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打桩”
葛兰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文字、图像和影音资料打包给?了《华赞报》, 同时附上2篇一万多?字的寨民访谈和4篇循序渐进,渲染得当的新闻稿。
编辑初审时,被他们提交的内容骇得全身颤栗, “噌”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抖着?腮帮看完雇佣军胸前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羔羊解救行?动。
什么?最让她?惊心动魄。
是一张张稚嫩面庞镶嵌着?一双双完全凌驾于年龄层之?上,半伪半真的情?绪——或麻木、或胆怯、或冷漠、或抵触、或茫然、或坚强……
编辑急急上报, 《华赞报》高管紧急会议。
律师及公关团队全体?参与?其中?, 他们一遍遍过着?图片,影像、文字阐述……
这次报道不仅有突破和前瞻,它的立意和安全真相几乎能燃爆全球, 直接引导公众的思考和行?动。
这是一场大价值的运动,雷声大, 雨点也大。所以报社全体?上下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预判出所有可能出现?的民众情?绪与?政|府动作。
程爱粼处在?养伤阶段,没有动笔。
这次的文稿全部由葛兰独立完成, 通篇充实着?淳朴的真情?实感。
总编与?他相识了太多?年,像是看到了浪子回头, 急功近利者不务空名了,这是质的变量, 是道义上的迷途知返,她?用纸巾按了按湿濡的双眼感概,“他走?心了。”
若不出意外, 7日头版头条, 这一仗,Alice会被民众奉为神明一样的存在?。
葛兰写完报道就成了鸵鸟,扎根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他终于见不到母亲脑袋上的大洞了, Jori死亡前身子的癫痫和唇齿间的白沫替代了他对母亲的畏惧与?羞愧,之?前在?寨子, “要逃离”这股精气神儿支撑着?他不跌倒,现?在?回来了,劲儿也泄了,他吃了睡睡了吃,成了滩烂泥,时常泪流满面,实在?无法入眠他就灌酒,喝了吐吐了喝,昏死了几次。
他没再打扰程爱粼,也拒绝接听任何电话。
他和程爱粼都成了闷嘴葫芦,程爱粼住院住了5天,跟马雄飞冷战冷了5天,没开口?说一个字。
马雄飞自认理亏,拢着?全身气息,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把人照顾得体?贴入妙,一举一动都很持重,还透着?股小心翼翼,到最后索性低垂着?脑袋,不敢再看程爱粼的脸,他越是这样,程爱粼越烧心,神色越静穆,马雄飞感受到这氛围,便更退却。
两张冷脸。
一日熬一日地恶性循环,直至出院。
程爱粼挂着?手臂,时隔一年半再踏入熟悉的港湾,眼前霍然一亮,房屋布置竟生疏了很多?,有大量新鲜的摆设陈列在?各个角落,这是她?未预料的。
埃及天气瓶、香薰、五彩斑斓的动物王国?、编织布艺的人偶、炫彩的盆栽搭配高耸的绿植,金边勾线的坐垫和黑色纹|绣的帘幔……
程爱粼的心渐渐揪起。
马雄飞是将?她?平日所热衷的色彩和风格一点点化在?了这房屋内,寓意着?她?从未离开。
这房子成了她?,她?庇佑拥抱着?他。
心疼和感动窸窸窣窣似万蚁攀爬,噬着?心尖,逼得她?鼻酸眼乏。马雄飞对她?的感情?和依赖远比她?想?象的厚重得多?,他只是不擅言辞,又习惯了隐忍与?沉默。
冰箱冷冻室里铺着?满满一层包子,都是她?一年半前吩咐他买的东阁包点,程爱粼戳了戳保鲜袋里坚硬如铁的豆沙枕头包,豆沙易坏,置了这么?长时间,再加热,馅都得泛酸。
“这是新的,我出发前买的,不是以前的……”知她?所想?,马雄飞立在?玄关处,轻轻解释。
程爱粼没搭理他,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里转悠了几圈,最后立在?阳台巍峨的绿丛中?,将?窗子大敞。
暴雨倾盆,天昏晦暗。
街面被强烈的降雨所遮盖,降下一层厚实的迷雾。
狂风一扑,泥土腥气一涌,程爱粼才觉得呼吸顺畅,手里夹出根烟,
双眉蹙着?,额前发丝被雨水一捎,湿着?粘着?,她?没注意衣物的浸湿,也不在?乎狂风暴雨。她?吞烟吐雾,眼泪慢慢流下来,她?的心似乎被酸腐的豆沙击碎了。
对她?来说,龙潭虎穴的时间会因危机感而不断压缩,只觉得事儿赶事儿,要虚与?委蛇维持着?自身安全,又要最大化给?予羔羊保护,还有一次次帷幄逃离的方式方法……
这一年半过得太快。
可她?突然意识到,对于马雄飞来说,时间是凝滞的,缓慢的,她?走?得无声无息,形成了一个情?绪的断崖,空虚会不断扩张思念的粘稠感,马雄飞,在?不知任何时间边界和信息的情?况下,一日复一日地煎熬着?,等待着?,多?么?残酷的一种磨砺。
程爱粼觉得自己坏透了。
嘴一瘪,哭得更凶,一根烟一根烟泄愤地抽。
拿出第一根烟时,马雄飞立在?玄关的鞋柜旁,谨慎地挪着?步子;等她?抽第二根时,他移到了餐桌旁,盯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脚尖,程爱粼低沉地抽噎让他慌神,他一咬牙,再迈一步;等到第三根烟时,他挨近了阳台,风雨的爽快让他勇敢起来,当程爱粼夹出第四支时,他上前截取,将?长烟捏在?手心里,一个比绿植还壮硕的庞然大物终于贴在?她?身侧。
黑暗中?两个人静立着?,谁也不开口?。
街面霓虹在?雨水氤氲中?汇成了复杂光芒,闪闪烁烁。
僵持了半个小时。
程爱粼的眼泪干竭了,是被马雄飞那灼灼的目光给?烫干的,脸皮也被熨热了,再不出声双颊就通红了,这太丢人。
程爱粼忙扭头睨他,无厘头地来了句,“我是不是黑了。”
马雄飞轻轻摇头,摇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幽黑中?她?可能瞧不清自己的动作,“不黑。”他吐字。
“是不是丑了?”
“不丑,”他上前牵住她?的手,喉头嚅嗫了半天,摩挲着?她?拇指,“我错了阿粼,你不要生气,我不会再这样了。”
“马雄飞,”程爱粼移回目光,捻着?雨珠,雾中?看高楼,“那时候我在?寨子里常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会不会杀了他们,再了结自己跟我走?。”
她?微微一笑,“我自私吧,可就是这想?法支撑着?我走?过来,那时候绷着?弦,感觉所有人命都捏在?我手里,一步都不能错。压力太大,像是得了癔症,有时候能在?寨子里看见你,看见你心如死灰地拿|枪扫射他们,然后带我回家。可他们的手段会让人死无全尸,你只能找到我的碎块,不齐全,要么?缺胳膊,要么?缺腿,你什么?表情?都没有,你也没有再回家,你揣着?我的碎块在?轮渡中?没入了海里。我看得怕极了,半夜会莫名其妙地哭,把葛兰吓得不敢出声,我知道自己得活着?,爬都得爬回来,你要是见不到我,你怎么?活呀。”
程爱粼眼泪落下来,动容地凝着?他,“马雄飞,我想?知道,我这么?想?,不是自作多?情?对不对,我如果回不来,你会带我回来的对不对?”
沉寂了半晌。
马雄飞缓缓揽她?入怀,嗓子喑喑哑哑,“会,我会带你回来,会陪你,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他附下|身亲|吻,太长时间没汲取程爱粼的味道,那种鲜活重新回馈到全身,像是枯竭有了蜜汁,又活过来了。
一触即发,便是地动山摇。
两人都憋得太久,都携着?股摧毁一切的病态力量。
疯狂的交|合像是某种神秘的地狱仪式。
一个身子像魔杖,热诚地挥动,一个像得了失心疯的魔鬼,汲取不止。可能是生疏了,有些僵硬,有些脆弱,有些不堪入目的兴奋。
两个人都用铁齿铜牙,镶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从阳台夯到客厅,客厅滚到书房,书房顶进卧室,最后缠斗到卫生间。
马雄飞时刻注意着?她?伤口?,可程爱粼不管不顾。
疼痛能清醒,最有真实感,她?横行?无忌,后背猛地撞向镜子,水龙头磕得她?痛哼。她?双腿夹着?马雄飞,坐在?水池上没了理智,只有极致的乐乐陶陶。
她?咬着?他耳垂,顺着?肩膀呲牙啃着?,激越让她?双手无所适从,打掉了洗手液,挥落了牙刷牙膏,陶瓷的肥皂盒摔得稀碎,乒乒乓乓,她?喉咙干渴,脖颈仰着?,腰腹癫痫着?,热泪横流着?。
欲|望一旦堆积起来,便是无底深渊。
马雄飞成为了一种信仰,像是宗法里的神佛,每一次交欢都有时光倒流的奇妙功效,是魔法。她?的肌肤细腻弹润了,面目清澈无暇了,灵魂充实热络了,她?的快乐超脱了纯粹的肉|欲,她?终于……又活过来了。
程爱粼双腿落地,转过身趴伏在?水池上。
看着?镜中?炽热的自己,抓过储物柜上一年前用的口?红,哼唧地涂抹起来。撞击让那一抹牛血歪歪扭扭,程爱粼断断续续画出了小丑的效果,丑,真丑,丑死了,牙上都是。
不能一个人丑啊。
她?双手猛地向后推开马雄飞,空虚袭来之?际,转身扑回他怀里,唇齿在?他脸上来回剐蹭,两人的鼻尖和面颊都变得红脆脆,脏兮兮。
这下,都丑了。
程爱粼眼神幽沉,开心地咯咯笑。
她?用手背大力擦过嘴唇,口?红印子似油彩一般扬到了耳侧,有着?疯癫的美感,“马雄飞,”她?眼里带蛊,又虔诚地问一遍,“没有我,你能活吗?”
马雄飞摇头,再点头,他也喘得双目迷离,“能,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捧着?他面颊,“什么?是痛快?这样是痛快吗?”
客厅黑黢黢,卫生间也黑黢黢,他们没开灯。可程爱粼在?发光,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亮白,那是一款被聚光灯包囊的甜白釉。
马雄飞含住她?手指,“你在?,你在?就是痛快,不在?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踮脚搂住他脖颈,两个胸膛严丝合缝,“我也是,你在?我就痛快,不在?就不痛快,我日日许愿,我做了最正确最厉害的人道救援,我积了大德,愿所有行?善的福瑞都降临到你身上。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再接受不痛快的人生,你得活着?,永远都得活着?,你活着?,我才有意义。”
“阿粼。”
“师父,我救一条命,你就能延一年寿命,我现?在?救了几百几千条,你就能活几百几千岁,我们能活成老妖精。”
“好,活成老妖精。”
好事好物最易消逝,厄运反而是多?重漩涡,久久不散。
程爱粼不在?时,马雄飞时常会有种堕落感,他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渴望她?,想?抓住她?,禁锢她?,这种极度的占有和痴迷全然脱离了他曾经寡淡的生活体?验,它们有生命有触角,肆意在?他身体?里汹涌地冲撞,最后突破了肉|体?的界限,成为一种精神饥饿徘徊。
只有她?在?,才能活。
马雄飞死死锢紧她?,一年半忍耐的苦楚终于在?此刻溃堤了,他喉头哽咽出一声悲鸣,将?脑袋埋进她?乱发中?,“你要跟我说啊……你得说啊,得想?想?我啊……得给?我一个时间啊阿粼……我等得……”
“等得什么??”程爱粼泪眼婆娑。
“等得……”他不善表达。
“等得什么??”
“等得,等得……”马雄飞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等得难受,等得……”他寻找措辞,对比着?措辞,这才发现?所有词汇都无法精准描述他的苦熬,他着?急难耐,张口?咬她?脖颈,“不是你需要我,阿粼,是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把我推开,我可以帮你,会保护好你,你不能让我等得……等得快死了……”
马雄飞楼下家的大孃正吃着?晚饭。
楼上二踢脚,震天响,一会陶瓷落地,一会椅子踹翻,一会茶几“吱嘎”磨地……一惊一乍,猪骨汤差点呛着?她?,鬼使神差地,她?又燃起了八卦之?心,探头看了眼在?厕所玩数独写数字的老头,悄悄趿上凉鞋,推开门噔噔噔噔上楼去。
程爱粼和马雄飞正在?沙发坐|莲呢,律动的腰腹热烈地摇摆,欢|叫声跟球赛的解说员比嗓门。程爱粼翻着?眼皮,瘫软成泥,终于没了力气,跌入马雄飞怀里,内里突变的位置让两人一激灵一哆嗦,洋洋洒洒浇了一地。
程爱粼那一声哼吟像是婉转的戏曲唱腔,拉扯出一种情?爱欲说还休的姿态。
大孃在?门外听得心一抖,脚一趔,身子歪斜地撞上了门。
屋内。
程爱粼和马雄飞猝然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门口?,定格了几秒,两人霍地同时行?动起来,一个找裤,一个找裙。
门外。
大孃稳了稳心神,重新立定。她?蹑手蹑脚将?耳朵贴上门,没声了,她?有些难耐,贴得更近,还是没声。
刚要转身换只耳朵,上身往前蹿呢,程爱粼一个猛力拉门。
大孃没了平衡,直接一头栽进她?怀里,浓烈的欢|爱味道涌入鼻中?,酸酸涩涩,大孃被味道一冲,清醒了,慌忙尴尬地起身,可年纪大了,手脚不协调,转眼又把自己绊着?了,程爱粼看她?狼狈至极,忙搀扶她?手臂。
“我……我,我……我……我,”大孃结巴地讪笑,“我来借个辣酱。”
程爱粼笑得狐媚,“辣酱啊?您要微辣,中?辣,还是麻辣?”她?套着?马雄飞的黑T,右脚蹭着?左脚脚踝,葱白纤长的大|腿赤条条,大孃瞧得两眼发直,吞咽着?吐沫,“微……微辣。”
程爱粼进了厨房。
视野一下没了遮挡,大孃瞧见马雄飞赤条着?上身,正穿着?牛仔裤看球赛,客厅依旧狼藉,该立着?的都倒了,该倒着?的都烂了……
马雄飞的幽邃的眼神瞟过来。
大孃忙挤出个更夸张的笑容,“马……马署长好啊……”
“都在?这了,”程爱粼将?瓶子一递,“这辣酱好,能把人勾出火来,像是年轻了十岁,人啊一年轻,身子骨就好,身子骨好了,爱情?的滋味也就来了……”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耳鬓厮磨,燥得大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忙捂嘴点头。
目送着?她?离开,程爱粼闭上门,又关上灯。
电视中?球场的草地射|出了绿茫茫的光亮,像是绿潮涌动的海岸。
程爱粼站在?电视前,也印染成了青碧色。
她?用脚趾轻轻划着?被她?湿|濡的地板,若有所思,“马雄飞,我现?在?胃口?大了,男女朋友打发不了我了,咱们结婚吧,明儿就去国?民登记局,做对夫妻。”
那蓬乱的刘海下,程爱粼笑容晏晏,等着?马雄飞的答复。
她?在?他没注意的瞬间,锋锐的眼神向着?玄关处的日历一闪而过。
今天11月28。
离她?要杀人的生死决战日,还有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