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桐嫔
桔梗临走之前找过她, 她就站在门口, 没进来, 语气淡淡的, 稍端着下颚, 神情很微妙的, 对她说:
“紫苏姐姐, 若非是你得罪了庄嫔,繁缕也许就不会被西厂督主看上,更不可能如今入了那虎穴狼窝, 音信不知。”
她想解释,却无从说起,看着桔梗就想起了繁缕, 桔梗看了看外面, 淡淡道:“日後,就这样了。”
紫苏没办法对繁缕说这些话, 她觉得是自己的错, 都是她惹出来的祸, 最後却要繁缕去承担所谓的後果。
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自责愧疚缠绕着她, 日夜不休, 此时看到繁缕还好好的,她仍然不敢放松。
桔梗的这些话,在她的心里起到了作用。
繁缕不知道她走後的清秋院里发生了什麽, 比往时更加暗流涌动, 随着繁缕与桔梗的离开,莫名的,气氛都低迷压抑了许多。
也许,她们已经开始意识到,女医馆从未真正的安然过。
风云将起,人人自危。
紫苏低垂下眼睛,掩下满目愧疚,再抬头来,已经换上笑颜如常道:“繁缕,今天中午要不要留在这里用饭?”
“不用了,督主今天中午回去,我不能久留了。”
繁缕想起来出门前小欢子的话,她不知道督主从前怎麽样,只是一般他在西厂,他们都是一起用饭的。
栀子撂下笔,眉眼带了失望的神色,语气可惜道:“啊,这样啊,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
“对了,师父若是回来了,劳烦你们帮我劝慰一声,我也没有办法了。”繁缕弯了弯唇,又想起一件事情了,连忙叮嘱了她们。
“你放心吧,许医女那里我们都会说的,你照顾好自己就是。”
繁缕看了看时辰,最後才依依不舍的同她们告别。
离开女医馆,她也想留在这里吃饭,现在才发现,想再像从前那样一起吃饭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她们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从女医馆里出来,繁缕走了一半,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应是哪位娘娘。
抬头看,繁缕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芙蓉面,金步摇,身边眼熟的宫女。
这迎面而来的女人,正是之前得罪过的庄嫔娘娘,她对这位娘娘可是记忆犹新呐,一位脾气大的贵人。
繁缕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怎麽又碰上这个庄嫔娘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看着一行人到了跟前,繁缕侧身避让,低头行礼道:
“奴婢见过庄嫔娘娘。”
庄嫔近几日火气颇大,走过来见了她觉得眼熟,停住了脚步,又仔细审视了一遍,看了好一会才看出来,嗬然冷笑道:
“嗬,又是你这个贱婢,真没想到,一帮奴才而已,仗着主子施舍的宠爱也敢作威作福,真是一帮贱奴才。”
繁缕躬身而立,最後几句便听明白了,这是在指桑骂槐罢了,从卫衣身上迁怒於她。
庄嫔如何能不恨卫衣此人,一个阉人,也敢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害得她被叔父好一顿说教。
“姐姐怎在此说教,天气如此炎热,可别晒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温雅端庄,清淩淩的如同一股清泉解救了繁缕,想来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繁缕心中默默祈求,上天大发慈悲,且救救她这次吧。
庄嫔头也不回的嗬斥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大概是听到了繁缕的哀求,那声音的主人并不畏惧庄嫔,反而一步步上前,繁缕略抬了抬眼,看见迎面从另一条小径走来的蓝衣宫妃。
同样被两个宫女簇拥着,只见那清丽女子略施粉黛,水蓝暗纹宫裙上绣着几簇摇曳莲花,衣着打扮甚为素雅,长发挽起坠马髻,肤白如新剥鲜菱,双眉修长,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一张脸秀丽绝俗。
面对庄嫔的逼视,她粉面含笑,轻声细语道:“姐姐这是怎麽了,何必为了这麽一个婢子发这麽大的火。”
“怎麽又是你,莫不成妹妹识得这贱婢?”庄嫔的脸色发青,她看见桐嫔就忍不住面皮发紧,她这几日不知倒了什麽霉,处处能看见桐嫔。
“自然不识得,夏日酷暑,姐姐别气坏了身子,何必与一介小小医女计较。再说,此事若让她人知晓了,必然要无中生有,说姐姐小肚鸡肠了。”桐嫔言语轻柔,仿若清风,听得人心头极为舒服。
同为嫔位,桐嫔却要比庄嫔得人心的多了,可见其前程不小,为人处世之道也较庄嫔好上许多。
庄嫔听此言也意识到了,冷哼一声道:“哼,一个小小奴婢罢了,本宫怎麽可能同她置气。”
“对了,不知太後娘娘吩咐姐姐抄的佛经,如今可写完了?”桐嫔手拈锦帕,故作无意的问道。
庄嫔一惊,想起来就快到了期限,她在这宫里谁都不怕,唯独怕太後娘娘,这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啊。
“妹妹在这好好赏花吧,姐姐不奉陪了。”庄嫔果然不是桐嫔的对手,一句两句便败下阵来,急匆匆的回去抄佛经了。
看着庄嫔已经离开,繁缕才诚挚地对桐嫔道谢:“奴婢见过桐嫔娘娘,多谢娘娘恩德。”
“起来吧,庄嫔不过性子急了些,这点小事,无须挂怀。”桐嫔看着她,略含怜善之意道,说完,并不多停留,扶着侍女的手转头就走了。
碧秀跟在主子身边,繁缕目送主仆二人离开,碧秀一边扶着自家娘娘,一边低声道:“这位庄嫔娘娘,可比传闻里骄横多了,连西厂的人竟然都不放在眼里。”
在宫外的时候,人人都说庄嫔温婉娴静,名声好的不得了。
等入宫选秀的日子里,才从宫人口中知道,和宫外所言根本就是两回事。
闻言,桐嫔微微一笑,传闻这种东西,谁传自家女儿不说好的呀。
她明眸微转,拂袖笑道:“她不把卫衣当回事,是因为她身後有卢国公府和太後娘娘,你家娘娘我,除了陛下的垂怜,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的,她自然是要高上几分。”
可在这宫里,连卢太後都受制於後宫之中,庄嫔呀,眼界如此之低,根本不堪为敌。
碧秀不解,道:“那娘娘您一再帮这些人,岂不是得罪了庄嫔娘娘?”
桐嫔入宫不算太久,在陛下面前端庄大方,私下面对自小长大的婢女,却还是有些小女儿的仪态语气,微微扬起下巴道:“碧秀,你以为,太後和卢国公府就真的会是她的靠山。还是说,卢国公府把一切赌注放到了她身上。”
她几次随众人拜见太後,发现虽然太後待庄嫔的确是好,但也是点到即止的好,和太後娘娘可以给她的好处,根本算不上什麽。
就是上次帮了庄嫔送汤给在御书房的陛下,被陛下命人送回来後,太後娘娘不过是面色难看了些,转头就训斥了庄嫔。
在桐嫔看来,太後的恼火不过是因为被儿子拒绝了罢了。
对於庄嫔的不得宠,太後娘娘虽有提点,但并不焦急,而近些日子,庄嫔表现的越来越急躁,尤其在上次太後娘娘特许家人觐见後。
本来庄嫔打骂宫人是常事,可谁想那宫人转头就成了西厂督主的对食,真是不可思议。
自从见过卢国公府的人後,庄嫔比以往安分了不少,是以在桐嫔看来,这多半是因为西厂督主的缘故。
“难道不是?”
“未入宫之前,你们曾随我去过卢国公府,岂不知现在的卢国公膝下有一女,藏於深闺。”桐嫔轻掠远处黄金飞檐一眼,语中意味深长。
碧秀一思即明,惊疑道:“娘娘的意思是说,庄嫔娘娘只是卢国公府……”余下的话,几人没说也都明白了。
庄嫔只是用来给别人铺路的一颗棋子,到时候不用桐嫔多费心思,到了合适的时机,庄嫔自然是要除掉的。
庄嫔这个蠢物,她父亲不过是老卢国公最无能的儿子中的一个,而庄嫔为何被送进宫里来,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得很,偏生她自己却以为前途一片光明。
同她一个棋子斗有什麽意思,危险的在後面,桐嫔竟隐隐有些期待了,唇角扬起一抹娇美的笑意,淡笑不语。
她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回去吧,本宫有些乏了。”最近身体甚是乏累。
“是。”
等繁缕回到西厂的时候,小欢子正在门口等她,督主都已经回来了,夫人怎麽还没回来,看见繁缕急匆匆的跑回来,迎上前道:“夫人,督主已经回来了。”
繁缕点了点头,回到住的院子,进了偏厅里,卫衣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见过大人,我来迟了。”
繁缕没有说今日的事情,在她看来,他们两人,其实什麽关系都算不上,只是住在西厂,一起用饭的人。
卫衣一如既往的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坐”字,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开始吃饭,繁缕很奇怪,又没有什麽话要说,唯一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吃饭呢。
但是,繁缕不敢问。
卫衣也心不在焉的,他其实真没想到,摄政王的暗刃竟是乌衣骑,那本是帝王之物,隶属於皇印的利刃。
皇印,皇印,卫衣忽而想到了什麽,乌眸顿时清明,唇角溢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繁缕正巧抬起头看见了,挟起咬了一口凉拌笋丝,看着他,也有点怔怔的,莫名的,这笑意和从前不一样。
这个人,真有些奇怪呀!
翌日,繁缕在值房轮值时,就接到翠羽宫桐嫔娘娘的传召,派了马车来接,桐嫔娘娘微恙,传医女至翠羽宫。
繁缕独自一人,上了马车,这段时日,宫里的人似乎身体都不是很好,一上午紫苏已经出去两趟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翠羽宫如今也算是炙手可热,相比之下,桐嫔也算是宠妃了,这宫殿便可见一斑。
宫殿里有几大棵长得极好的白桐树,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树干粗壮挺拔,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浓荫匝地。
桐嫔娘娘出生在桐花绽放的季节,白桐与梧桐并不相同,白桐花开春日里,白紫两色相间,缤纷花落之时,铺满了整个庭院之中,颇为烂漫繁多,而桐嫔娘娘人如其花,素雅沉静,令人倾心。
繁缕跟随宫女进入殿中,处处雅致,墙上挂着花草工笔画,束腰高几上摆着美人耸肩瓶,栀子花轻轻摇曳,散发出清香。
翠玉珠帘低垂,透过细密的帘间缝隙可以看到,桐嫔一身轻便素色常衣,乌发低挽,脸色略施了些许脂粉掩盖疲色,身姿曼妙,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奴婢见过桐嫔娘娘。”繁缕行礼问安。
桐嫔微微抬了眼,玉臂斜支,隔着珠帘嗓音略含了丝丝慵懒,缓缓道:
“起来吧,不必多礼,本宫近日不知是何缘故,身体总是乏得很,夜里又发热睡不着,烦躁不已,你说可怎麽办?”
桐嫔惯常的轻声慢语,怪不得陛下会特别喜欢她,听这样的人说话谈吐,都是一种享受。
“奴婢斗胆为娘娘诊脉。”
桐嫔点头应允,繁缕上前给桐嫔诊脉,又望闻问切了一下,发现并没什麽大碍,只是苦夏加上吃了些不当的东西。
繁缕收起药枕,躬身温言道:“娘娘请放心,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湿气重了些,奴婢这就给娘娘开一剂祛湿降火的方子。”
桐嫔点点头,道:“清平,你去给白医女研墨。”
繁缕伏在桌子上,清平过来给她研墨,很快就开好了药方和饮食的方子,笔迹工整,清平这样的宫女都是识得些许字的,看了两眼,觉得下面的宫女说的真对,能进女医馆的真是幸运。
“白医女,请稍等。”
她将方子拿去给桐嫔瞧了瞧,收了起来。等清平出来的时候,发现繁缕正抬头,在认真的看墙上的画。
那是一副水墨兰花,繁缕其实不大会鉴赏画作,只看这兰花写意,以淡墨而出,花叶穿插间乱而有序,纤雅清丽,即便外行,也能看出不失为一幅好画。
她问道:“白医女,怎麽了?”
“这画,真好看。”繁缕眨了眨眼,实话实说道。
清平听了果然很高兴,笑眯眯道:“好看吧,这是我家娘娘亲手所作的呢。”
“桐嫔娘娘真是才貌双全啊。”繁缕识情识趣的,跟着附和了一句。
“那是自然。”清平掩唇一笑,颇有几分与有荣焉,桐嫔在里面自然也听到了她们的交谈,轻声笑道:“清平,你这丫头,真是大言不惭。”
“娘娘,白医女说了娘娘的画好,奴婢总不能说不是吧。”
繁缕看这主仆关系融洽,暗想,清平应是桐嫔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丫鬟,大臣之女身边的丫鬟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关系都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