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失控

　　◎你跟你母亲还挺像的。◎

　　目送小岛弥音离开后, 冷亦走出居民楼。

　　特蕾莎站在月色之下，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猩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缓缓向下流淌, 蜿蜒曲折的血流犹如游走于身上的庞大巨蟒, 为这张本就妖娆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奇诡感。

　　“过来。”特蕾莎转身看向冷亦，抬起自己沾满血污的右手。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冷亦语气淡淡。

　　特蕾莎：“啧, 你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这么冷漠吗？都不关心我那边的战况。”

　　冷亦发出一声嗤笑：“他们对你来不过是几只不起眼的小蚂蚁，要是被他们弄伤, 那不是很丢人吗？我想你也应该不想让我看到你狼狈的一面。”

　　特蕾莎脸上笑意更深：“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越来越欣赏你了。很少见到你这样有趣的人。如果我们能够顺利熬过这一关的话，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冷亦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看来你对击杀索罗斯这件事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特蕾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索罗斯如今已经是八阶超凡者,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如果他想的话, 甚至可以在瞬间毁灭一座城市。我虽然是六阶, 但要是单独面对索罗斯，我根本就没有逃生的可能。但有你在的话，我们生存下来的概率或许可以提高一些。”

　　冷亦：“怎么说？”

　　特蕾莎语气平静地诉说着：“那日我看到你在射击训练场。虽然是在完全没有障碍物的平地上进行射击练习的，但在一千五百米的距离下还能正中靶心，放眼整个联邦, 你的水准也是顶尖级别的。而且那时候的你才不过十几岁，如今五年过去了, 我想你的射击水准应该提升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程度了。”

　　冷亦眉头微微皱起：“只是因为这个？”

　　特蕾莎：“索罗斯的超凡职业是心灵猎手, 四阶能力名为精神探测。具体探测范围我不清楚，但根据塞缪尔提供的情报来看，索罗斯的探测范围至少能够达到直径一千米，也就是说, 靠近他一千米以内的敌人都会被他发现踪迹。这个能力也可以用于预警危机, 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但狙击手不同。”

　　冷亦面色凝重道：“按照你这么说, 我至少要在两千米外狙击索罗斯，若是距离卡得太近，子弹发射出来的那一刻就会被他察觉到问题，这件事有点棘手。”

　　特蕾莎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个距离现在的你来说应该没说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冷亦摇头：“若是在空地上，这个距离我可以保证70%以上的命中率，但我们现在是在地形复杂的山峰上，如果没有提前进行实地调研，如此远的距离下，子弹可能在半途射中其他障碍物，这样不仅无法削弱索罗斯的战斗力，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除了地形的影响之外，环境也是一大影响因素。因为超凡力量的侵蚀，克米尔山峰的生态系统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气候也变得极为不稳定，哪怕前一秒还在下雨，暴风雪也很可能会在下一秒钟来临。

　　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她的有效射程可能会被压缩到一千米，甚至更低。

　　特蕾莎 ：“那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冷亦：“我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答案。我必须要实地考量过才能告诉你一个大概范围。”

　　特蕾莎轻啧一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啊。”

　　冷亦：“我们要面对的毕竟是一位八阶超凡者，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特蕾莎自嘲般的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特蕾莎双拳紧握，脸上的厌恶还有憎恨犹如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极为清晰地铺陈在冷亦面前。

　　冷亦：“你好像很憎恨索罗斯，能告诉我原因吗？”

　　特蕾莎眉头微挑：“你想知道？”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当我没有问过。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倾听你的过去。”冷亦回答地滴水不漏。

　　特蕾莎轻笑道：“狡猾的小家伙，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听着吧。”

　　冷亦点头，直接坐在特蕾莎身旁。

　　特蕾莎轻声诉说：“作为叶尹，我和索罗斯之间其实并没有不死不休的恩怨，哪怕他亲生女儿死在了我的手中，他都没有找过我的麻烦，开始我还以为这是因为索罗斯本身就是个薄情寡义的性格的缘故。直至我看到了特蕾莎的记忆。”

　　特蕾莎十八岁那年，加西亚家族的继承人争夺战正式打响。

　　才刚成年的她根本比不上那些已经在家中站稳脚跟的哥哥姐姐，特蕾莎深知自己在这场继承人争夺战中没有丝毫优势，但她不甘心过上平凡的日子。

　　虽然她继承了母亲的心机还有卓绝的管理天赋，但根基不稳的问题始终伴随在她左右，如果说，她的哥哥姐姐事早已深深扎根在地面之中的参天古树木，那她就是妄图自己微薄的力量撼动这牢不可破的根基的蜉蝣。

　　在他们面前，她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值一提。

　　但原本处于劣势之中的局面很快就出现了转机。

　　那一晚，索罗斯将她叫到了书房。

　　这是特蕾莎还是第一次来到索罗斯的书房，和想象中干净整洁截然不同，地面上摆满了空荡荡的酒瓶，喝得醉醺醺的索罗斯就趴在桌子上，露出被酒液熏染成暗红色的侧颜。

　　俊逸的眉眼也不复之前清明，而是笼上了一层雾气般的朦胧色彩，褪去了以往的冷冽和残酷，此刻的索罗斯意外透出一种平易近人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特蕾莎一直清楚索罗斯长得非常英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女人主动落入他精心编织的陷阱中，她们很清楚索罗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但却还是为了片刻的欢愉甘心入瓮。

　　她那聪明一世的母亲也是一样。

　　但很了解父亲恶劣性格的她并不会被他展现出来的脆弱表象蒙蔽。

　　小时候的她总觉得父亲是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是个任由她摆布的蠢货，但长大后再回顾之前的那些经历竟让她诞生了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她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傻瓜，而是位于幕后操纵着一切的凶手。

　　她知道母亲和伊莎贝拉夫人之间的矛盾，但还是任由她们继续下去，等到她们之间的裂缝和间嫌越来越大，就是他出手的时刻。

　　他借着伊莎贝拉夫人的手，除掉了她的母亲。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母亲并非是病逝，而是被伊莎贝拉夫人下毒害死的。而那个恶毒的女人也没有落得好下场，因为在加西亚家族中的声势越来越大，父亲也对她产生了忌惮之心，只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落刀理由，而她则是主动将这个理由递到了他手中。

　　现在看来，她才是被摆布的玩偶。

　　意识到真相后，她就开始有意识的疏远索罗斯了，她不喜欢这种不知不觉中被人利用的感觉，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在对方手中跳舞的小丑。

　　“特蕾莎，你长大了。”索罗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中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怎么了？”特蕾莎的语气中透出几分紧张。

　　这又是在演哪一出？美男计吗？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都年过半百了还能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真叫人作呕。特蕾莎心想。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索罗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布满了老茧，抚摸上柔软皮肤的那一刻，刺痛感也随之袭来，特蕾莎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瞬，她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脸上仍然挂着得体的微笑。

　　“怎么这幅表情？小时候的你还很喜欢和我亲近的。”索罗斯的声音中染上了几分危险。

　　察觉到危险的特蕾莎不动声色退后半步：“小时候是我不懂分寸，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作为加西亚家族的人，哪怕是面对父亲我也必须要恪守礼仪，不能给家族丢脸。”

　　索罗斯轻笑一声：“你跟你母亲还挺像的。”

　　你有什么资格提到她！你这个该死的刽子手！

　　特蕾莎强忍着心中怒火，并没有出声反驳。

　　索罗斯：“知道吗？这么多孩子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特蕾莎毕恭毕敬道：“承蒙父亲厚爱。”

　　索罗斯附下身来，低声道：“在我面前就别伪装了。我是你父亲，我还不清楚你的性格吗？”

　　特蕾莎神色惊恐地望向索罗斯，只见对方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点酒醉后的神态？

　　索罗斯：“我就坦白说吧。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特蕾莎收敛心神，问道：“什么事？”

　　索罗斯沉声道：“塞缪尔最近开始暗地里招兵买马了。那个孩子从小就是个有心机的，放任他成长起来会是个很大的麻烦。

　　特蕾莎：“所以父亲想让我来帮您制衡塞缪尔吗？”

　　索罗斯：“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一点就透。”

　　特蕾莎眸色一暗：“我可以帮您，但我有个条件。”

　　索罗斯：“哦？什么条件？”

　　特蕾莎：“父亲您也知道，我的能力不比哥哥姐姐差，现在只是人气不够旺而已，但如果能够得到您明面上的支持，那我成为家主的希望也会变得更高。而且这样一来，也有利于稳固您刻意打造出来的形象啊。您好不容易才让外界信以为您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傻瓜，何不利用我，为您的形象再添一把火呢？”

　　“哈哈哈哈。”索罗斯满意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满意了，只要你能帮我对付那个小崽子，家主之位，给你又何妨。”

　　就这样他们达成了合作。

　　重新获得了索罗斯疼宠的她也同时获得了不少支持者，在索罗斯的暗箱操作下，她一跃成为了最有声望的继承人，也是在索罗斯的帮助下，她除掉了挡在前方的碍事者，哪怕他们是自己的亲人，但他们之间的这点微薄的亲情又怎么能比得上至高无上的权利呢？

　　特蕾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等待着胜利果实成熟坠地的一颗。但这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却因为叶尹的出现彻底崩塌了。

　　被抓走的那几天，她一直在祈祷索罗斯的到来。毕竟家主之争还没有落幕，她对索罗斯来说还有用处，不该被抛弃。

　　但她等来的只有一片接着一片脱离身体的指甲，还有索罗斯冰冷无情的话语。

　　五年啊，五年时间里她一直都尽心尽力的扮演着孝顺女儿的角色，但最后等到的居然是被抛弃的结果？

　　特蕾莎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的她被父亲抛弃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她一样绝望？

　　可笑她一直觉得母亲是个被甜言蜜语冲昏头脑的蠢女人，原来她也一样。

　　但凭什么？你索罗斯凭什么能够决定我的生死？！我为你尽心尽力这么多年，还是换不来你片刻的怜悯吗？

　　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恨和怨犹如肆意生长的藤蔓在她心中迅速生根发芽，想要报复的执念凝聚成火焰，将她的理智彻底燃烧殆尽，哪怕和叶尹融合，她心中的仇恨都没有消散分毫。

　　特蕾莎缓缓道：“说起来，这也算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当时播放的那个音频，是我拟造出来的。索罗斯只是说，他还要考虑几天，并没有直接拒绝我的要求。当时不明真相的我真的很想看到特蕾莎脸上崩溃的表情，想要彻底撕下她的伪面具，但却没想到，我给自己挖了个坑。刚开始的时候，她的意识一直无法消散，时不时地还会冒出来争抢我的身体，但她毕竟是个死人，能够发挥出的力量在时间的推移下开始逐渐消散，可之前因为频繁跟特蕾莎争抢身体，我的身体状况极速下滑，现在的我随时都有失控的风险。”

　　特蕾莎转过身来，只见她的左眼还是一如既往的金绿色，但右眼却变成了深黑色，鼻子和嘴巴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犹如虫蛆般的不明物体在她的皮肤下方肆意游走着，再加上拼合在一起的两张风格大相径庭的脸，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是个整容失败的怪物。

　　冷亦：“你这是？！”

　　特蕾莎坦然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就像是你说的，索罗斯实力深不可测，我们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我也要提前将风险告知与你。现在的我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在面对索罗斯的时候，我很可能会失去理智。要是事情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希望你能杀了我，如果我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也要带着这幅漂亮的躯壳安然死去，我可不想变成怪物，那就太难看了。”

　　冷亦：“如果真的遇到了最坏情况，我不会犹豫的。”

　　特蕾莎：“都到这时候了，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肯说吗？”

　　冷亦：“你有读心术，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假话。”

　　特蕾莎哑然失笑：“你啊。”

　　冷亦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冷亦站起身来，随手拂去沾在身上的灰尘。

　　特蕾莎望着冷亦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刚才那句是真话。”

　　第二天一早，冷亦和特蕾莎一同前去探查地形。

　　特蕾莎提议道：“不如就将战场设定在这附近吧，这样你就可以潜伏在这栋居民楼中狙击。”

　　冷亦将地图摊开，亲自展示给她看：“你看，我们现在位于山脚，相对平地来说这些居民楼确实很适合作为狙击点，但克米尔山峰的总长度也不过三千米左右，山脚占比不足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如果将地点定在山脚我被发现的概率会大大提高，除非我们走出禁忌领域的笼罩范围。但这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借用利用这个禁忌领域的力量除掉他。而且如果把战斗地点定在外面，肯定会引起路人的围观。事情闹大了，也会很麻烦。有利有弊，你要想清楚。”

　　特蕾莎摸着下巴思索道：“这么看来，我们就只能在山峰上作战了。”

　　冷亦：“我也是这么想的。”

　　特蕾莎抻了抻懒腰：“走吧，我们去查探一下地形。”

　　冷亦：“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

　　特蕾莎：“因为我根本没出去过。”

　　冷亦：“因为索罗斯？”

　　特蕾莎：“嗯。五年前我们其实见过一面，他就像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看起来挺无害的，但一肚子坏水。现在的他和以前完全不同，之前他还会装装样子，现在的他直接撕破了伪装，我感觉他，好像也和我出现了一样的问题。”

　　冷亦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他也失控了吗？”

　　特蕾莎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对劲。”

　　此刻，木屋中

　　索罗斯守候在特蕾莎身旁，静静地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

　　“特蕾莎……”索罗斯抬起她的一只手，金绿色的眼瞳中透出无尽眷恋。

　　“哗啦......”眼下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还没能维持多久，一阵骨骼碎裂的轻响声就打断了眼下的温馨画卷。

　　索罗斯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他动作熟练的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森白骨骼。

　　原来躺在床上的特蕾莎早已化作一具残破不堪的白骨。为了遮掩她身上的残缺，索罗斯还刻意为她准备了长裙和假发，但白骨就是白骨，无论如何装扮，都无法恢复到属于人类的原本样貌。

　　可惜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索罗斯并不明白。

　　“特蕾莎。你又调皮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将手臂到处乱丢。”索罗斯的声音中透出几分无奈。

　　他将白骨重新接了回去，然而这副残破不堪的骨架早已经受不住连番的折腾，只听“啪嗒”一声，它沿着床边再次滑落了到地上。

　　“看吧特蕾莎，最后还是要由我帮你解决。你可以说出来的啊，你可以多依靠一下我这个父亲啊，你要是不说的话，我能怎么知道你需要帮忙呢？就像这次，要是我不在你身旁，你该怎么办啊？”索罗斯喃喃自语着，他抽出一条淡紫色的缎带，将特蕾莎碎裂成无数段的手臂一点点的裹了起来。

　　看着重新变得平整的手臂，索罗斯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我知道，你最喜欢紫色了。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很多紫色的缎带，这样你肯定很开心吧？你看，我还为你带来了玩具熊，你小时候总是吵着让我买玩具熊，现在我全都给你带来了。”

　　说到这里，索罗斯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哽咽：“特蕾莎，你能不能醒来，再叫我一声爸爸啊。你骂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求你，醒来再看我一眼吧。”

　　大约过了十分钟，哭声戛然而止。

　　索罗斯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四周环境。

　　在看到自己掌心中握着地一截白骨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毫不掩饰的嫌恶。

　　“该死的！”索罗斯高举手中的半截白骨，试图将它摔在地上，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下手，只是气愤地将这条手臂丢到了床上。

　　索罗斯腾得一下站起身来，他双手背后，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真是快疯了，这种情况到底要持续多久？要是被别人知道我变成了这副德行的话他们会怎么看我！？我怎么能被这种小事毁掉？”

　　索罗斯烦躁地抓着自己的短发：“果然，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塞缪尔身上，如果不是他和叶尹勾结，掳走了特蕾莎，我也不会陷入到失去女儿的悲痛中，更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个该死的杂种，必须要快点解决掉他才行！”

　　作者有话说：

　　我还以为今天是周末，想着万字加更迟到了结果一看今天周五。那没事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