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三十四天
两日后, 纪若昙自极雪境返归,宣称找到了传说中的神石补天。
而在离开欲海之前,他则利用另一只天号鸟, 将这条消息传给了明澹。
至此, 两只天号鸟悉数完成使命。
只是作为道侣的许娇河,却不曾收到只字片语。
入夜, 云衔宗, 山门外。
明澹步下云辇, 亲自等候在护山大阵入口, 他的身边是秉礼长老、紫台父子、如梦世纪云相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人众如静默的鸦群一般屏息而立, 直至纪若昙挺拔瘦削的身影显于夜幕之中。
“若昙!”
隔着几十丈的距离, 明澹遥遥呼唤,他眉眼和话音间的欣喜显而易见。
随着纪若昙的飞近,其他人亦不自觉凑向前了几步。
面对能够修复娲皇像的补天神石,没有人可以克制住心中的好奇和窥探之欲。
毕竟比起偶尔能在野史孤本上见到的承命者描述, 关于补天石的记载则更是少得可怜, 唯独在女娲大神的平生事迹中可见寥寥数语,以及上附一张不知真假的水墨绘图。
纪若昙的雪白道袍在肃风中轻扬,迎着星辰寥落的夜景, 恍若一抹锋利而疏冷的月色。
他在护山大阵的屏障前下落, 而后同守门人相互颔首示意, 这才从容不迫穿过结界来到山门下。
“宗主。”
纪若昙拱手向作为仙道魁首的明澹一弯腰。
在场身份低于纪若昙者众多。
待他行礼完毕, 一时间但见几十颗头颅纷纷长揖到底, 响亮的问候声如同山呼。
纪若昙寡言, 扔下一句“不必多礼”, 遂径自向着议事的清思殿走去。
明澹亦与他并肩,其余人落后半步。
“若昙你一将寻到补天石的消息告知于我, 我便立时通知了小洞天内的所有宗门,大家心中悬着的巨石放下之余,更称赞你心怀大义,实乃诸修士之中的楷模。”
冬夜的寒风吹拂过耳,隐有呼啸。
明澹的话音混合着风声,其间的欣然和赞许便有些不真切。
纪若昙却道:“我虽按图索骥寻到了补天石,但也难以确定它是否真的有修补万物之效,倘若届时难以令得娲皇像恢复原来的神效,岂非叫九州之人耻笑我云衔宗信口开河。”
他的话并不避人,身后最近的宋阙父子听得一清二楚,转眼他们二人起了窃窃的议论。
立功者尚未确定、不见喜色,庆功者却先兀自欢愉。
如此鲜明的对比,多少令得大张旗鼓行事的明澹有些尴尬。
他维持着唇畔的弧度,只眼底的笑意淡去:“若昙言之有理,此事竟是我疏忽了——但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补天石,就连我云衔宗也仅在传说中得闻,因而哪怕不是真的,大约各位同道也能理解。”
“无妨,等会儿到了清思殿,叫叶尊主亲手修复一下就知真假。”
纪若昙并不在意明澹的窘迫,他说着微微向后扭头,目光巡视一圈,而后略带不解地问道,“我仿佛只看见了如梦世的几个弟子,怎么今日叶尊主没抵达云衔宗吗?”
“此事正是我要同你提起的另一件要紧事。”
见纪若昙转移了话题,没有抓着自己的一点错漏大做文章,明澹也立刻调整好面上的神情。
他正色解释道:“我在几个时辰前就向叶尊主传递了消息,请她即刻带着娲皇像前来,不过如梦世那头回复,叶尊主尚在闭关,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出关,所以今日没办法进行修补之举。”
“有欲海勾结内应盗走娲皇像的前车之鉴在前,我也知晓越快修补越不会出错。”
“不过……”
明澹的话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纪若昙顷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从上次被他当众诘问,叶流裳自觉失去了作为一宗之主的颜面,这些日子以来性格行事越发古怪。她说明天才能出关,纵然明澹心中着急,也不可能亲去如梦世将她强行拖到这里。
纪若昙略一思忖,道:“那就把补天石镇在清思殿吧,再请宗主分别从当事的云衔宗、紫台和如梦世众人中分别抽调人手,以三人为一组看守补天石,直到叶尊主抵达云衔宗为止。”
他的提议很快被明澹应允:“好,还是若昙思虑周全,那就这样行事吧。”
毕竟补天石多放在纪若昙手中一天,万钧之责便担负在云衔宗的肩头一天。
若不出错还好,若中间突生变故,那到时候不仅没了功劳,或许还会被架在火上烤。
修仙者的脚程很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了清思殿。
明澹将他同纪若昙讨论的结果话与所有人知晓,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
简短商议之后,三宗看守补天石的人选各自抉出——云衔宗丹阁阁主和阵阁阁主,紫台宋昶和一位分部主,而如梦世则是为首的纪云相和另一位长老。
纪若昙原想亲自看守,但他的脸色难掩疲态,实在不好。
明澹遂命他回去休整一日。
“无衍道君,您这一行劳苦功高,看守补天石这么点小事,我们底下人会做好的!”
“是啊,是啊,若看守之事再叫无衍道君亲自费心,未免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了!”
三宗之中,敬仰纪若昙者人数众多,听闻明澹的建议,又见纪若昙的面色,纷纷关怀响应。
纪若昙不再多言。
他摊平右手,一枚闪烁着七色之光的嶙峋奇石瞬息悬浮在掌心。
若忽略光彩,单看补天石的外形,实在与殿外地界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别无二致。
可那不断变化的华光,温润不散,似有神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纪若昙抬起手,放任奇石越升越高,悬浮在众修士的头顶。
然后他合并二指,一道清凌的灵力打在补天石之上,随即迅速扩张,化作结界环绕在其周围。
“今晚镇守的事就拜托诸位了,纪某告辞。”
做完这一切,纪若昙再无客套,他拱手作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
相比外界目的不纯的欢迎,怀渊峰上的众人在得知纪若昙归来的消息后,高兴的模样更显真诚。
纪若昙外院的住所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书案上的花瓶中,则插上了他最喜欢的植物凝香枝。
三五守门弟子在天日未落时就候在了院门旁,只为争先向纪若昙请安。
而整座怀渊峰中,唯有许娇河居住的内院静悄悄的。
门扉厚掩,无人进出。
仿佛拥有这座院落的主人,根本不知晓自己的道侣会在今日旋返相聚。
“道君好!”
“道君终于回来了!”
“那极雪境危不危险,道君可有受伤!”
纪若昙一向深得人心,因此欢迎者中抛开成年的守门弟子,还有几个早些年归于剑阁修行,但不属于纪若昙门下的年轻道童簇拥在一起——他们一面将他迎入外院,一面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
略显稚嫩的童声清亮,如净泉般冲刷着纪若昙瞳孔深处的倦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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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柔和下眉目,伸出手掌,挨个抚摸过身高不及他腰间的小娃娃们的脑袋:“还好,也不算很累,没有受伤。你们都用过饭了吗?天色不早了,应该早点回到自己的山峰休息。”
“不累不累,还是道君更加辛苦!”
热烘烘的体温,形成一层温暖的肉身结界,抵挡了寒冬无孔不入的寒风。
纪若昙在道童和看门弟子的陪伴下进入住所,又命更加年长些的弟子去拿松子糖来给道童们吃。
道童们挨着纪若昙,在他房内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其中,一位梳着双平髻的年幼女童仰面问道:“道君,我看我娘每次下山做任务,我爹若是得空,就会在家备好酒等她回来,为何娇河君没有在外院等着你,难道她也没有空吗?”
“不对!”
另一个头发裹呈个圆球竖在头顶的男童接过话道,“我看娇河君每天也就早上和下午去虚极峰练剑,平时这个点她早就回到房中啦,此刻内院的角灯俱还亮着呢!”
“那是为什么呀?”
“娇河君平日就生得懒,定是她嫌麻烦,又贪图房内温暖,不愿来迎接道君!”
“嘻嘻,嘻嘻,好懒,好懒!”
道童们拍着手笑了起来,他们纯澈的目光中不具恶意,唯余好奇。
将话听入耳中的纪若昙,却无意识抿紧了薄唇。
不多时,守门弟子将盛在罐子中的松子糖拿来,挨个分给小道童们每人两颗。
见过了道君,也吃到了糖。
小道童们来此的心愿达成,笑着将糖攥在小小的拳头里,起身向纪若昙告辞。
奈何步子还没迈出,他们又被纪若昙拦了下来。
年轻的道君肃然眉宇,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诫道:“不是娇河君懒,不愿来迎接于我——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事,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躲起来不同我相见,你们知道了吗?”
“不可随意诋毁娇河君。”
“噢——”
小道童们懵懵懂懂,齐声应道。
……
送走了道童,时间又被耽搁不少,夜幕更是黑得阴沉。
纪若昙坐在正对外院大门的太师椅上,缓缓举盏饮茶。
他喝得很慢,说是饮茶,又仿佛在凝神想事。
“道君,外面天寒地冻,可要把屋门关上?”
守门弟子来问过一回,被他沉默着摇头拒绝。
又问需不需要准备热水沐浴,纪若昙复而回答:“你出去做自己的事就行。”
纠结几秒,表情变了再变的守门弟子决定出去,只是等到差一步就要离开屋门之际,他忽然回过头大着胆子道:“其实道君您也很思念夫人,何不去内院看望她呢?”
“……”
长时间的安静。
纪若昙维持着端直的坐姿,一双冷得发沉的瞳孔盯得守门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弟子惶然跪地道:“抱、抱歉,道君,是弟子失言了!”
“……”
纪若昙还是没有说话。
他倏忽站起身,支起朝向内院方向的窗户木架,看着远处,只留给弟子一个岑寂的背影。
半晌,才道:“算了,你下去吧,替我关上门,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