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立誓
◎唯有立至高位上。才有可能,再有机会。◎
是卫峥。
他着了深色澜衫, 通身沉肃而冷厉,对着江桐走来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很不客气。
在瞧见他的那一瞬, 江桐大约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廊桥几处灯盏发出暗黄的光晕,倒映在他的冷眸中。
江桐将怀中的信取出, 举在手中道:“所以今日这封信,是卫世子写与江某的?”
卫峥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凉意, 语带讥诮。
“还算聪明,不是个迂腐蠢笨的。”
江桐心中有些发堵, 但碍于卫峥是卫燕最亲近的兄长,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他敛容,努力让语气平和,与他理论:
“卫世子为何要如此捉弄江某?”
“捉弄?”
卫峥把这二字在在口中反复念了遍, 语气重起来, 眸中隐隐生出些沉狠。
“便是捉弄你又当如何,我警告你, 若是再敢纠缠舍妹,我便让你付出惨痛的待价。”
夜色下,卫峥的眸子黑洞洞的, 带着些压迫, 牢牢盯着江桐。
江桐被他如此盯着,却是不卑不亢从容道:“是否是纠缠,世子说了不算。”
“你找死?”
卫峥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尤其在卫燕的事情上, 关心则乱, 格外沉不住气。
他快步上前, 一把就将江桐衣领紧紧扯住, 用骇人的眼神狠狠盯着他。
“我妹妹已经与你和离,官府都下了文契,你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你为何还要纠缠于她,不让她清净。”
被卫峥勒住衣领,江桐并未恼怒,只清冷肃穆道:
“江某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和离。”
说话时,江桐目光如炬,眼神坚定,好似在开诚布公一桩无比郑重的事实。
“当日我是如何签下和离书的,想必卫世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
卫峥气得攥他衣领的手又重了几分,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只留下足尖点地。
江桐却毫不在意般,面容依旧平静。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唯有一点,望世子悉知,我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退却。”
卫峥眸中蹿上星火,那只勒住江桐喉咙的手猛地收紧,要将他置于死地一般。
江桐虽被勒得难以喘息,但还是拼尽全力、艰难开口。
“此番来京……不为别的……只为燕儿。”
“科考仕途我根本不在意……但唯有燕儿……我万万不能……放下。”
卫峥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仇恶消稍褪去些。
缓缓松开了手。
“你当初把我妹妹伤得还不够吗?”
他质问着江桐。
“她眼下好不容易能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新的人生,你为何就是不能放过她?”
面对卫峥的声声质问,江桐长眸微垂,眼中竟悄然泛起了一层几不可见的水雾。
几乎是一瞬间,他撩起袍裾,直挺挺跪了下去。
“从前的错,我悉数认下,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你是燕儿长兄,从小将她护若至宝,我将她一颗真心打碎,确该向你赔罪。”
说罢,他虔诚地俯下头颅。
重重地在地上,对着卫峥磕了三个响头。
以头触地的砰然响动在岑寂的夜里格外清脆。
再次抬首时,额上已是红肿一片。
卫峥立在原地,眸中掠过一丝震动。
虽不在与他发作,但还是没好气地道:“别以为你这般惺惺作态,我就能让你去见妹妹,门都没有,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进我卫府的门,亦休想见到我妹妹。”
江桐抬眸,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求得你们的原谅?”
卫峥长叹,“覆水难收,你对妹妹的亏欠,终身都无法收回。”
说罢,他再没有丝毫耽搁地提步转身离去。
“可为何你们卫府当初对我的亏欠,就可以收回呢?”
身后。
江桐声嘶力竭的一声追问骤然乍响,在深浓寂寂的夜色中,缥缈回荡。
雾意缭绕的夜幕中,卫峥的脚步一顿。
思绪回转,来到了三年前。
江桐所言之事,他当年确亲眼所见。
这件事,并非是父亲对江桐当众的言语羞辱,亦或是别的什么,可以说,这件事甚至父亲并不知情。
而他也是刚巧路过后院花圃,才撞见的。
彼时继母小越氏瞒着父亲,将江府来提亲的一干人等,包括江老太太,江家大爷三爷,都叫到了一处。
表面是和和气气地喝茶谈婚事,背地里却用最不堪入耳的言语。
将江府上上下下悉数羞辱了个遍。
那些折辱、贬低人的言语。
卫峥到现在想来,都觉得难以启齿。
事后因为继母的哭求,他一直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只当烂在了肚子里,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他自然也并不知晓。
江桐后来会知道这件事,并还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从而也连带着对卫燕生出诸多偏见。
所有的事情好似在这一刻连结成线,有了完整的脉络。
卫峥心中一时唏嘘。
可他的思绪到底是清明的。
这不是江桐冷待妹妹的理由。
他让妹妹遍体鳞伤,伤透了心,就该付出悔之莫及的代价。
思及此,他转道回去,眸色幽深看着江桐,嘴角勾起一抹鄙夷。
“羞辱了便又怎样?”
“你本就配不上我家妹妹。当初配不上,眼下更配不上。”
他嘴角不屑的翘起,言语字字句句都是带讥讽。
“你即便算是考上了进士,还是无法与我妹妹相提并论,堂堂侯府千金岂容你这偏门小户所出来的寒门贵子攀附?”
卫峥说着最难听的话。就是想用同样的法子,击中江桐的自尊心,从而让他自行退去,放下对妹妹的痴缠。
“如今求娶我妹妹的王公子弟如过江之鲫,你江桐算是什么?连见面的资格都不够。”
回去的路上,江桐耳畔一直回响着卫峥凿凿入耳的话音。
即便是存着激他的心思,卫峥故意这么说。
可那又何尝不是当下的事实呢?
他唯有立至高位上。
才有可能,再有机会。
与她比肩。
江桐回驿舍时,江柯瞧见他脸色不好。
问道:“子瑜,你怎得脸色如此苍白?发生了什么事?”
吹了一夜的冷风,腿疾又犯,江桐步子有些虚浮,却还是故作无碍道:“没事。”
江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早些休息,切不要再动心劳神。”
“嗯。”江桐淡淡应了声,转身上楼去了,可方踏上几步,却又停下了,回身,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对着江柯神情冷毅、一字一句道。
“长兄,你当初说得对,我只有站到了最高处,才能与她比肩。”
江柯愕然。
还想追问他今日是不是去了卫府,见了卫燕之类的。
可江桐已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内。
江柯瞧着他离去的方向,唯有叹息。
尽管已是子时、万籁俱寂,但那暗室内却腾得点燃了一盏烛灯,透过绢布格栅的木门,隐隐透出光影来。
那是江桐笔挺如松的脊背。
清俊而又孤高。
江桐读起书来,总是不顾时辰。
这回想来更是会发了狠劲、不顾一切了。
江柯暗暗想着。
心中却无端生出些道不明说不清的隐忧来。
再这么执迷下去。
最后又该如何收场?
他当真是不敢去想。
*
夜已深了,湖上笙歌却还未散。
画舫之内,李玥命人搭了张小桌,与卫燕共赏湖光,共品佳酿。
想着夜色朦胧,在外呆至太晚总是不好,卫燕寻了个由头便想回去。
“王爷,夜已深了,臣女想到家中还有些事务没有料理完,不知可否先行一步?”
卫燕如此征求,李玥那头却并未出声。他半垂着首,桃花眸中满是微醺的潋滟,宛如清辉脉脉的月色。如玉肤色也染了微微的红晕,宛若桃李芳菲。
他支颐笑看她。眉眼缱绻,挑眉风流。
眸中是一片足以醉溺人毙命的灼灼桃花水。
“卫姑娘,如今对着本王,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吗?”
卫燕被他弄得局促,只得干笑一声缓释尴尬。
“王爷当是喝醉了,怎得还说起胡话来了,这漫漫长夜,我与王爷孤男寡女共处画舫,回头传出去,我的名声可就尽了。”
卫燕说罢,提步要走。
可衣袖去被人扯住了。
转头,李玥眸光闪烁,生出的竟是可怜之色。
“别走。”
他低声唤道,面色微醺下,两颊的红晕如火如荼。
“王爷你喝醉了。”
卫燕被他这孩子气的一幕,弄得有些没了脾气。却还是试图挣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衣袖被她用力扯出的时候,座上的李玥尽跌坐于地,趔趄着对她的背影呼唤。
样子好不可怜。
“别走,求你了,陪我一晚上。”
卫燕深吸一口气,终是停住了脚步。
转眸,看见李玥一双桃花眸湿漉漉的,又黑又亮。
宛如小兽般的清澈可怜。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却不知,喝醉了酒竟然也会有这般的孩童脾性。
卫燕只觉诧然,心中亦不知怎的软了下来。
却听李玥道:“今日,是本王的生辰。”
清润又委屈的嗓音传入耳中。
卫燕心中像是被人敲打了一下。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罢了,那便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