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尾声二
一进殿, 贺元就瞧见宫仆神色惶恐不安。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走进,就见阮玉坐在她那张美人榻上, 似笑非笑看着她。
身边的人行好礼,立时往后陆续走出。
离老远, 贺元就停下来,软声道:“我错了。”
阮玉差点气笑。
她是半分没把自己话放心上, 今日报备都无, 带着讨厌鬼偷跑出宫,他倒成了深宫怨妇。
贺元慢吞吞离近他,她找起话来,“我刚看你那楼阁,可好看。”
阮玉懒得理她瞎掰, 那楼阁才修了小截儿, 哪里看得出颜色。
等贺元总算走来,她乖巧蹭进阮玉怀里, 搂着他脖颈,撒起娇, “别生气。”
阮玉不为所动。
贺元一向好玩, 阮玉为陪她,赖掉不少政务, 将少年勤政模样毁个干净。
偏得这般腻歪还没子嗣。
群臣岂能满意。
一到年尾,阮玉躲不了闲, 贺元却不得委屈自己,没几日总想往外跑, 阮玉是不肯的。
贺元肆意惯了, 懒得理睬, 今日竟自个儿带了人就出宫。
她凑近他,巴拉说了大堆,阮玉神色微动。
就见贺元得意洋洋,“我一走,就让人把那戏楼给砸了。”
阮玉戳她鼓着的脸,“你是皇后,当还是郡主。”
贺元依偎着他,听他教训。
“掌管凤印,哪能这般随性。”
她听得神色恹恹。
贺元才未觉得有何差别。
就连后宫,做主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这个皇后,再轻松不过。
阮玉晓得她听不进去,他看她发髻也蹭散了,抱着她去琉璃镜前。
两人又说起楼阁,贺元一看就晓得,这不是他的心血来潮,是早已准备。
贺元问阮玉,想了多久。
她的乌发被阮玉拿着梳子顺着,是要给她绾髻,听此他一笑,俯身亲她脸颊,“你猜。”
贺元轻哼,气他,“修不成才好玩。”
“他们敢。”阮玉慢悠悠绾髻,半点不放心上
他又笑,“不过胆子嘛,倒是越来越大。”
·
到了冬至,按例,女眷进宫拜见贺元。
宫女们为她梳妆打扮,大妆、华服,恨不得将她一脸艳媚尽抹了去,只留的端庄雍容。
贺元任她们摆弄。
等她回了神来,已是高高坐于后殿,看着身下跪了满殿的妇人。
她是习以为常,中后位的王母与柳氏,每每到此日,都无比难熬。
两人心中纵然几分当今皇后曾做过自家儿媳、被夫君抛弃的隐秘快慰,相随的却是王良不尴不尬的官途以及被权贵圈排挤在外的嘲笑。
贺元漫不经心扫着殿下妇人,懒着嗓道:“起来吧。”
这时,她才看见王母与柳氏。
她们作态可怜,小心翼翼。
贺元目含厌烦,她从未给过两人什么难堪,偏得这副姿态。
她一招手,唤了小丰。
话语入耳,小丰微点了点头。
殿下的众位妇人就见得宠太监轻咳一嗓,对着王母与柳氏开口。
贺元说,不知摆脸色给谁看,以后就别来了。
小丰的话自是没得这般直接,却也是明摆着赶人。
妇人们矜贵含笑,相互一盼。
可以说,这场自贺元坐上凤位就期待的好戏终于开锣。
话落定,两人面色惶恐,就要下跪请罪,殿里的小太监们却不给这个面子,直接请出了宫。
也不知为何,柳氏心中竟是如释重负,仿佛终于等到。
自始至终,贺元都未看一眼。
妇人们觐见完毕,一一散去,殿里只剩了贺元与身边人。
转眼,贺元就歪在椅上,不成正形。
五桃半跪着,轻言细语道:“冬至宴,您可要再看看?”
贺元轻飘飘瞥来,“看什么,那是他安排的,难道会出错?”
五桃轻咬唇,“您不能总是”
未说完,就被贺元打断,她伸出手,“有些累。”
五桃乖觉的帮她揉按。
没会儿,二莲从殿外走来,她方才是跟着众位夫人。
二莲一开口,语气刁钻,半含嘲弄,“她们说呀,王大人真是可惜,要是眼神再好些,何必如今这番地步。”
既受前妻压制,又有母亲继妻拖累。
本有入阁之相,只得蹉跎。
“分明是他活该!”二莲忿忿不平。
贺元笑了,“听起来,倒成了我的拈酸。”
酸昔日王良负她。
听此,丫鬟们急忙骂起嚼舌的二莲,又询问哪个夫人开的口,下次来宫总得折腾一番。
贺元看她们吵闹,她们还不知道,就在前些日,她曾与王良见过一面。
在金都曾经最大的戏楼。
·
戏台上吵吵嚷嚷,包厢内,阮嘉给听睡着,贺元看得也没甚趣味儿。
她正要唤人进来,包厢暗门一动,王良走了来。
你看,许久未见,王良行事依旧这般下三滥。
贺元面色一变,她聪明许多,自是晓得着了他的道。戏楼之行,不过是宫内太监怂恿,说俱是坊市里话本改的,一票难求。
她轻哼,“你胆子可真大。”
王良微微一笑,在她邻处坐下,位置刚好被遮掩住,外间半分不得探寻。
他朝外轻轻一瞥,行家极了,“这场不好看。”
贺元懒得应他。
她才仔细看眼王良。
王良已是而立之年,风华不减,眉宇半分郁气都无。
偏是个没脸没皮的小人。
贺元不耐之色浮上脸颊,“我要唤人了。”
她是丝毫不惧被看见与王良在块儿。
怕的是王良。
果然,王良侧身来,轻道:“近日朝上多人攻讦你,我有些担忧。”
“谁给你的胆子担忧本宫?”
茶盏掷了过来。
王良伸手接住,茶水溢满了指间,还带着热气,微微发烫。
贺元觉得好笑。
她的眸色俱是高高在上,语露嘲讽,“王大人别忘了,本宫若出事,最得偿所愿的可是你呀。”
身为皇后前夫的王良,官途如同被活生生割断。
他捏着茶盏,清雅面容露出刚好的苦笑,“你知道,不是我。”
仿佛依旧情深。
贺元不明白,已是如此,何必再做戏。
她冷冷淡淡,“王大人才升职几日,骨头就飘了起来。”
王良搁置茶盏的手一滞,他应:“你不阻拦吗?”
回他的,是贺元奇怪一瞥。
她仔细看着沉睡的阮嘉,怕吵醒了他,慢声道:“他需要你。”
王良明白了。
被广袖半遮掩的手微抖。
他想说,你不是想杀我吗。
你不是想让我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权力吗。
可面前这个人没心没肺极了,她哪里还记得。
一点儿也记不得。
戏台的戏换了出。
王良侧脸看去,他温和道:“这个有意思。”
戏台上的戏隐晦极了,唱的是前朝月娘。
那刘月娘几乎与贺元如出一辙,和离之身嫁予帝王,半生无子。不同的是,她的前夫顺风顺水,改姓于刘,大权在手,后半生甚至共持朝政。
贺元面露惊愕,“你。”
王良温和道:“我也是被牵连。”
贺元冷漠看着戏台,语调冰凉,“你做事总是要绕好几个弯。”
“人小位卑。”王良看着她。
他知道他该走了。
他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他听了那些大臣。”
贺元的眼没有离开戏台,她轻笑,“他听了,我就不要他。”
“元元,他不是我。”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贺元的笑收了,她看着台上的前夫,讥讽,“你也不是他,你姓不了贺。”
王良唇角微勾,“元元你看,你还是没学会做皇后。”
却学会了做帝王的妻。
他转身即走。
贺元眸色半敛,皇后?
没有她这样的皇后。
阮嘉醒了,他垂头走去贺元身旁,他抓着贺元的手,头也蹭了去,“我听见了,我讨厌他。”
贺元抚着他的头,“我也讨厌他。”
阮嘉乖巧的任她抚摸。
心中模模糊糊有了想法,他想杀了他。
·
“想什么呢。”
阮玉轻轻一掐贺元藏在袖袍里的手,她才回神来。
这是冬至晚宴,坐满了朝臣。
贺元眉头微蹙,怨道:“看他们厌烦。”
阮玉旁若无人般捏她脸,“一会儿有好戏看。”
你瞧,这冬至宴,本该是皇后亲手操持,还没得他一个帝王知道的俱全。
贺元恨他一眼。
阮玉忙补道:“我只看你。”
贺元轻酌一口,娇道:“我不要你看。”
两人腻歪,宴下不少老臣忙遮住眼,暗呼“祸害。”
等贺元脸上渐浮起酡红,台下的好戏也开演了。
她已是微醺,往下看去,正在唱戏。
唱的好几位朝臣面色发白,伏地求饶。
阮玉搂着贺元,轻笑,“光砸戏楼有什么好玩。”
朝臣被拖下去后,贺元也来了劲,要敬酒。
宴席诸位朝臣瑟缩不已,就听台上那艳色惊人的祖宗娇滴滴道:“还望诸位别眼皮子落后宫,收不回啦。”
随之的,是帝王的笑声。
他说:“皇后的话朕也得听。”
诸臣齐齐下跪,直呼“圣明。”
可谁心口不是一股闷气。
他们是为了阮氏好,反倒成了不该!
文人素来爱脸皮,固执死板。
敬酒时就有不开眼的道出了子嗣敬词。
贺元看着身旁的阮玉,一点儿也未变脸,带笑饮下。
她好似在看一场猴戏,终是看腻,她要回宫。
阮玉点头,对着她身旁宫仆连声叮嘱。
往外,起了夜雪。
丫鬟麻利为贺元系好斗篷,将斗篷与她戴上。
贺元也觉得冷了,捧着暖炉不吵不闹。
她坐上凤銮,刚走小会儿,就瞧见了夜雪下迷路的韩方。
自韩方不再做阮嘉先生后,贺元已是好久未见他。
他握着灯笼,局促极了。
宫内大,一个没留神,就跟丢了宫仆。
他看见凤銮,跪身行礼。
凤銮停下,丫鬟低声道:“奴婢让小许带韩大人回殿。”
抵挡风寒的帷帐被轻轻拉开,贺元的声音懒懒散散,“我要下来。”
她走下凤銮,使起性子,不要人跟着,要与韩方一块儿走走。
宫仆只得听话,神色却是不安。几个丫鬟最甚,可哪能阻得了她。
韩方这才抬起头,看见一身斗篷下越发娇嫩的贺元。
他站起,谨慎劝道:“娘娘,”
贺元给他打断,她往前走,“韩大人。”
声音轻飘飘的,韩方只得跟上。
夜雪小,飘起来无所顾忌,贺元走去池边亭落,对着韩方道:“擦擦吧。”
将他当起了小太监使唤。
韩方紧皱着眉,背对着贺元,用袍袖将微润的亭座抹了又抹。
贺元才慢悠悠坐下。
韩方不坐,他守规矩,依旧站着。
这番景象似了大婚前夕。
有雪飘了进来,打落在韩方眉眼,看着有趣。
贺元看他眼,又转去了四周池畔。
两人一言不发,好会儿,贺元才说:“你也是如他们那般想的吗。”
她说的自是最近这场子嗣风波。
韩方沉着音,“不过是为了私利,操之过急。”
贺元嗤笑,“那若是以后也。”
“娘娘可代养。”
他语调平稳,明知故问的答案刺痛贺元。
贺元咬着唇,脑中突然闪过,她声音转小,“阮嘉呢。”
回她的是韩方惊诧之色,他连忙道:“绝无可能。”
那是谋逆之后,连“阮”都不该姓!
贺元半醉半醒,她有些生气,“你还做过他先生,你该帮我。”
韩方情不自禁苦笑。
这般大事她竟当成儿戏。
他不再应她,垂着眸。
贺元慢慢站起,她看着早已结冰的池畔,呢喃:“早时,我见着了你夫人。”
与韩方一样,居于位末。
她摩挲着暖炉,娇道:“长得不好看。”
韩方无言可应。
她似醉的狠了,“韩方,你看见早荷了吗。”
这池畔早已废弃,只余杂草。
韩方要走,他要去唤在后等着的皇后仆从。
贺元不给他机会。
她说:“韩方,你欢喜我吧。”
她语调轻快,仿佛待字闺中的少女。
“再过几年,你帮我。”
韩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变色,他似觉得难堪又觉得不忍。
他说:“贺元,不是每个人都该喜欢你。”
他往亭外走,雪下大了。
·
贺元是被半拽着起榻的。
阮玉才回来,他面无表情,“你去了哪。”
贺元没睡着,手腕被拉得疼,她掰他的手,轻道:“你用问我?”
阮玉愈加用力,“去了哪。”
贺元不说话。
她的手被甩开。
阮玉站起来,“贺元,我当你是连城珠宝,你呢。”
“你要自己犯贱。”
贺元半坐着,她面含讥讽,“珠宝?那不过是死物,阮七,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你养着的傀儡,一个摆设。”
阮玉眼神冰凉。
他看着她,“贺元,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结局!不更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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