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315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3章

  瑟瑟提着裙子进来坐下, 上首挨着李仙蕙,手边便是琴娘。

  望窗外,两棵硕大的柏树扭成一株, 风过时听见绿叶婆娑,蔚为秀致,更有细细香风, 是近旁早开的金桂。

  满园更是一改往日清减淡雅,檐下、树枝上挑满了灯盏,傍着观止湖那一侧还用红绸子扎了鹤站在水里, 映得成片湖水红影珊珊,凌波细纹。

  瑟瑟看了喜欢,隔席问武崇训, “表哥, 你给它们嘴里衔的什么?亮亮的,像河蚌含珠。”

  武崇训正与李重润说话,转头道,“你再瞧瞧,还不明白再问我。”

  “真烦人, 回来就拿架子。”

  瑟瑟噘嘴拿筷子戳碗里米饭,嘀嘀咕咕抱怨,琴娘在身后搭着肩膀笑。

  “你当真想明白了?我瞧郡马这样儿, 真进了门,多少花样折腾你?”

  瑟瑟也怕,人说结婚只有男人享福,女人除了要照看家宅老幼, 额外还有一桩为难,竟是推脱不掉的义务, 可又舍不得他伤心难过,头先那个安排要叫他知道了,大概一句也不会责备,只会闷头望月叹气,倾诉所托非人。

  她烦难地捶桌板,“算了!我就不信他敢惹我。”

  琴娘道,“你想明白就好,我已逃出生天,既然没了你这头,还得再寻个门路,可是你放心,绝不寻你二哥。”

  瑟瑟有些不明白,“我二哥哪里不好?”

  琴娘冷笑。

  “就是太好了,我嫁了他,岂不大如我们夫人的意?还有我那两个哥哥,都是烂好人,往后夫人仗着太孙行不法之事,他们也没本事限制,难道带累我?哼,我告诉你,我宁愿自家过的差些,也绝不做她的踏板。”

  琴娘总是这样,说说就亮出玉石俱焚的决绝。

  才进京时瑟瑟也满怀怨愤,恨不得自家滚钉板,也要害武家倒霉,可如今万事顺遂,便大感做人没必要步步紧逼,总之最后达到目的,沿途风景也很美丽,譬如武崇训,不就是无心偶得?

  劝她两句,便要探身问他在高阳做了什么,可有什么趣事儿——

  拿这句开了头,后面缠缠绵绵的问题还有的是:

  譬如,韦氏应下的日子,你瞧好不好?

  郡主府改了一处,把他起的三层妆楼改做两层,挪到角上,照样能瞧天街上人口,要是两府商量好,盖的巧妙,还能瞧见李仙蕙的正房,到时候早起便见二姐挥舞着鸡毛掸子满院奔走,驱遣武延基,多么有趣儿?

  总之满肚子的私房话,只碍着李重润一句句不知拷问什么,眼见得他额头上汗珠子就起来了。

  瑟瑟大为不满。

  从前在房州,她说一不二,别说哥哥姐姐,李显和韦氏更是百依百顺,自入了京,左有二姐谆谆教导,右有女史匡正规矩,找个郡马么,比阿耶还唠叨,再添个哥哥,又是人人赞他正经。

  武崇训诺诺敷衍大舅子,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管得住眼神,管不住鼻子,总觉得瑟瑟用惯那种激烈的玫瑰香远远近近撩拨,活像梦里。

  冷不防耳畔一声锐响,刺得他眼神一凛。

  原来是李重润拿玉珏铛铛敲击银杯,不满道。

  “下午女史当着瑟瑟两个的面儿教训了我几句,原是无礼,我却敬她铁面无私,满以为三郎系出名门,也如女史一般,没想到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武崇训忙道是。

  太孙面嫩,听闻在西宫管束甚严,别说侧妃、孺人,连司寝一概没有,全然不懂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的苦楚。

  他是过来人,瞧李重润便有俯视之感,因诚意认错道,“原是离京前答应郡主,替她寻一种描眉的青黛。”

  “郡王这谎话,编得也太随意了!我阿娘眉色深浓,从不画眉,姐妹们得她真传,自然也不需要。”

  李重润毫不客气地揭穿,“人家说郡王牵三挂四,我还想高门之家……”

  武崇训一愣,急赤白眼解释。

  “还望太孙予我时日,定然交代得明明白白。”

  人不送走如何交代?

  可是看他神色认真,几有诅咒发誓之意,李重润不由放松了态度。

  “你与瑟瑟的婚事,阿耶随和,阿娘大约是瞧中了你的门第,可你要知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武崇训一径应是。

  余光瞥见瑟瑟挤眉弄眼,含嗔作怪,一刻也不老实,惹得他坐不住,别说挨两句硬话,便是李重润甩鞭子较劲,也只有笑脸相迎。

  因满面诚意地拱起手,正色应承。

  “太孙教训的很是,下官来日必往东宫领罚,只现下不能陪您慢慢倾谈。”

  说着起身,提起酒壶往嘴里灌,咕噜噜老牛饮水似的填了个肚儿圆。

  肃容道,“二哥!过了今日,要打要骂,都由得您。”

  说完手腕一翻,示意再无残酒,举步就往瑟瑟这边来。

  李重润惊讶地张大了嘴,眼睁睁瞧着他走了。

  先诧异有人喝酒是这样喝法,竟不怕醉么?

  又暗忖,兴许武家家教不好,放纵儿郎狂饮——兴许还有烂赌?还有旁的恶习没有,那什么小寡妇,究竟怎么回事?他可得替姐妹们把关。

  正琢磨,忽地想起魏侍郎说,魏王府奢侈靡费,梁王府却很清雅,足见两府教养不同,子弟习性应也不同。他这回来的匆忙,尚未踏足王妃所住的正院,只瞧瑟瑟的枕园,小里做乾坤,很是巧妙。

  再瞧武崇训宴客的笠园,更显得主家渊博雅重,只水边那几只红鹤落了下乘,巧虽巧,就是讨女孩子们喜欢罢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念通明,原来种种安排都是为博瑟瑟一笑,那他更不明白了,定了亲的男女,为何要做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

  疑惑地侧头望向两人,瑟瑟已经拉着武崇训离了席。

  夕阳将坠未坠的时候,一轮滚烫红日映在水里,流淌出热烈的火焰,两人站在柏树底下,被强光拉出颀长深浓的黑影,虽看不清表情,却知道瑟瑟正满怀信任依赖地望住武崇训。

  李重润看得呆了。

  下午还说盼望妹妹寻得人生的知己,这会子却发觉她们早已成人,走在他前头了。耳畔至亲嘤嘤嗡嗡的絮语退做背景,只剩下风的低吟,水的浅唱,有什么比得过这一刻美景?

  两人依偎处,瑟瑟想好的话全忘了,上来就是抱怨。

  “头先小日子没来,吓得我好几晚睡不着,想同你商量,又不来!”

  武崇训原也有许多话要说,可是被她调弄得大喜大悲,刚以为做了阿耶,瑟瑟两片嘴皮子一碰,又成了虚惊一场。

  “啊——那,到底?”

  瑟瑟拧起眉头,“你当我扯谎?”

  “不不!诶,四娘,我怎么会?”

  武崇训两只手乱摇,生怕伤了她的心。

  瑟瑟还在噘嘴跺脚地要他为难,就见一团白猫崽子似的玩意儿滚到脚边。

  低头看时。

  是骊珠牵着只软团团的小狗,天热,张嘴吐舌头,哈哈地喘气。

  “大表哥给你弄的?”

  瑟瑟俯身兜起小狗下巴,端详它湿漉漉的大眼睛。

  骊珠的手鞠球不知扔哪儿去了,揪住小狗毛茸茸的尾巴摇,喜滋滋抬头。

  “六哥给的。”

  武崇训一愣,“谁?”

  骊珠抱住小狗站起来,“六哥呀。”

  武崇训的反应比瑟瑟慢了半拍,回过神来便哼笑,又看瑟瑟一眼。

  “他来找你的?”

  瑟瑟无端受了牵连,撒开手起身拍裙子。

  “我哪知道他来作甚么,来了就和朝辞叽叽咕咕的。”

  武崇训的要紧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它搅和了,盯住小畜生瞪两眼,惹得骊珠往怀里抱紧,怯怯问。

  “三哥你要干嘛呀?”

  瑟瑟见他果然如丹桂所说,提起武延秀就阴阳怪气,那种明显的防备,连骊珠也敷衍不过去。

  道理上,她知道这代表在乎。

  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

  自问行得正坐得正,并无一丝予他人遐想之处,再说她忙呢,应酬一个还不够麻烦,哪有力气脚踏两条船?

  “好了好了,是我多事。”

  武崇训看她满脸嫌弃,憋不住笑了。

  “给你带了好几样好东西,旁人都没有,只给你。”

  低头瞧见骊珠满面错愕委屈,不信地追问,“三哥没给我带礼物?”

  忙说不是不是。

  “你也有!跟郡主的不同。”

  这下瑟瑟不好撒娇了,推着骊珠肩膀道。

  “不理他,什么了不起的宝贝,通拿出来,大家挑拣——”

  哄得骊珠低头捋狗毛时,才飞个眼色给武崇训。

  “如今我明白大道理了,先贤说,父母在不远游,你溜到那么远的地方,要尽孝心,也当先去服侍王爷和王妃,哼!”

  不等他应声,拉着骊珠走了,丢下武崇训怔怔站在原地,不明白一通殷勤怎么落了如此下场。

  杏蕊刚好出来寻瑟瑟,忙回身打起竹帘。

  满屋曲乐笑闹伸出爪子勾人,可是骊珠驻足不走,拽瑟瑟的飘带蹲下来,小胖手拢成喇叭贴在她耳边。

  “六哥给你也预备了,黑爪儿的,你要不跟人说哪儿来的,就归你。”

  她笑的时候眼下还有浅浅的笑窝窝,眼巴巴地满怀期待。

  “小狗可脏了,一天喂六回,满身泥,还蹭被子,不然……嫂子别要了?”

  瑟瑟有点恍神,愣了一瞬,垂眼道,“两个你如何照看得来?”

  想了想又问。

  “独你有,琴熏没有么?王妃丁点儿没发现?”

  梁王中年养生,独自住在外院书房,虽有两个姬妾,却很少放在跟前。

  琴熏和骊珠跟梁王妃住正院,与正房隔着议事厅,就在后面两进跨院里,说是两个院子,其实两姐妹秤不离砣,都睡琴熏房里。

  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过来,蹲身礼毕,就着打起的竹帘进屋换酒,里头觥筹交错,李显兴致颇高,握着武三思的手不知说什么,至于琴熏,眉飞色舞,正跟瑶娘评议谁家的公子俊俏。

  骊珠鬼鬼祟祟地窃笑。

  “六哥可有办法了,他在我们家南面的仙林桥巷有处房子,离得极近,往常我们倒座儿的小厨房开火炖肉,他都闻得见,上值也便宜。他养的细犬上月下崽儿,一共六只,两个分给我和阿姐,下剩的原想送出去,偏垫窝的黑爪儿又瘦又小没人要,六哥原说舍给庙里做看门狗,是我舍不得,求他留下的。”

  瑟瑟听得晕头转向。

  孩子就是孩子,说说就没了影儿,原是问她小狗怎么养在梁王妃眼皮子底下的,怎么就拐到武延秀的房子去了。

  失笑道,“哦,是你留下的。”

  谁知骊珠并没忘了这茬,喘了口大气,飞快地绕回来。

  “我们倒座儿住的侍女嬷嬷,偶然庄子上小子来走亲戚,也住一宿,有两个人从前在那府里,后来抄了么,被六哥买去,将好与咱们家管事的连着亲。”

  瑟瑟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府里’是哪家,皱着眉问。

  “所以呢?”

  “所以就送进来了呀!”

  里头琴熏喊她,骊珠急得直跺脚。

  “它这么小,一只提篮就装下了,说是点心,提到我房里,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