哥做的。”

  官眷们听了莫不微笑。

  小孩儿好玩就是五六岁的时候,说像个人吧,又傻乎乎的,逗一逗,小狗子样汪汪地较真。

  张柬之夫人坐在御前,看骊珠头发丰沛,别着几支鲜艳的赤红琉璃簪,却不是蝴蝶而是蜜蜂,简直顽皮的可爱,忍不住伸手抚了抚。

  “小县主是喜欢这个球,还是喜欢送你球的人啊?”

  骊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举着球挡住自己。

  “我不告诉你!”

  梁王妃在她身后正色道。

  “对老夫人说话不可无礼,这都是你二叔的长辈,快,好好儿站起来,见了礼再回话。”

  张柬之夫人摇手道不必,梁王妃坚持。

  杨夫人在命妇中比较年轻,又是寡妇,原本站在后头,眼见骊珠得了注目,外家将好蹭一蹭光鲜,便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插口。

  “规矩嘛还是要做的。”

  七嘴八舌,各个都有一番见解。

  张易之在旁越听越不耐烦,高声打断了。

  “十张椅子恐怕不够……”

  家长里短陡然一顿,像是戳破了个默契,谁都没有说话。

  张易之伸出手,懒洋洋地数人头。

  “太孙坐不得一刻,还得领众人登高,驸马么,送公主进来也坐不住,梁王府三位,郡主三位,杨夫人四位……来呀,再添两张椅子。”

  竟直接剔除了李显夫妇。

  莫大的羞辱。

  瑟瑟紧紧握拳,压不住心火蹭蹭乱跳,好端端一场家宴,竟有了敲山震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