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进了闻公府, 小姑娘的第一?反应是很大,院外粉墙环绕,靠墙周垂杨柳, 朱红的门上?悬着匾额。
所有人对姜亦棠到来的态度都?是欢迎的,只是不如仲孙文钰那般亲昵,反而是彼此间有点?拘谨,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再热情也不可能好像认识了八百年一?样。姜亦棠和闻公府有点?格格不入, 她是京城人, 标准的闺阁中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谢玉照是真的对她捧着呵护, 平日中连去上?书房都?是亲自接送。
但闻公府却是满门武将,哪怕是仲孙文钰都?是从小耍枪弄棒,闻公府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娇气。
这不是贬义词,而是直观的感受。
尤其是在仲孙文钰说明?, 她一?路上?晕车,至今身子?不适时,哪怕是卧病在床的老夫人都?把她当?做了易碎品对待。
姜亦棠有点?面热,满府的人都?劝说她先休息,她抬头看了眼面有病容的老夫人,没?有推辞,而是得体道:
“老夫人快躺下, 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不断笑着点?头,姜亦棠看出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都?忍了回去,抿了抿唇, 姜亦棠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她一?走,仲孙夫人就推了一?把仲孙文钰,笑骂道:
“你这丫头,倒真能耐,居然?真把人请来了。”
仲孙文钰喝了杯水,嘟囔道:“你们可没?看见,表哥根本舍不得她来,还是府中传信过去,道明?了祖母如今的情况,加上?表嫂松动,表哥才?点?头同意了。”
“即使如此,离京前,表哥也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让表嫂见完祖母就赶紧回京,一?副离不得人的模样!”
说着,仲孙文钰抖了抖身子?,仿佛被腻歪到一?样。
仲孙夫人眼中闪过若所有思,不着痕迹地和老爷对视了一?眼,看来传闻没?错,太子?对太子?妃格外上?心。
能不上?心吗?
圣旨还没?下来,都?把人带回府中养着了,三翻四次地请旨赐婚。
仲孙夫人敲了敲仲孙文钰的脑袋:“你呀,她是你表嫂,但同样是太子?妃,你日后待她仔细些,可不要失礼。”
仲孙文钰轻撇嘴:
“我又?不傻。”
一?路上?,仲孙文钰是热情,但从不会越过姜亦棠去,她见到表嫂的第一?面,对她的印象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而不是柔弱乖巧的庶出小可怜。
闻公府给姜亦棠准备的院落在东苑,是客房,但离老夫人住处很近。
院落很大,除去主卧外,还能分出东西厢房,完全够她带来的婢女住的,还绰绰有余,卫笠等人住在离寝室远一?点?的西厢房。
姜亦棠梳洗换了身衣裳,才?觉得活了过来。
她不敢睡死,来时路上?,她听说闻公府准备接风宴,人家辛辛苦苦准备了许久,她若是不去,只是白白浪费。
初来乍到,里外环境都?很陌生,小姑娘睡得不踏实,在这个时候,她格外想念谢玉照。
她奔波许久,身子?疲倦得厉害,心绪再烦乱,也很快睡了过去,只是细眉轻蹙,梦中都?不怎么安稳。
她是被青粟叫醒的,她睡觉时,青粟和常乐等人都?休息了片刻,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恢复了精神,青粟精神抖擞:
“姑娘醒了,刚才?外面送来茶水,奴婢听了一?耳,府中怕饭菜不合姑娘口味,特?意请了会做京城菜的厨子?来府中做宴。”
她麻利地替姑娘穿好鞋,下半句话?也冒了出来:“听说那厨子?会在府中待到我们离开。”
青粟一?脸笑意,对闻公府的态度很受用?,倒不是虚荣,而是闻公府这样安排,摆明?了是重视自家姑娘。
姜亦棠睡得身子?有点?软,她从铜镜中看向青粟,愣了愣,才?说:
“他?们费心了。”
佟容这次也跟了来,手脚利落地替姑娘绑了发髻,今日给姑娘戴的首饰有点?多,坠得小姑娘有点?脖颈疼,她不解地看向佟容,佟容语气温和道:“姑娘忍忍,奴婢打听过,闻公府的世子?和其余两位公子?都?成了家,底下各有子?嗣,您是长辈,这次见面,少不得要给一?番见面礼。”
到时,直接从发髻上?拔下几根发簪即可。
姜亦棠的首饰每一?件都?是贵重,千金难求的那种,拿来送人一?点?都?不寒碜。
说罢,佟容利索地给姑娘袖子?中塞了几个金锁,都?是她来陵阳城前就准备好的。
她安排得贴心,姜亦棠没?有抗拒,到最后站起来时,她都?觉得自己比平时重上?了许多,浑身都?不舒服,等到仲孙文钰来寻她时,小姑娘走得比往日都?快。
仲孙文钰见到她的打扮时,还有点?懵,认识数月,她第一?次见表嫂打扮得这么隆重。
仲孙文钰只当?她是第一?次来不愿失礼,有心提醒她不必如此,但到底没?说,万一?让表嫂觉得难堪了怎么办?
直到见到府中小辈,仲孙文钰看着表嫂落落大方地一?个个送去金锁和玉簪,直到头顶玉簪只剩三两根,青丝没?有半点?凌乱,仍是端庄清丽时,终于恍然?大悟这些玉簪的作用?。
仲孙文钰心中喟叹,搁她身上?,她可做不到盲拔那么玉簪,还能保持发丝不乱。
她在京城数日,也能察觉到那些贵女各个举止得体,仿佛一?举一?动都?是尺子?量好的一?样,直到现在,她才?唏嘘,这些京城贵女平日端着得体的架子?,从学?习到习惯自然?,得多累啊。
姜亦棠也觉得累。
她在京城时可不是这样的,有谢玉照在,她过得比谁都?舒心。
翌日,小姑娘休整好,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早等着她了,见到她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姜亦棠些许不自在地看向仲孙文钰,不怪她,这里她只和仲孙文钰熟悉一?点?。
仲孙文钰冲她颔首,姜亦棠只好任由老夫人拉着,细细碎碎地回答老夫人问题,都?是关于谢玉照的。
老夫人咳嗽了一?阵,身体虚弱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了,她目光和蔼地看着小姑娘:
“太子?妃不要叫我老夫人,和殿下一?般,唤我外祖母便好。”
姜亦棠怔了下,有点?手足无jsg措,最终,她还是乖巧地喊了声:“外祖母。”
老夫人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许久,低声道:
“当?初我和老爷离京时,殿下才?七岁,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安静得厉害,小小的人儿?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目送我和老爷离开,我当?时就在想,我们都?走了,殿下要怎么办?”
老夫人眼中隐约有了泪光:“他?太小了,怎么能在那吃人的地方待下去!”
但不走不行啊。
他?们得回封地,得叫皇上?意识到殿下在京城孤立无援,闻公府来不及帮他?,这样子?,皇上?才?会怜惜殿下,在殿下身上?倾注情感和心思。
“他?自幼聪慧,心思深,但我总想着,他?一?个人在京城会孤单。”
姜亦棠逐渐安静下来,默默地听着老夫人说起谢玉照小时候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谢玉照生母早逝,但很少有人提起过,也让姜亦棠一?直都?忽视了这个事情。
直到如今,在老夫人口中,姜亦棠才?有了真切感。
谢玉照自幼生母不在,外族搬离京城,而唯一?的亲人,皇上?却在不停地宠爱后妃,后妃得宠有孕后,谁会不想替自己的孩子?筹谋,争夺储君的位置?
皇上?偏心,有谢玉照在时,谁都?染指不得储君之位。
这样一?来,后妃有没?有过除掉谢玉照的心思?
姜亦棠心想,肯定是有的。
谢玉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生活,汲取所有能成长的养分和知识,然?后变成如今的模样,人人都?道殿下冷情,但年少时,他?本就是这样独自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姜亦棠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她鼻子?有点?酸,她想见谢玉照,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太子?府。
忽然?,老夫人拍了拍姜亦棠的手背,把小姑娘的思绪拉回来,老夫人笑道:
“幸好,现在有你了。”
“有你陪着他?,他?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小姑娘一?怔,她抬头看了老夫人很久,她总觉得老夫人这句话?有别的意思,但她什?么都?没?问,她只是轻声道:
“我会的。”
“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老夫人握紧她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不断道:“好,好,好!”
老夫人最后哽咽道:
“闻公府对他?有愧啊。”
姜亦棠没?让她哭,在她情绪波动过大时,及时安慰住她,仲孙文钰也拉住老夫人,“祖母”“祖母”地软声叫着,想叫老夫人转移注意力。
姜亦棠离开前,回头看了许久老夫人。
她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说对谢玉照有愧,当?年皇后在时,闻公府绝没?有今日的辉煌,闻公府后来的种种圣宠都?是凭着谢玉照而来的,谢玉照年幼时在皇宫受到的无数针对和艰难,替自己谋求出路的同时,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闻公府。
姜亦棠只在闻公府停留了三日,知道她归心似箭,闻公府的人没?有拦她。
仲孙文钰送了她很长的一?段路,离开前,她说:
“表嫂和表哥的感情真好。”
姜亦棠赧然?:“你和谈公子?青梅竹马,也同样如此。”
仲孙文钰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了一?声:“不一?样的。”
姜亦棠不解,仲孙文钰却是没?有解释,她抬头直视小姑娘,软声干脆道:
“表嫂不远千里愿意陪我回来一?趟,文钰记表嫂这份情。”
姜亦棠一?怔,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时过境迁,谁都?不知日后会是什?么情景,但闻公府是谢玉照的外族,仲孙文钰是闻公府唯一?的嫡女。
她说,她承了姜亦棠的这份情,相?当?于是闻公府欠了姜亦棠一?个人情。
马车逐渐远离陵阳城,姜亦棠忽然?低笑了一?声。
谢玉照在仲孙文钰面前一?直摆出不肯让她来陵阳城的态度,却在她松动后,才?当?着仲孙文钰的面答应下来。
他?早就料到这一?幕了吧。
姜亦棠心中情绪汹涌,她忽然?扭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第一?次知道,人在高兴时,是会不由自主掉眼泪的。
怕外面有人察觉异样,小姑娘低头擦着眼泪,杏眸湿红得格外可怜,但她唇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有人知道她出身低微,知道她会情不自禁的自卑,便一?点?点?替她增加筹码,和曲阳王府交好,让闻公府欠她人情,渠临城的出城令也送到她面前。
姜亦棠都?不敢想,谢玉照看见渠临城的出城令时是什?么心情,他?那般小心眼,怕是恨不得把令牌直接扔出去。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让松翎把出城令拿给她了。
姜亦棠在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有谢玉照在一?日,就永远有人在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