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34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4章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 润物无声,初时只打湿了瑟瑟睫毛。

  武崇训虚虚拢着臂膀,抬手在她头上, 挡不住什么,可风一吹,两人都不自觉往近靠了靠。

  瑟瑟回眼望他, 这正经八百的郎君,根本不敢垂眸,瞪住乌漆嘛黑的前方, 仿佛那里有个目的地。

  “表哥——”

  她忽地驻足。

  武崇训收势不及,轰地贴上她后背。

  热烘烘皮肉,周遭越冷, 触感越明晰, 他无法抑制地拢紧双臂抱住她,瑟瑟侧头才要吻他嘴角,他就撇开了。

  一方横行无忌,一方咬牙隐忍,方寸之地经不起她几下折腾。

  她近一分, 武崇训的唇就抿紧一分,到末了丰软的双唇几乎抿没了。

  他是那种敦厚的英俊,坦然持重, 越被威逼亵渎越有美感,单是抿唇这些微的动作,便激发下颌隐隐棱角,仿佛极其艰难, 极其忍耐。

  瑟瑟爱看他为难。

  不卑不亢,又羞恼自责, 为那一点心猿意马,倘若司马银朱在场,他能请下她的竹棍,自笞五十以儆效尤。

  可是活人怎么经得起忍了又忍?

  瑟瑟往他唇上蹭,装出娇小姐声口,含混低语,“我冷。”

  武崇训不退了,“冷就老实些。”

  抿唇贴她,是拒绝,也是柔情缠绵的碾磨。

  “老实也冷。”

  瑟瑟在他怀里从容转身,“你抱紧些。”

  衣料窸窣闹得他头晕,更别提柔软的接触,武崇训面孔发白,一双臂膀散了形,目光虚弱地落在地上,“那边儿避避罢。”

  他推着她肩膀向前走,山壁里一个狭小的凹槽,足够两人坐卧。

  武崇训掏出火镰子,瑟瑟大大咦了声,他此地无银,“原预备这时候用,方才用了现下就没了。”

  瑟瑟轻笑,等他收拾地下杂草碎石,脱了外裳铺出一块阵地,便坐了。

  候着他磨磨蹭蹭,并肩坐下,才脱衣裳。

  武崇训活像见了鬼,蹭地窜起来。

  “干什么?”

  她满脸无辜,“表哥转的什么龌龊主意?见人脱衣裳就想歪了?”

  搭手拧他肩膀上的水,提醒道。

  “二姐说你们往终南山打猎,打不着不准下来,惯来天当被地当床,生火也会,草稞子编枕席也会,竟是骗我吗?”

  “确是山上过夜的,不然我不敢带你走这趟。”

  武崇训把火镰子递给她。

  那时大家男女杂处,心无旁骛,也脱大衣裳,也晾晒鞋袜,客客气气斯斯文文,不像挨着瑟瑟,似个孔雀比在近前招摇。

  强作镇定道,“你歇着,我去生个火堆。”

  他手势纯熟,树枝搭的三角架,底下松松填上枯枝败叶,火苗一咬,热力迫人而来,瑟瑟舒坦地唔了声,脱了鞋搁在火边,叉手解开半湿腰带,她的衣裳比别人都繁琐,腰带上又是珍珠又是珊瑚珠,滴滴答答一串。

  这回武崇训不敢反应了,眨半天眼,往远躲了躲,瑟瑟把腰带绕在手腕上,凑近火堆去烤,闲在道。

  “可惜下雨没星星,我瞧表哥书架上有星图,不然教我认个织女星。”

  说起这些总叫他放松。

  武崇训悬了半天的心肠,后知后觉意识到,瑟瑟对他有种信任,在他面前是坦然无矫饰的,又或是如今的她压根儿在任何人面前都懒得伪装。

  他直觉不能在这时候露怯,沉声道。

  “你认得北斗七星就成了,认什么织女?”

  他的郡王红袍坐在底下,袖子离火近,焦了一截,空空穿件白绸里衣,鲜红的长袴,原也不是瓢泼大雨,烤这一会子鬓发上就干了,毛扎扎地。

  瑟瑟撑着脸看他,“你离我再远些,我还得认牛郎星。”

  武崇训噗嗤笑了,他的娘子不安分,总带他领略别样风光。

  远近无人,他说话也坦白,蹙眉问她,“你急什么?”

  瑟瑟热的发泡,把眼慢慢一撇。

  “我以为表哥怕羞,经不得洞房里外三层人。”

  就见他瑟缩着向外靠,人高马大的一坨,坐如钟站如松,这时候仿佛雪山迎日,就快烤化了。

  “我的表哥,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瑟瑟轻声细语,脚尖往那边轻蹭,直到挨上他趾尖,使的巧劲儿,脚上银环带的铃铛全没响,免他惊动抬头。

  武崇训的眼神盯着坑底灰烬,出了神,可两颊染上绯红。

  喜欢他矜持,又想引逗他浪荡。

  想不通乖乖听话的美男子怎么这么有趣儿,再不舍得让给琴娘,就凭她那大刀阔斧有一说一的劲儿,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吃他,细嚼慢咽才不糟践。

  武崇训转过头,瑟瑟脸上铁线蕨留下的细伤宛然,她浑不在意。

  太漂亮的人都不爱惜容颜,他乱七八糟的想。

  武延秀也是,论容色两人真叫旗鼓相当,都是那一路浓艳逼人,若是素颜无妆,头发梳光溜全扎紧在脑后,只觉五官顺眼精致,稍微添一点颜色,就灼灼如焰火,轰地烧到人眼前。

  一派兵荒马乱,更显出瑟瑟安静。

  平平常常一条牙色混虾子青的十二破裙,每道褶儿挂上金葫芦串儿,浅青衬了几笔艳丽,简直绝妙。

  他想画她!

  这大活人,比他想象中最美丽的女郎更生动,更出人意表,集仙殿里那张只是他浅薄的理想,认识了真正的瑟瑟,才知道眼界短浅。

  “——嘶!”

  瑟瑟吓一跳,看他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两腿紧紧蜷着,眼睛瞪得溜圆。

  “你别过来!”

  武崇训音调儿都哑了,面目煞白,舌头发僵。

  瑟瑟拽住他衣襟往开一扯,就见一条光溜地细尾巴扬了扬,钻到他背后。

  阴湿污糟的灌木丛,几粒萤火虫萦绕,那蛇一击得手,转头咻咻地吐红信示威,就被武崇训一把制住,还教她。

  “蛇打七寸,你瞧,就是这儿——”

  他捏着要害狠命掐下去,那蛇软软瘫开,垂着尾巴。

  “这能捏死吗?”

  无人响应,抬头看武崇训唇舌僵冷,已是无力开口,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蛇远远扔出洞外。

  “退开,你退,开……”

  武崇训两眼往上一翻,人就晕了。

  瑟瑟呃了声,他肚皮上有道细小的伤口,汩汩往外冒血,量不大,但不停,先是鲜红的,渐渐泛起黑色。

  瑟瑟趴着听他气息,越喘越弱,大约知道是中毒。

  照理说生死攸关的时刻,该冲出去大喊大叫引人来救,算时辰,羽林已经出发,上下半里路总有人在,但她也不知怎的,腾起趁人之危的念头,就要摆布这软绵绵的小羊羔。

  隔衣戳了几把毫无反抗,放心揭开中衣细细探究。

  丹桂说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她便想在他的白璧无瑕上抹黑。

  往常见他房里也挂刀枪剑戟,都是装饰,晨起练习吐纳呼吸,是为养生,所以他的肌肉很薄,全靠宽肩细腰的身架子支撑场面。腹部浅浅的纵横沟壑,她顺着一道道捋过,手感真是不错,所到之处,皮肉颤颤而抖。

  瑟瑟验看了满意,预备去叫人,手一抬碰上个多出来的热东西。

  半跪在他身侧,柴火噼里啪啦,就快燃尽。

  蒙昧的暗影笼住他头脸,忍耐地皱着眉,可是中怀大敞,分明任人施为,两只手腕也如被缚,无奈垂在腿边。

  洞口有他预备的枯枝,瑟瑟往火里戳几根,光窜起来,照亮他铮铮五官。

  “面皮这么薄——”

  瑟瑟遗憾地抱怨。

  武崇训最爱穿宽袖,提笔作画时,负手讲书时,手腕掩在丝料层叠之中,细是细的,又有种执拗坚持,仿佛下定决心以笔为刀,不涉铜铁。

  她故意逗弄他,要废了他的抵挡,拿坠了珍珠的衣带松松挽住他手腕,稍作挣扎便能解开,可是稍作挣扎便有声响。

  知道他怕听见,勾起手指拨弄两下,珍珠撞击珊瑚,泠泠的细声。

  明白道,“你别动,不然装不成。”

  武崇训浑身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又硬又烫,屈不动膝盖抵挡,唯有一双手腕青筋浮凸,血脉窜跳,叫人恨不得一刀抹上去。

  瑟瑟恍神片刻,心里回想杀鸡放血。

  十八班武器她最爱横刀,薄薄一片刀刃,进可攻退可守,听他呼吸难耐,自道男女颠倒这便算下流,可他是她的郡马,不该当这劳役么?

  应当应分的,把他当马骑。

  瑟瑟志在必得,揣摩试探,盯着他便不觉得痛。

  没几下他攥紧了手指,也不知是蛇毒攻心还是焦渴难耐,指尖发白,掌心掐出红痕,闭着眼仰头挣扎,那上屈的脖颈是把命脉拱手让人。

  “表哥——”

  她细细声喊。

  武崇训心尖儿发颤,抽冷子一闪,电光四射。

  半是痛,半是骨醉神迷,脑后嗡嗡的响,挨着地的一面冰凉,肌肤相贴处火热,前后也就半盏茶功夫,一呼一吸都是滚烫。

  直到风停雨住,这一刻宁静最美,武崇训柔情涌动,想揽她入怀熨帖。

  迷蒙睁眼,却见两个人前后撞进山洞来。

  武崇训本来没力气动弹,一见是他,直如遭了雷劈。

  猛地弹坐起来,强使提起软绵绵胳膊,去搂瑟瑟后背,可武延秀更快,驻足不过半息,抽身,转向,两臂横推,脚下连扫,就把后头那人踢飞出去,砰地砸在雨里。

  “嫂子!”

  武延秀抢步进来,一把拽起瑟瑟,裙摆垂下来看不出丁点异样。

  他也不看她颈窝、锁骨,声音还算镇定。

  “羽林已经上去了,你快些!”

  扯出破烂红袍扔到武崇训身上,满脸嫌弃,但立时看出不对。

  武崇训双手紧紧捂住下腹,但唇色发黑,眼角也发黑,胸膛上更有一脉浅浅黑线上涌,快到脖颈了。

  他讶然,“——三哥被银环蛇咬了?!”

  回身先问,“嫂子没事罢?”

  瑟瑟余韵未歇,还在轻喘,问第二遍才说没事。

  武延秀便蹲下身细查。

  武崇训浑身一颤,慌得不顾伤口,就地打滚,把张俊脸埋进烂泥逃避,闹得瑟瑟和武延秀面面相觑,都傻了。

  武延秀啧了声,硬掰住他。

  扯开看,腹部实在是污秽狼藉,连瑟瑟都羞得侧脸。

  抹开那些,底下伤口果然撕裂了,黑血横流,真是牡丹花下死,就为一亲芳泽,连命都不要了,万一气血翻涌,毒气入骨,想救都没法救。

  陌刀、横刀施展不开,但他箭囊里还有齐梅针,火上烤烤。

  “三哥忍忍——”

  瞧他腕间绑着瑟瑟的裙带,扯过来团吧团吧塞进武崇训嘴里,硬邦邦的珍珠硌着他门牙,将好护住舌头。

  武延秀眸色一黯,就听武崇训啊地一声痛呼!

  齐梅针扎进肉里,连剜带刮。

  武延秀下手又狠又快,指缝大的咬伤,生挖下拇指大的肉,黑烂一团,挑进火里烧的焦臭,人已是昏死过去。

  瑟瑟看得目瞪口呆,武延秀站起来,从他身上扯下两条白布包扎。

  “外头是我裘三哥,嫂子叫他牵匹马,快点上去。”

  回头看瑟瑟不走,浓眉一挑带了狠色。

  “怕我使坏?”

  瑟瑟愣了片刻,武延秀全副武装,别说眼睛,连鼻尖嘴唇都看不见,想请他周全武崇训,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竟开不了口。

  “我……不会骑马。”

  武延秀奇道,“裘三哥骑,又不是你骑,你害怕,叫他把你手绑在鞍上。”

  理所当然的安排,武崇训但凡这般果断,又哪有今夜?

  瑟瑟没话可说。

  走到雨里,裘虎爬起来一见是她,便想看洞里那个是谁,才冒头,就听武延秀后脑勺长眼睛一般大吼,“你看什么?!”

  裘虎缩了缩脖子,老实道,“娘子跟我走罢。”

  瑟瑟合腿坐在鞍上,这才生出后悔来。

  不该趁他中毒行事,分明重伤难当,又斯文惯了,不是摔摔打打的糙人,恐怕经不起。

  高头大马撂蹄子,踏地飒飒作响,探头看洞里杳然火光,愕然见武延秀脱了满身铠甲,又脱衣裳,把个白皙的胸背向武崇训展示。

  这是作甚么?

  她看不见武延秀还摸出匕首,他明明有,方才当着瑟瑟非用齐梅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