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夜未眠,天际渐渐晓亮。
姜姒妗醒来有点不知所云,入眼的非是熟悉的床幔,她迷糊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
姜姒妗偏头,裴初愠早起了,穿戴整齐地站在床榻旁,衣裳上似有沾了些晨露的凉意。
姜姒妗有点懵:“什么时?辰了?”
晨起的声音有些绵软,女子从锦被中探头,暖阳透过楹窗照在她脸上,黛眉姣姣也添了些许温柔,叫她也越发显得乖顺。
裴初愠眼底稍软:“辰时?不到,还睡不睡?”
昨日胡闹了许久,姜姒妗的确很困,但她在裴府待了一夜,该是要回去了。
姜姒妗没说话?,也没对上裴初愠的视线,叫裴初愠不由得眯了眯眼眸,有点熟悉的预感涌上来,他唇角幅度一点点抹平。
姜姒妗起身时?,浑身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
也没有做个彻底,但不可控制地有点腰酸,她若无其?事地穿衣裳起来,是一套新衣裙,她一共只?来过裴府两次,但也不知?道裴初愠给她备了多少?衣裳。
有婢女端着水盆进来,安玲也跟着进来:
“姑娘!”
安玲提心?吊胆了一整日,现在见?到姑娘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也没敢看裴大人,伺候姑娘穿衣梳洗,等?一切收拾妥当,姜姒妗终于转头看向裴初愠。
似曾相识的一幕叫裴初愠冷下脸。
他惯来不是好脾性的人。
在姜姒妗请辞的话?说出来前,裴初愠率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姜姒妗一惊,他垂目看她,声音很淡,叫人有点揪心?:
“厨房备好了早膳。”
姜姒妗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昨晚指责她过河拆桥的一幕,一腔请辞的话?愣是憋了回去。
任由他抓着自己,格外乖巧地跟着他去了前厅,她如今梳的还是妇人发髻,裴初愠给她准备的衣裙都?是市面?上难寻的锦缎,但又是一件青黛色,他仿佛格外偏爱青黛色,许是因为二人第一次相见?时?,她穿的就是这个颜色。
早膳丰富得让人有点眼花缭乱。
姜姒妗有点愕然。
安玲也难得惊喜,小声和姑娘嘀咕:“都?是江南菜!”
姜姒妗心?底陡然一跳,她想起昨日她挑挑拣拣吃剩下的饭菜和男人说过的话?,她忽然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没由来地问了句: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某人仿佛没听见?一样,不理会她。
姜姒妗轻抿了抿唇,但安玲知?道答案,左看看右看看,没一个人说话?,她偷摸地小声:“寅时?。”
瞧着小声,但室内格外安静,落针可闻,她的小声也没了意义,四周人都?听得见?,一下子打破适才有点沉闷的气氛。
婢女不敢说话?,忍着笑低下头。
卫柏也忍不住勾了下唇,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
裴初愠脸有点黑。
寅时??
姜姒妗不记得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但总归是很晚的,裴初愠寅时?就起身了,岂不是根本就没睡。
江南菜其?实有点甜,她早起时?一般也吃得很少?,但今日她却?难得多吃了一点。
她没管裴初愠的不理会,低声闷闷地说:
“不是让你不要折腾么。”
寻常的埋怨,让裴初愠心?底的那点闷堵渐渐烟消云散,他不是早知?道了她是什么性子,能主动来找他,甚至在裴府待了整整一夜,本就是意外。
只?是这人总是贪心?。
得了一,就也想要二,否则也不会得寸进尺一词了。
裴初愠持着公筷给她夹了个虾饺,声音平静:“迟早要添的,不如早早备上。”
她喜欢江南菜系,府中早晚要添一个会江南菜的厨子,或许说他已经准备得晚了,她好不容易主动来一次府中,他想要尽善尽美。
姜姒妗眼睑颤了又颤。
用罢早膳,姜姒妗难得有点说不出话?,她扭扭捏捏地,没有第一次来裴府时?的果决。
安玲看不懂,低声问???:
“姑娘,咱们还不回去么?”
裴初愠冷不丁地眯眸看了眼她,安玲忽然脊背有点冷,但她一头雾水。
卫柏扶额,在朝堂和皇宫待久了,常见?见?风使?舵和审时?度势的人,太久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的小丫头了。
姜姒妗侧身挡住安玲,她抬起眼,声音很轻:“裴大人。”
不轻不重地叫了他一声,裴初愠心?底又有点堵,半晌,他扣住女子的手,声音格外冷淡:
“送你回去。”
一点瞧不出二人昨晚是如何温存。
姜姒妗偏头瞧了他一眼,手腕轻轻转动,不等?裴初愠皱眉,她就勾住了他的手指,某人一顿,转过头看向她,忽然说: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撒娇?”
姜姒妗浑身一僵。
安玲也听见?了这话?,惊讶地抬起头,觉得裴大人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能猜得到。
姑娘是很乖,但怎么也是家中唯一的姑娘,老爷夫人待姑娘是千好百好,人一旦被捧在手心?中,撒娇的技能便也无师自通了。
只?是姑娘来京城后,安玲就不见?姑娘闹过什么小性子了。
裴初愠还欲说点什么,姜姒妗有点恼羞成怒,杏眸恼他:
“你走不走!”
裴初愠得了答案,勾起唇,他略颔首:“走。”
卫柏跟在后面?,只?觉得没眼看某人不值钱的模样,姜姑娘什么都?还没说呢,自己就将自己哄好了。
裴府和周府颇有点距离,等?她回到府邸后,时?间都?过了辰时?。
姜姒妗下了马车,领着安玲就进了府邸,一次头都?没有回过,时?辰不早,四周时?常有人来人往,姜姒妗做不到大庭广众下和裴初愠拉扯不清。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裴初愠才松下提花帘,他挺冷淡地笑了声。
一点笑意不见?。
卫柏有点不明所以:“主子怎么了?”
裴初愠语气冷淡,也有点不易察觉的烦:
“没什么。”
得。
又是姜姑娘的事。
卫柏想起什么,他忽然道:“主子,皇上好像知?道姜姑娘了。”
毕竟是皇上,想要查什么,总能查到点痕迹。
裴初愠掀起眼,许久,他淡淡道:
“进宫。”
周渝祈等?了一夜,在将近辰时?时?,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慌,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本就没有养好身体,又被冷风吹了一夜,身体根本撑不住,没等?到人回来,就倒下了。
姜姒妗回来时?,府中正闹得厉害,等?瞧见?她,众人才觉得有了主心?骨。
竹青低声:“姑娘,姑爷等?了您一夜。”
他支支吾吾地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姑娘,包括周渝祈非要在前厅等?她回来。
前院很乱,姜姒妗只?问:
“大夫怎么说?”
竹青看了眼姑娘,又很快埋下头,恭敬道:“大夫说,姑爷是伤势未愈,又冷风入体,才会一时?昏倒。”
姜姒妗轻蹙的黛眉松展,她平静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声音轻淡:
“既然如此,你好好照顾他。”
奉延抬手搭在竹青的肩上:“去给姑爷煎药吧。”
前院回去时?,经过前厅,姜姒妗瞧见?了被摆放在玉盘上的米糕,吹了一夜的冷风,已经彻底飕干,竹青说过,这些糕点曾经掉地上已经脏了,即使?没有风干,姜姒妗也不会吃。
她心?底没有一点波动,眸色平静:
“扔了吧。”
安玲点头,一点没有犹豫地端起玉盘就跑出去把米糕倒了。
姜姒妗已经往主院走了,她穿着青黛色的鸳鸯锦缎裙,广袖窄腰,偏裙摆宽松,风一吹,裙裾随风往后,勾勒出女子纤细的腰肢,也叫人看清她单薄的身姿。
短短的一段时?间,她消瘦了好多,仿佛轻易就会消融在冷风中。
奉延看了她一眼,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担忧。
姜姒妗今日得闲在府中,在书房中处理账本,奉延和安玲都?在一旁帮她。
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也将冷风带进来,吹得纸页啪啪作响,叫姜姒妗不由得皱起细眉。
她偏头,就看见?周渝祈站在门口。
竹青有点讪讪:“夫人,老爷一醒来就要见?您。”
姜姒妗冷眼看向周渝祈:“找我做什么?”
风雅看竹青一眼,竹青立刻退了出去,周渝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女子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女子颈侧。
那处落了些许暧昧的红痕,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
周渝祈浑身僵硬,他双手握紧,看向一脸冷然的女子,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怒意:
“你昨晚去哪儿了?!”
姜姒妗皱眉:“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有点好笑,周渝祈做出那种事后,也早该清楚她们这段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但凡要点脸,他就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周渝祈被她的态度刺痛,又想起昨日自己等?她了一夜,受尽冷风时?,她却?不知?道在那个野男人的床上承欢,周渝祈心?口有点疼,叫他保持不了理智:
“姜姒妗!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姜姒妗蓦然冷下脸,一本账本直接砸在了周渝祈的脸上,周渝祈只?觉得脸上一疼,随即,账本啪一声落地。
“要我提醒你做了什么嘛?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有什么脸说出这种话??”
周渝祈双目通红,他抬高声音吼道:
“我说过,我会带你走!”
他知?道他做错事了,但他不是在想怎么解决了么!姜姒妗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一次!
“我说过会带你离开?京城,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你为什么就不听啊!”
姜姒妗冷眼看他一脸痛苦,只?觉得不可理喻。
他做出这种事,凭什么让她当做没什么都?发生过?
周渝祈被她眼底的冷意和嘲讽刺痛,他忽然想到什么,陡然变了脸色,格外难堪: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周渝祈说出这句话?时?,一直在观察女子,他是知?道女子有多薄情的,看似和他夫妻情深,但他也只?是占着她丈夫的名义,才叫她另眼相待。
如果她和他没有父辈定下的婚约,她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喜欢姜姒妗,也追逐了姜姒妗太久,他问出这句话?时?,是在指责姜姒妗,也是在希望姜姒妗反驳他。
但当他看见?姜姒妗蹙起细眉却?不说话?时?,他陡然踉跄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重复:
“你疯了!”
他拼命摇头,替姜姒妗否认:“你不可能喜欢他。”
“你那么在乎姜家,那么在乎名声,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姜姒妗握紧了手,她早知?道周渝祈面?目可憎,但他总能打破下线,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了解她,所以才敢放心?地她送上旁人床榻。
只?因为她在乎名声。
所以她不会闹,她也不会和旁人私下生情。
姜姒妗气得浑身发抖,她已经不想听他说话?,指着外面?冷声:“滚出去!”
周渝祈却?是仿佛没听见?,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
他又看见?她颈侧的红痕,他忍不住红着眼吼她:“你还要不要脸啊!居然夜不归宿去找他!”
“啪——”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书房内陡然安静下来。
姜姒妗红着眼,手心?都?在发疼发麻,她手指发抖地指向门外:“滚!”
“我说,你给我滚!”
周渝祈侧着脸,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女子有些崩溃的声音响在耳侧,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他转过头,扯了扯唇角,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温润。
他站起身,离得姜姒妗远了一点,他冷冷地说:
“姜姒妗,你我永远是夫妻。”
仿佛诅咒一般,让姜姒妗浑身颤抖,她恨毒了他,也恨毒了周夫人这个称呼。
但正如他所说,她不会和他和离,她和他永远都?会是夫妻。
姜姒妗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她浑身有点发软,心?理上涌上来的反感,让她忍不住地干呕几声。
安玲终于控制不住,上前推开?周渝祈:
“姑娘您怎么样!”
姜姒妗干呕了几声,吐尽了苦水,整个人忍不住地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凶狠急切,她不断地说:
“让他滚……让他……滚……”
奉延寒着脸,但还记得周渝祈如今的身份:“老爷,你该回去了。”
周渝祈见?女子难受成这样,也想上前,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抵触和恶心?,让他脚步生生地钉在了原处,周渝祈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许久,他转身狼狈地离开?。
书房安静下来,只?要安玲跟着一起的疼惜哭声。
姜姒妗忍不住伏案痛哭,她恨得浑身不断发抖。
周府的乱子没有人知?道,周渝祈离开?书房后,径直出了府邸。
他在府???中很狼狈,但衣衫整齐,出门后又是七品周应奉,再低的官,在外人看来也是光鲜亮丽。
他去了一个地方,只?等?了片刻,就不意外地听见?一声:
“周大人?”
周渝祈偏头看向来人,宋安荣生得其?实很好看,又格外明媚,她这般的人性情再骄纵也很难叫人讨厌,周渝祈看着她,恍惚间有点想起初见?姜姒妗时?的场景。
她被府中疼宠,再是乖顺,也难免骄矜。
和如今的宋安荣何其?相似,只?是女子的骄矜藏在乖顺轻软下,让人恨不得将什么都?给她。
但她们也不一样。
宋安荣满心?满眼都?是他,但女子却?是一眼都?不愿看他。
宋安荣走近,周渝祈也回神,他苦笑一声:
“宋姑娘。”
宋安荣很少?见?他这么落魄,仿佛没了心?气神,有些讶然:“周大人怎么了?”
周渝祈言语不详,他摇了摇头:
“府中的一些琐事罢了。”
宋安荣眼神一闪,她在和周渝祈有点距离的位置停下,体贴道:
“如果是烦心?事,周大人是否愿意和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