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陆昱珩出剑冢时,脸色已灰败得没有分毫血色。
试炼本就是渊境操办,如今自家少主伤成这样,守在身份牌联结的剑冢出口的渊境众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候在一旁的医修请来。
陆昱珩急急抓住来搀他的渊境护法的胳膊,“苏漾——”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音生生止住,镇定下来再开口时只道:“苏漾受了伤,还留在剑冢中,我怕她出事,得再回一趟剑冢。”
护法满眼的不赞成,却只恭谨规劝道:“殿下,马上就是子时,试炼结束,仍留在剑冢中的各境少主都会传送到此地。云境少主天资过人,不会有碍。倒是殿下身上的伤……”
云境那苏漾天赋卓绝,万一日后成为渊境的心腹之患……若能借此机会除去,岂不是正好?
“我的伤自己清楚。”陆昱珩捏爆一把灵气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是不容商量的坚决,“入口打开,我再进一回。”
司景行所图必然甚大,他了解苏漾,她一心正道,不可能同司景行勾结。可他知道她是被利用的没有用,出了这样的事儿,倘若被人知道她牵扯其中,没人会将她往好处想。
她连活着回到云境都难。
何况云境与世无争多年,望辰宫实力又不容小觑,所以诸境虽眼馋云境这块风水宝地,却没有由头做什么。
若是将这罪名坐实,难保其余诸境不会借着这个由头豺狼一般扑上去。
他甚至不敢带人进去——就算带了人,也不一定拦得住司景行,但苏漾被操纵的样子一旦被人所见,她必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带上先前留在剑冢外的法器,倒也不必同司景行硬碰,只要将苏漾安然带出来就好。
恰是医修粗粗诊过他的伤,利落将他腰腹伤口处理了处理,嘀咕了一句“伤不在要害,不算太重,只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昱珩看向护法,声音冷下去,“入口打开。”
渊境等级森严,他贵为渊境太子,区区一个护法尚拦不住他。
护法咬了咬牙,半跪下去,“殿下三思。云境少主终归同渊境没什么干系,不值得殿下以身犯险……”
“谁说没什么干系?”陆昱珩似笑非笑,“我若说她是渊境将来的太子妃,她在剑冢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得起?”
他话已至此,护法自然不敢再拦,自赤霄剑封印解开后便关闭的剑冢入口再度开启。
正是这一刻,天昏地暗,平地狂风起,灵脉错乱,灵流倒灌。
魔神重归,神域有主,沧泽必有异象。
一片慌乱中,陆昱珩朝天边望了一眼,回头孤身入了剑冢。
苏漾知道自己杀不了司寇钧,当即松手弃了魔神剑,往后退开。
他的血溅了点在她方才持剑的手上,苏漾甩了甩手,低头看了一眼仍留着血迹的指缝,皱了皱眉。
司景行抬手握住剑柄,慢慢将魔神剑抽出——这一剑完全贯穿了他,又生生绞过半圈,他这副躯壳也已经耗了几百年,一时受不太住,他只能一点点将它拔出。
他几乎不曾见她下过这样重的狠手。
她从前被云境护得太好,虽张扬任性了点儿,却善良柔软得不像是沧泽中人。所以他才一直嫌她心软。
上回见她这样不留余地的出手,还是两年多前。那时候陆昱珩来云境寻她,她去赴约,他被渊境暗中派来的人试探。
他故意在她赶来那刻受伤,看着她明明境界不稳,哪怕会损及根本,也还是不管不顾地用了问雪九式最后那三式。
如今她眸中寒意同那时相比,倒也不遑多让。
她那时候……明明很爱他的。
明明也只两年而已。
他就从她剑意下护着的那个人,变成被她剑意直指的人。
魔神剑完全拔出那一霎,他踉跄了一步。
鲜血顺着他衣裳滴落——甚至不能说是滴,他失血太多太快,沁透了衣料,血珠从衣角坠落时连成一片,简直像是淌下来的。
他只望着苏漾,似是对身上的伤势毫无所觉,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又骤然松开。
怎么会毫无所觉呢。
他心口好疼,从未这样疼过。
从前他身上哪怕只半点伤,有意无意被她发现,她都紧张得不行,生怕他会疼,要想尽了法子哄他。
她从未见他伤得这样重过。
许是血色太刺眼,苏漾别开视线。
司景行抬手按住胸口,源源不断的灵力滋长着血肉,他周身气势忽而沉寂下去。
倘若他不曾被她爱过,今日大可转身就走——沧泽此刻怕是正乱成一锅粥,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可他见过她的爱,甚至曾得到过。他放不过自己,也不可能放开她。
时至今日他不愿强求她,可若是不强求,他又怎么能留得住她?
苏漾是在他出声沉沉唤了一声“漾漾”时动的手。
她方才就一直在揣度司寇钧的心思,她对他该是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下一步是打算如何?
他若是想杀她,如此大的境界差距下,就算方才她趁他不备得手,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活到这一刻——魔神剑都不会完全贯穿他,刚刺入他胸膛时,她便会死。
他不想杀她。
因为他刚回到从前的位子上,这时候还不能与整个沧泽为敌——否则诸境联手,就是又一场诛天之战。若是她死在这儿,云境必会第一个出兵。
这样一想,她如今对他也不算是全无价值——她若是落进他手中,今日回不去剑冢,云境必然要被人猜忌是早就同司景行勾结串通,成为众矢之的,自此只能与司景行牢牢绑在一起,同进退。
于是她一直在朝着来时的阵法那儿退。
他唤她“漾漾”那一霎,她身形忽动,径直冲向阵法中心,依着被操纵的记忆里司景行启用阵法的样子将阵法开启。
她只看了一遍,却记得很好,司景行被一身伤势拖累,慢了一步赶到时,法阵已然开启——眼见着他就要追入阵法,苏漾骤然出手,在自己身形消失的短短一刹那毁掉了阵法的一角。
阵法作废,司景行留在原地,方才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撕裂的衣角。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布条,指尖还微微打着颤。
这样的传送符阵,在传送时改阵是大忌——运气好些的没什么大碍,运气差的被错乱的阵法吞没,就此命陨都有可能。
她在学宫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只是为了不留下来,竟甘愿冒这样大的险。
好在,他抓住她衣角的刹那,以灵力作障护住了她。如此就算阵法错乱,也不会伤她性命。
司景行本就神魂刚归位又生生受了一剑,方才这一下调动的灵力太多太快,他喉头腥甜一片,吐出一口血来。
血染脏了他手中那片衣角,可他依然没松手,仿佛抓着这样一条薄薄布料,就抓住了什么似的。
苏漾跌跌撞撞从符阵走出——阵法骤然被改,多少会伤到阵中之人,没危及性命,已算她运气不错。
她乍一出来,便撞上正要入阵的陆昱珩。
陆昱珩死死抓住她双肩,见她身上没什么重伤,猛然拥住了她。
“我……”她开了开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怎么才能同他解释清楚这一切,只觉得累,声音不觉哽咽了几分。
“我都明白。”陆昱珩拍了拍她的背,苏漾后背一麻,意识倏而开始涣散。
“剩下的都交给我,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睡一觉。”
正到子时,陆昱珩将昏睡过去的苏漾打横抱起,踏出剑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