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280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99章

  夏日明媚的午后, 日光透过重重枝叶打下来,瑟瑟脸上搭着织金披帛,眯着眼追逐斑驳的光线, 空气里浮动着无数扑簌簌金粉。

  听了武崇训的转述,她颇意外,哟了声笑道。

  “姑姑比我还气盛!”

  武崇训尚未脱换冠服, 手扶着蹀躞带,笑眯眯道,“眉娘踏上陛阶, 一举完成了女史与郡主长久的梦想。”

  司马银朱跟杨琴娘两个正在对弈,闻言都笑。

  司马银朱赋闲年余,整个人散淡下来, 打扮一如未入仕的公子哥儿, 束发无冠,月白长衫,腰后挂着竹棍,听人论政,常含笑不语。颜夫人尚在诏狱, 从前安排的朝议郎拜高踩低,通通对她避而不见,再没了朝会上唇枪舌剑的消息, 故此也听得津津有味。

  瑟瑟摸了摸额头,有点无奈,自挽颜面道。

  “她么,反正名不正言不顺, 胡冲乱闯罢了,我那时是想着长久之策, 不肯轻易激怒朝中官员,缚手缚脚,拿来比就不对。”

  “眉娘是有些着慌了。”武崇训对瑟瑟的判断十分赞同。

  “才在殿上给李家个下马威,不到十日便发圣旨出来,擢平恩郡王为亲王,这便鹤立鸡群,领先于东宫并相王两府诸子了,又提了国子监祭酒。”

  瑟瑟哼了声,“就凭他?倒是堂而皇之,做起国子监生的座主来了!他肚子里那三两油水,哪个儒生能服气听教?”

  “这可是正三品的职事官呐!”

  琴娘啧啧连声,甚是艳羡,“比相王府几个小奉御强到哪去了,堂堂儒林之首,照三国两晋时,视同侍中,列曹尚书,刘毅、嵇绍等大儒才配,可顶了天。”

  司马银朱道,“就为踩下相王的面子,府监便这么大方了?”

  瑟瑟也起了疑,“是么?我只当管教几个学生,是图面子上好看,”

  琴娘道,“最好进九州池去探探,瞧他几时搭上了府监的线?”

  瑟瑟眼珠子转来转去,提出一个人来,“国师是现成的。”

  “那不行。”

  司马银朱立刻打消了瑟瑟的念头。

  “上回他冒冒失失,闯到府监跟前,未被识破已是侥幸,典仪上还得他来撑场面,这会子决不能冒险。”

  “那怎么办?”

  瑟瑟不知道宫里还有谁能用。

  张峨眉雷厉风行,自殿上捅破了窗户纸,一步踏上阶陛,立时把殿中省六局二十四司从上到下撸了一遍,尚宫尚食撤换干净,老的送出宫外荣养,小的寻衅下绊子,有杀有罚,颜夫人三十年根基,竟是一扫而空。

  司马银朱还在犹豫,思忖再三方欠身道。

  “何必指着国师一人使用?宫里,能打主意的地方还有。”

  “女史莫非想去请托上官?”

  司马银朱一怔,摇头苦笑了下,“奴婢那点薄面,自是留在诏狱。”

  瑟瑟这才回过神来,顿感羞愧,翻身坐起来道。

  “女史别急,三姐上回进宫,走去那边磨了磨,上官这人脾性还好,三姐没敢拿贵重东西,听玉豆儿说她胳膊上生疹子,就带了两包茯苓粉。”

  上官与太平公主荣辱相生,太平又是出了名娇惯爱享受,珍珠粉、金箔拿来洗澡抹脸,哪能差两包茯苓粉了?这东西送进去,多半还是被她阿娘用了。

  司马银朱按下这话,客气地往前比了比手。

  “有劳长宁郡主费心。”

  瑟瑟便知道这事情办得不够漂亮,皱眉懊恼。

  司马银朱看了她一眼,再再宽慰。

  “郡主不必在这些事情上瞎耽误功夫,阿娘胆敢插手储位,便预备了身受千刀万剐。您说的是,上官秉性温柔,圣人也没想要阿娘性命,奴婢耿耿于怀,无非是母女连心罢了。”

  “你,你想开些。”

  瑟瑟很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司马银朱已换了话题,“玉豆儿糊涂,银蝶儿反有些胆色,奴婢来安排罢,过两日,郡主随奴婢走一趟。”

  瑟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答应了。

  过几日又要开大朝会,武崇训三更起来收拾,瑟瑟还在帐子里酣睡,唯有杏蕊在窗下问。

  “郡主起了么?”

  支摘窗上糊着细纱,人影透进来,一高一矮,分明是两个。

  武崇训推她,瑟瑟鼓着嘴咕咕哝哝,翻个身又眯着了。

  她是个热身子,睡觉不穿衣裳,就要前胸后背贴着细洁冰凉的丝帛,方觉畅快,生完了阿漪受了寒凉,才老老实实穿齐整了睡,所以他也不怕她着了风,只管勾起两边帐子,顿时亮如白昼,打得她闭不住眼。

  “——表哥干嘛?!”

  瑟瑟寒着脸,两眼瞪得圆溜溜,不满地问。

  武崇训指外头,“女史等你呢。”

  她懵半刻,一骨碌爬起来,瞧武崇训穿戴齐整了,就剩头发还披着。

  “豆蔻!进来梳头!”

  廊下久候的一众人等方鱼贯而入,点香的,端盆的,捧毛巾靶镜的,径自分成两溜,各顾各的一摊活计,司马银朱随在最后,踱到跟前便问。

  “见你四叔,想穿什么?”

  脸上一副骄傲模样,真是久违了。

  瑟瑟很爱惜她重整旗鼓的劲儿,振奋道,“女史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实则她早就不是女史了。

  司马银朱摆摆手,意思叫她尽快,背着手慢慢转到边上去了。

  “嗳……”

  武崇训坐在镜前冲瑟瑟勾手指,笑着揶揄。

  “你多久没骑马了?待会儿出去,女史一鞭子没了人影,你怎么办?”

  瑟瑟脑子里还犯迷瞪,反应不过来。

  武崇训道,“我教你,相王府不远,就贴着东宫,不过这时候已是晚了,往常朝会前,相王总要先去雍州牧衙署吩咐几桩事,再从衙署进宫早朝,你要跟丢了女史,就去衙署等她。”

  瑟瑟听得头大,好家伙!三更竟还晚了,那不等于没睡?早朝多少人抹着眼泪儿听会,后排跪坐着能睡着,四叔还要往前插别的差事干。

  “衣裳还没换呐?”

  司马银朱在窗子底下叫唤起来。

  瑟瑟浑身一凛,“快快!我也穿那个,胡服短打,上衣过腰就得了。”

  武崇训占了大铜镜,银蕨便捧靶镜来给她照,小丫头端来大红海棠漆盘,里头胭脂眉粉七八种,躬腰等着她挑。

  瑟瑟想着黑灯瞎火,她一人不能又举灯又骑马,万一跟丢了真是麻烦,发狠道,“别抹粉了,给我梳头,抓个攥儿,插根玉簪。”

  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说愣了,瑟瑟向来爱惜容颜,唯有坐月子时伤了心不肯打扮,过后好起来,便心疼开了封的青黛不复新鲜,这回竟肯素面出门。

  武崇训在镜中微笑,瞧她果然三两下穿戴了,跟着司马银朱便走。

  丹桂早牵马候在外头,跟前还有个人,正是颜夫人的侍女银蝶儿。

  一模一样三匹高头大马,健壮而黝黑闪亮,雄赳赳昂着颈子,见人来,便急不可待地把蹄子踏上阶梯,啪踏踏,啪踏踏,催她快些。

  银蝶儿一翻身上去了,瑟瑟心里发怵,踩着上马石迈不开腿,丹桂来扶,司马银朱已坐稳了,折起马鞭指着她问,“你的青金马,你不敢上?”

  “呀!这就是吗?”

  瑟瑟又惊又喜,她被控鹤府死死盯着,怕露馅儿,难得出去瞧她的马,悬心两三年,想象中不是马,是上天入地的活龙,当下扥过马缰抱住了马脖子,毛茸茸又软又厚,舒服极了,那马当真认主,头在她下颌蹭,湿热的鼻息喷在脸上,得亏没涂粉,不然全花了。

  “好宝贝!我可全指望你了!”

  她眼里潮热,不顾马挣扎,两臂紧紧搂着不放。

  二哥再天真幼稚,她和武延秀再任性胡为,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没有错的,倘若他们不是姓武姓李,背着篡权的嫌疑,偷也好,抢也好,只要得了这万里挑一的绝佳马种,为中原王朝解除后顾之忧,难道不是千古的佳话?

  所以,她一定要用青金马为他们洗清罪名。

  “念叨什么呢?”

  司马银朱催促,“赶紧的,去晚了赶不上,还得等朝会。”

  瑟瑟嗯了声,平白生出勇气,就着一蹬之力甩开大腿,果然跨上去了。

  三人如箭飞射而出,呼呼风声里,伸手不见五指。

  都说黎明前最黑,瑟瑟从来不曾这么早起床,竟是头回验证,看见司马银朱腰上拇指大的夜明珠,还是她送的生辰礼,打个金丝络子,原是挂在床头的,也不甚亮,暗夜里蒙蒙一点,聊做表记罢了。

  头马倏而转弯,瑟瑟忙提缰绳,到底晚了,眼看就要冲过这个路口,只有到前面才调转,可没想到这马驯的是真好,知道该跟住谁,灵巧的一个折身,才慢了半步,立时提速赶上去。

  风里司马银朱侧头笑了声,“不错。”

  瑟瑟心虚,分明不是她御马有术。

  雍州牧衙署是正经军府,河西、黑水、张掖、党河,皆在其治下,历来是军机重地,压根儿没有关门闭户,下班走人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门口长点着两盏煌煌大灯,六个重甲卫士横眉怒目,不等她们勒住缰绳,长刀一提,已是比在司马银朱胸口。

  “诶——住手!”

  瑟瑟提声高呼,“我乃东宫长史!求见雍州牧!”

  视线在这几个东西头上转了一圈,自以为威风八面,没想到人家早看出她是女郎,都在腹诽,东宫何时认命女官做长史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们压根儿不理会她,只把刀尖冲着领头的司马银朱。

  司马银朱拔了竹棍迎战,推在刀头上稍微格挡,便纵身跳下马。

  几个人原没把女郎放在眼里,瞧她亮出这一手,方才正眼相待。

  “什么人?”

  “劳烦兄台传个话——”

  她做派浑然不似女官,倒像行伍出身,张嘴便称兄道弟,指银蝶儿。

  “这位是相王的故人,窦娘子两儿两女十来年生辰,全是她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