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3181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5章

  两桩亲事横在眼前, 韦氏和梁王妃日日欢喜,商量亲迎的细务。

  譬如洞房里用哪样垂帘,熏何等香料, 李仙蕙爽朗,武延基缺根筋,武崇训又不在, 拳拳爱子之心只能拿瑟瑟排解。

  所幸她受惯了,不作无畏挣扎。

  红着脸问,“宫里赏赐, 杨家有么?人家送我点心,拿这个回礼成么?”

  她与杨琴娘相好,回来韦氏听说, 也很高兴。

  儿女养在京外, 缺失的何止是宫廷教养,都城眼界,还缺一环与世家子弟的手帕交,竹马情。

  “人家送你自己做的,你拿赏赐去回, 说起来有脸面,却缺了诚意,当真要还礼, 还是动动手的好,或是请来家里坐坐。”

  “杨家断少不了这些……”

  梁王妃道,“不过太夫人小性儿,未必肯分给三位庶女。”

  瑟瑟打定了主意。

  “我拿圣人赏的东西单送给她, 太夫人不好推辞,便是给她长了脸面, 岂不很好?”

  梁王妃失笑,“你这鬼点子却捉狭。”

  韦氏点头。

  “别人如此,难免遭人议论,咱们家反正是刚回来的,你行差踏错,大家只好说你不懂规矩,明年就好了。”

  得了长辈放任,瑟瑟愈加有恃无恐,立时叫丹桂来指派。

  “你替我写,就落我的小印,挑漂亮金贵的盒子,附我的名帖送去杨家。”

  “你几时有印了?”

  韦氏想起来。

  “哎呀,你只有小名,还无字,办及笄礼时该起一个,偏忙乱,混忘了,照理说婚后郡马起也行。”

  “瑟瑟两个字就很好呀——”

  瑟瑟拧着颀长的脖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骄傲地像只白鹤。

  “我写信给表哥,因无表记,把那串珊瑚随在里头,没想到收到回信,表哥竟在芍药花蒂上刻了一枚极小的印,小指大,单独一个‘瑟’字,又勾了一圈花线,好看极了,且是我独一份儿的。”

  韦氏与梁王妃一愣,相对掩口骇笑。

  瑟瑟难得安静,给武崇训写信不稀奇。

  武崇训兰心蕙质,能在小物件上做文章,也是他生母留下的好本事。

  可笑的是,瑟瑟从前骄矜自得,狠狠欺负过他,气得武崇训拔腿就走,这才冷了一个月,是怎么孟光接了梁鸿案,又搭上线了?

  “九月底粮食收上来,就地卖不了多少……”

  梁王妃道,一座王府住了五个有爵之人,入了秋,各处封邑、职田,诸司衙署公田,都派管事的来交账,打听未来一年婚丧嫁娶的安排,预备大笔开销,并替儿女谋出路。

  这一向她忙得脚不沾地,盘算河道疏浚并官道整修情况,哪里的米粮运进京费用最低,哪里的就地折成布匹。

  因梁王封地与高阳县接壤,两边庄头亦是同族兄弟,早打听了动向。

  武崇训下地看过收成,问了几桩鳏寡孤独的琐事,又有不开眼的县蔚斗胆安排舞女,被他告到州府,判了当年评定下等,林林种种,颇为充实。

  做公侯王爵之家的主母,哪怕夫君不参与朝政,要操心的事也太多,一年四季,没有空闲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夫妻两个爵位相当,往后搬了家,韦氏不便出宫的琐事,多半都要往瑟瑟手上交代,她身上这副担子可不轻。

  怕她没有心理准备,只低声询问。

  “三郎的钥匙并账本都是朝辞管,小库房就在笠园,你理过一遍没有?”

  “这有什么着急的?”

  瑟瑟新做了身佛头青的素面襦裙,宽展展的远着皮肉,暑天里凉快。

  武崇训的产业全改了姓李,要她对账,她还懒得呢!

  “不明白只管问我,他不开铺子,又不做商队上买卖,只有田地而已,历年积攒,差不多是这个数儿——”

  梁王妃怕她面皮薄,婚前不好意思查验,后面起争执不好。

  拉她过来,袖底悄悄比了个三。

  “数儿对么?”

  瑟瑟不知是三千还是三万,嘟嘟囔囔,“差不多吧!”

  “我就知道他不会欺瞒你,三郎有一套草稞粗细的雕刀,刀头是金刚石的,常年挂在蹀躞带上,他给你刻印章,你也当替他预备些接风的玩意儿。”

  瑟瑟茫然,“怎么我又欠他的了?才还了琴娘一份礼。”

  众人大笑,这便散了不提。

  重阳节,武崇训还没回来,瑟瑟在镜前梳妆。

  天没亮李显夫妇就进了宫,要陪圣人并文武卿家出应天门,武三思、武延基等,并李重福兄弟,或有爵位,或有差事,亦随各衙署出城登高。

  如今又不同,圣人跟前挂了号的闺秀,再进宫苑,首先要端稳,强调今朝太孙姊妹,往后监国长公主的身份。

  对镜照照,织金官绿的对襟短袄,配结彩鹅黄锦绣裙,头上回纥椎髻抱住面庞,插戴一圈金攒花,真真儿流光艳质,能独立一面门户。

  收拾停当便等着出门,司马银朱正和李仙蕙说话,转头道。

  “见了太孙别乐忘了形,记得他是小半个君,血肉天伦比不过秩序礼法,尤其落在圣人眼里,别叫他为难。”

  瑟瑟郑重应了声是,“我知道,我还要拦着阿娘些。”

  “今年行的新法儿,要开武举,我阿娘和才人下午与春官商讨细项,连梁王都不得空儿过去。你们御前侍奉,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真真头发才挽起来,不等人念便道。

  “知道了,说多错多,我就一个字也不说。”

  瑟瑟帮她插戴周全,退后看看,才一起动身。

  枕园外的台阶下,华辇已经等着了,快行半刻便是光政门。

  驾车的小厮与监门卫答对几句,亮出东宫腰牌,那人套近乎,“往后您家贵主儿从东隔城过来,走永巷进后宫,不用从咱这儿过。“

  瑟瑟听了遗憾。

  “东宫翻修太慢,开一口井,夫子也要之乎者也半天,拖到年底,恐怕咱们得从梁王府出阁,婚后进宫,还是得让人一轮轮的查验。”

  李仙蕙背靠车壁,半闭着眼养神,“我是不急的,你急你先嫁好了。”

  瑟瑟咕哝。

  “你的府邸起的晚,当然是我先。”

  李真真说还是一道办好,看她们两个不解,扳着指头数。

  “嗣魏王万事不管,宗正寺批的款子都在郡马手里,同日出降,灯油宴席只做一份,省下来的你们二一添作五,将好分了。”

  李仙蕙听了,直笑她小算盘打得精。

  “武崇训往常就嫌数目字俗,这回要做新郎,更不肯算账了。真要省俭,花头不必做满,灯油宴席,就用王府的,我们也不与你分,两份都是你私房。”

  李真真盘算得有滋有味。

  “不知你们如何,我听见郡马去了高阳县催税,真是羡慕,可恨我的长宁县太远,都挨着长江边了,这辈子不知道去不去得了一回。”

  李仙蕙手里也有账要盘,尤其武延基那份,魏王在时便不曾料理,账目乱七八糟,库房也叫底下人亏空个干净,现而今收回来,很要花一番力气整顿。

  “我那小叔得了差事,向来纨绔惯了,指望他单立门户,恐怕生事,若说我们一道搬走了,独留他在梁王府,也是尴尬,竟是我一道带走的好。”

  李真真笑嘻嘻比起两根指头,正反翻了翻。

  “好么,一个儿子不够你烦,再添上一个。”

  瑟瑟笑倒,李仙蕙生来是个操心的人,武延基又懒散无比,万事往后一倒,只管靠她,可不就是养儿子。

  李真真转头看她,“你也有个小叔子呢,你管不管?”

  这说的是武崇烈。

  瑟瑟摇头,“公婆尚在,我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说说笑笑,听外头车轮顿住,已是换了宫人哒哒叩门。

  “今日圣人在陶光园,马车不过贞观殿,待会儿进了西上阁,请三位郡主下车换轿,傍着同心阁、丽日台那边过去。”

  李仙蕙出声应了,掀开车帘招手,跟车的嬷嬷蹲下身殷切地询问。

  “郡主吩咐何事?颜夫人命奴婢随行,宫里宫外,大小做得些主。”

  李仙蕙道,“想下去走两步,颠在车子里头晕。”

  嬷嬷忙答应,便叫停车。

  不多时外头一叠声请郡主下车,撩开车帘,两个俊秀的黄门单膝跪着,两手交叠膝头,请她踩踏。

  李真真何曾见过这个架势,当即就愣住了。

  于是瑟瑟先来,仿着二姐动作下车,踩着人时心里砰砰的跳,可是脚下人稳当似石墩牛马,仿佛生来就该当这个差事一般,倒叫她难过。

  一路看来,西上阁一线靠近中轴,尤其毗邻贞观殿,建筑风格与集仙殿很是不同,走大气稳重的路子,连殿门口青灰石的狮子都比那边昂扬威武些。

  嬷嬷见李真真四处张望,热情向她介绍。

  “隋室跨洛河兴建都城,两岸地势北高南低,宫城、皇城俱在西北角,洛水便难进宫,于是另引谷水做池,就是今日之九州池。”

  瑟瑟赞叹,“天下九州尽在掌中,果然独圣人的花园子趁得上这名号!”

  李真真转头去看,西隔城的墙根绿柳扶疏,掩着一注活水汩汩奔流。

  两人谈的热闹,李仙蕙在后掩口低声。

  “高宗驾崩就在贞观殿,阿耶灵柩前痛哭继位,三两句话惹了圣人生气,翻过年就被废了。”

  瑟瑟转着璎珞上的珊瑚慢慢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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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室亭台掩藏在明堂深浓的阴影之下,不见天光,倒比马车凉快,但走出永巷时回头,就看见两只黄铜蛟龙成人般站立,其高足有百尺,前足捧着硕大的火珠,煌煌如双日凌空。

  瑟瑟目眩,“那是如何铸成,为何这般明亮?”

  “黄铜造的,外头抹了几寸厚的黄金!”

  嬷嬷边说边向门上几个宫人招手,令撑伞来迎,“趁软和时刮了几百道,白日如日,夜晚如月,咱们宫里是不怕月黑风高的。”

  姐妹几个才笑,就见韦团儿匆匆出来,急赤白脸的,脚踏在门槛上急切道,“得亏你们来了,快快!太孙在里头,太子哭了一场。”

  瑟瑟心里咯噔一响,才说要看住爷娘,转头顾着逛就忘了。

  韦团儿牵住瑟瑟。

  “因太子哭得伤心,圣人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才叫净面梳妆,奴婢指着挑花钿的由头出来,就想说一句话。”

  瑟瑟意外,边走边道,“姑姑有话尽管直说。”

  “今日重阳,圣人本当率众卿登高辞青,中午回来再食蟹咏菊,偏这几日肠胃不畅,不肯吹风,清早见了太子便突发奇想,指太子代行。”

  瑟瑟怔住了,“这是好事啊。”

  储君代行天子职责是极大荣耀,可在百官面前建立权威。

  “本来是!”

  韦团儿遗憾地双手一摊,怪只能怪太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实在不济事。

  “太子才跟太孙打上照面,正顾着哭,话还没说就指了差事,因退到廊下不肯走,一递一声儿往里传话。起头圣人没瞧见,偏是府监养的鹦鹉眼尖,呱啦啦叫起来,倒吓了圣人一跳。追问下来,满朝文武等在应天门外,已是误了吉时。”

  “这罪过就大了。”

  韦团儿忧心忡忡道,“如今和太子妃两人跪着,府监和太孙在里伺候。”

  瑟瑟心里有了底,二姐说的果然不错,这才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