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意(1 / 1)

清冷驸马竟是白切黑 仲玉 459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7章 心意

  翌日天晴, 江长丘在院外等着。

  细长眼下一圈青黑,一看便知这人昨夜没休息好?,元妤仪撩开半边帷帽, 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怎么可能休息好呢?

  昨日只怕一整晚都在忙着去寻那些背井离乡的灾民吧,好?把这群人找回来安置在城西城隍庙,如此才算证实了他的说法?。

  江长丘不放心?将此事?彻底交给手下的人,无奈只能自己去盯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膝盖骨也难受的紧, 现在腰酸背疼, 恨不能倒头就睡。

  “江大人怎的如此疲惫,昨晚没休息好?吗?”

  江长丘强撑着?笑, 讪讪道是, 又怕被人看出不对劲, 躬身?请元妤仪上马车。

  一身?素裙的少女却摇头, 指向侍卫牵来的一匹马,神?色如常道:“不必, 本宫骑马。”

  她倒很好?奇, 一夜过去, 江节度使?究竟会怎样遮掩自己因贪欲犯下的罪行。

  少女提蹬上马, 动作行云流水。

  谢洵看着?元妤仪遮在帷帽下窈窕纤细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般去见?得胜归朝的祁庭。

  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和嫉妒。

  还好?祁庭没来,谢洵不自觉有些庆幸。

  摒去那些琐碎的想法?, 谢洵翻身?上马, 扫了一眼走路踉踉跄跄,还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踩住马蹬的江长丘。

  兖州节度使?, 江家人。

  真是久违啊。

  谢洵眼前仿佛出现母亲吞金时的情景。

  他亲眼看着?汩汩的鲜血从母亲喉咙里?涌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捂,却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耳边又响起母亲孱弱的声音,在那样寒冷孤寂的深夜,母亲曾守着?炭盆,给故去的陆家人烧纸。

  “阿爹,兄长,姊姊……”

  每一声都在索母亲残破的命。

  一幕幕过往的场景逐次浮现,宛如噩梦重新在面前循环上演,三年来,谢洵从未有一日忘记过。

  无妨,他握紧马鞍。

  这笔账,他迟早会清算。

  元妤仪原本先驱马走了几步,心?头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心?口一滞,转头果然看见?还停在原地的青年,神?情冷凝,浑身?绕着?层郁气。

  “谢衡璋?”她轻轻唤了一声,“你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大好?。”

  元妤仪眼中闪过自己也没察觉的关切。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一应事?宜又是谢洵亲自安排,劳心?费神?;

  他身?子素来不好?,又有旧疾,能拖着?孱弱病体?撑到今天,已在元妤仪意?料之外。

  谢洵右手重新勒住粗糙的缰绳,神?情怔松,看向停在身?边的少女,自然没忽略她眼中的关心?。

  他笑得有些勉强,“臣没事?。”

  嘴唇和脸颊皆是苍白,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但既然他不想说?,自然有他的考量,元妤仪只是点?点?头,并未再问。

  一路上的店铺都闭门歇业,只有寥寥几家开着?的门的米粮店铺,大街上更是行人寥寥,甚至有几分战前孤城之态。

  谢洵勒住马缰,刻意?落后几步,打断正在和季浓窃窃私语的卫疏,与他吩咐了几句。

  卫疏先是不解,后又恍然大悟般,但又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谢洵见?状,低声唤道:“季姑娘。”

  季浓勒马一顿,“驸马有事?吗?”

  谢洵撇下卫疏道:“在下想请季姑娘帮个忙,也是查探这城中情况。”

  季浓看了一眼满脸不乐意?的卫疏,慷慨应道:“没问题,你尽管说?。”

  “劳烦季姑娘将城中所有米店盘查一遍,除了米价油价,还要问出附近水源所在处。”

  季浓还以为是什么有损道义的事?情,卫疏这般推拒,听谢洵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然而下一刻,谢洵又补充道:“此外,还希望季姑娘能去趟秦楼楚馆,问问老鸨和姑娘们近日的经营状况如何?。”

  季浓听完一愣。

  青楼……她还没去过啊。

  看着?季浓脸上怔愣的神?情,谢洵避开卫疏仿佛要将他大卸八块的视线,低声提醒。

  “季姑娘可?以与卫疏同去,他对此地颇有几分经验,最擅盘问套话,可?以襄助姑娘。”

  卫疏再也忍不住,凑上来咬牙道:“季浓,你可?别听他乱说?,这厮看我一向不顺眼,挑拨我们未婚夫妻情谊,心?眼忒坏!”

  季浓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镇定,冷嗤道:“真想不到卫公子还是个享受风月的潇洒人物。”

  说?罢她面色凝重地朝着?谢洵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驸马与殿下也小心?些。”

  季浓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卫疏,一扬马鞭径直离去。

  颇有经验,狗东西。

  “不就是没答应你吗,转头就把兄弟卖了,谢兄现在真是无耻第一人!”卫疏语速飞快说?完,拍了一下马屁股,追上季浓。

  谢洵听到风中飘过来的几句碎语。

  “季浓,你相信我,天地可?鉴,我卫疏是清白之身?,从未做出那等下流之事?……”

  少女冷嘲道:“你怎样与我何?干?退婚!”

  ……

  元妤仪看着?身?边去而复返的年轻郎君。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谢洵压低声音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托出,少女的眼睛闪着?一汪细碎波光。

  “可?是让阿浓他们去青.楼真的有用吗?”

  “昨日在城门处迎接时,你可?还记得江长丘身?后同样穿着?官袍的人?”

  元妤仪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那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同样都有些发福,她倒是没看清楚脸。

  “高个子面色发白,精神?萎靡,颈侧生虚汗;矮个子脚步虚浮,腰膝酸软,眼眶发青,正是纵欲过度的症状。”谢洵语调平静。

  江丞相在朝为官,自然也会约束远在兖州的侄儿行为,何?况多年前又出了陆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件事?,更要时时注意?,事?事?小心?。

  因此兖州节度使?江长丘包括他手底下的官员不会在家中豢养妓.女,自然是要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

  只是谢洵也没想到,这几人竟会如此无所忌惮,天灾无情,一州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竟如此人面兽心?。

  元妤仪也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从没看错人。

  谢衡璋绝非池中之物。

  少女眼底带着?真切的欣赏,旋即轻笑出声,点?头表示赞同。

  “季浓在军中待了几年,由她解决尾随的兖州侍卫最好?;卫公子八面玲珑,倒也是不二人选。”

  她面色轻松,眉头忽的一皱,侧了侧身?子,凑在谢洵耳侧,防备似的问道:“卫疏真的喜欢去烟花之地寻乐子吗?”

  谢洵思?忖片刻,眸中罕见?地浮起一分揶揄。

  “择衍确实?喜爱听江南小曲,但卫祖翁对他要求严格,他亦是洁身?自好?之人。”

  元妤仪心?中的顾虑消散,又听见?身?侧人清冽悦耳的嗓音。

  “只是他似乎现在钟情的,另有旁者。”

  谢洵温和的声音带着?氤氲的轻微热气,喷在少女脸颊,元妤仪一怔,抽不出思?维去深思?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脸颊滚烫。

  她忙挺直脊背,坐回马背上。

  —

  城西城隍庙,确如江长丘所言。

  原本破败不堪的庙宇被人重新修整,甚至横梁和柱子都重新擦拭过,庙前空地上连干草都看不见?,寺庙大堂中随地铺了粗布褥子,供灾民休息,地上还有一些喝水的瓷碗。

  “江大人费心?了。”元妤仪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江长丘揣不透她的心?思?,只沉默着?点?头。

  元妤仪从东而西,将在场的所有人收在眼底,在这些沉默惶恐的灾民中,她果然寻到几张熟面孔。

  “为彰显殿下心?善,微臣昨夜特地派遣心?腹将那群百姓又寻了回来,毕竟是大晟子民,让他们感念圣上和公主的恩德也是好?事?。”

  江长丘话里?带着?讨好?和息事?宁人的想法?。

  元妤仪顺着?他的方向,抬脚往庙外走,斜了他一眼,随口说?。

  “不敢当,千里?之外闹灾,朝廷却久久不曾襄助,导致今日局面,他们不怨恨本宫和陛下已是通情达理。”

  “倒是江大人虽贵为一州节度使?,却不曾仗势凌人,反而对灾民始终以礼相待,还给他们特地寻了这样一个舒适洁净的荒庙,才是煞费苦心?。”

  元妤仪脸上挂着?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江长丘被她拐着?弯讽刺,却又不敢出言反驳,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

  就在二人要迈过门槛时,角落里?响起一道稚嫩熟悉的童声,“姐姐……”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的母亲一把搂到了怀中,歉疚地望着?不远处的元妤仪,看到江长丘时,眼中的神?情又换成了躲避的恐惧。

  女人捂着?小女孩的脑袋,是保护的姿态。

  江长丘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厉声斥道:“有眼无珠的刁民,这可?是公主殿下,岂是尔等小民能攀亲的?还不给殿下磕头认罪!等着?被诛九族吗?”

  那女人似乎怕极了江长丘,被他呵斥的浑身?一抖,元妤仪又看见?了小姑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珠。

  她缓缓开口,却是冲着?江长丘,“都是我朝百姓,江大人身?为父母官,怎能如此苛责?”

  元妤仪将帷帽垂下的素纱拂开,半蹲在那对母女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你刚才怎么突然叫住我呀?”

  小女孩的目光却越过她,时不时瞥着?站在她身?后、凶神?恶煞的节度使?大人,没有说?话。

  忽然那位赶他们出来,又让他们连夜赶回兖州的大人再也看不见?了,和大姐姐一块的哥哥挡住了他,眸光淡淡。

  谢洵触到小女孩孺慕的视线,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道:“江大人双膝颤抖,想必是昨晚绊倒后还没来得及找大夫,碰巧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如由我看看。”

  江长丘虽说?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脉,又以他们的祖坟威胁,但难保这群下贱的贫民不会说?漏嘴。

  他脸上有些纠结,想在原地守着?。

  面前的年轻驸马个子颇高,看着?清瘦,但往面前一站,才让人恍觉他的压迫感其实?很强。

  冰冷的审视从头浇到底。

  谢洵只淡声道:“江大人,请。”

  江长丘叹了一声,拂袖迈过门槛,拱手无奈道:“既如此,便?有劳驸马了。”

  见?到两人离开,母亲才缓缓放下搂着?女儿的手,跪地便?要磕头行礼,“妾身?拜见?公主。”

  小女孩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便?要拜。

  元妤仪连忙伸手将二人扶住,温声道:“大嫂不必如此客气,小姑娘,你刚才叫住我是有什么话想跟姐姐说?吗?”

  小女孩嘴唇有些干裂,从母亲怀中挣出来,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姐姐,这里?的大官们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厉害?”

  元妤仪失笑,轻嗯一声,“算厉害吧。”

  小女孩思?忖一刻,将手指在浑身?上下最干净的袖口处擦了擦,才去勾少女的食指。

  “姐姐,那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有水喝吗?诺诺不想去挖野草啃树皮了,诺诺好?想回家……”

  小女孩的目光炙热,仿佛在看传说?中的天神?。

  而她的母亲听到一半,干涸的眼眶中涌出几滴泪珠砸在地上,极力压抑着?自己痛苦的哭腔。

  元妤仪的心?头仿佛被根刺扎了一下,她嗓音微涩,反手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

  “很快,很快,我们诺诺就能回家了。”

  她离开时忍不住回望小姑娘一眼,郑重道:“等姐姐惩罚完坏人,就让诺诺和所有吃不上饭的伯伯婶娘都高高兴兴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点?头,沙哑的童声里?带着?期待,“诺诺和阿娘,所有叔叔伯伯都等着?姐姐。”

  元妤仪站起身?,悄悄拂去眼角垂落的泪珠,再没回头。

  外面的江长丘也不轻松,龇牙咧嘴地低声呼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位谢驸马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最初医治时,他的膝盖确实?轻松许多,可?刚站起来走了几步,正要道谢,膝盖一痛,又跌在了地上。

  城隍庙的地可?不比府上正厅的木板。

  这里?都是坎坷不平,混着?乱石堆的脏土。

  江长丘这一摔,是实?打实?钻心?的痛。

  偏偏谢洵还恍然未觉,关心?地走上前来扶他,轻叹一声,似有埋怨。

  “原本已经帮江大人正了骨,可?大人这一走动,又错了位,前功尽弃。”

  江长丘痛的眼睛眯起,下意?识反驳道:“那驸马怎么不早说??”

  若他提前提醒自己,哪里?会再跌倒?

  谢洵神?色如常,“江大人治病心?切,在下不忍让大人失望。”

  江长丘痛的几乎不想去揣摩他这番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又不能冲着?靖阳公主的夫君出气。

  元妤仪走出大殿时,看到的就是江长丘正轻揉着?自己的膝盖,低声呼痛。

  她有些疑惑,走上前站在谢洵身?边。

  而真正造成这伤势,却始终不曾被怀疑的“始作俑者”却神?色从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眸中是化不开的温和。

  谢洵没有可?以压低自己的声音,淡定地将方才的事?重新讲述一遍,末了还不忘夸赞。

  “江大人也是希望能早日处理好?赈灾事?宜,真是拳拳爱国忠心?啊。”

  元妤仪旋即反应过来前后因果。

  谢洵说?话做事?素来直白简练,可?放在此刻便?有一种别样的喜感。

  她脑海中仿佛已经出现了江长丘方才兴高采烈自己的腿伤恢复,下一刻却又绊倒在地的窘状,沉重的心?也仿佛照进一丝光亮,轻松些许。

  似乎有人替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江大人真是辛苦了,等本宫回京,必将节度使?大义凛然之举尽数告知?陛下,以示表彰。”

  江长丘闻言来了精神?,踉踉跄跄站起来,需要扶着?身?旁小厮的胳膊才能站稳。

  “为圣上做事?,下官万死难辞。”

  元妤仪见?状敛起嘴角的笑,郑重道:“既如此,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江大人去做。”

  江长丘忍痛拱手道:“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完成。”

  “请江大人在兖州城中设置赈济粥棚,自明日起,一日三餐皆由官府负责。”

  元妤仪眸中带着?期待,又自谦道。

  “本宫与驸马初来乍到,对城中事?务尚不熟悉,这几天还请江大人多多帮衬。”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江长丘却愣在原地,讷讷道:“下官也想帮公主,无奈这条腿实?在不争气啊……”

  元妤仪却狐疑地望向他,似乎有些不理解,反问道:“可?方才不是江大人自己承诺要竭尽心?力的吗?何?况江大人身?子不适,却还强撑着?赈济灾民,不更能落得美名?”

  江长丘被她的话一噎,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再看向对面站着?的金童玉女般的人物,心?里?却再也轻松不起来,联想到江丞相提前送来的信,眸中闪过一丝怨恨。

  捧着?他去干活,功劳是此次京中赈灾官员的,美名是留给当今圣上的,他和叔父什么都捞不到。

  看着?江长丘跛脚离去的背影,谢洵转眸看向身?侧一袭素白襦裙的少女。

  “殿下在逼他动手。”

  语调微扬,却是陈述。

  元妤仪轻嗯一声,眸光闪烁。

  “我们来了两日了,总不能一直陪着?这群老狐狸耗下去,兖州百姓也等不起。”

  话音一顿,她垂下眼睫,“旱灾波及一州,官吏又无作为,倘若放任下去,百姓有家难回,便?是横尸遍野的惨状。”

  谢洵看见?她微颤的长睫,心?脏仿佛被同时捏紧,感知?到了双倍的不忍。

  “我答应了诺诺,要让她们回家。”元妤仪的声音越来越低。

  谢洵的手克制地落在她削瘦的双肩上,嗓音温和,“殿下不必自责,凡事?尽力即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

  话已然说?出口,谢洵心?如擂鼓,不敢去看少女抬起的清澈眼眸,又补充道:“季姑娘和卫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