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也?是杀人的凶徒*
程爱粼双臂擦蹭着墙面和管道, 猴一样往下蹿。
风由下至上,鼓起了她的纱笼,程爱粼像把红色的绸伞从天而降。
伴随着老太和老头的骇叫。
她全然顾不得走光, 头发刮绕到水管, 被她粗鲁地拔|拽下来,膝盖和手?肘都有磨损, 甚至溢出了血珠。
脚一跺地, 心也?安落下来。
她奔跑的碎步惊起一群灰鸽“噗噗”向上急飞,脑子?成了浆糊一般的面团,全然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吁吁直喘,一路冲到葫芦街街口才猝然止步。
茫然地抬头环顾, 不对。
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抬起胸|膛,满脑子?缤纷盎然中寻到了一丝清明, “我?就住这?,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我?为?什?么?要心虚!”
她回?头看小区, 在藻发遮面的缝隙间?,阿儿玛只有几盏零星的孤灯高高低低。
7层, 马雄飞身型肃穆地稳扎在阳台上,程爱粼本能地瑟缩,吓出了一个嗝, 她鲜明地感受到马雄飞灼灼逼人的目光, 刀锋明锐,杀得她头皮发麻。
这?夜过去?,程爱粼彻底低调了, 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再跟马雄飞产生交集。
她师父是穷追不舍的性子?, 真要当面质问她的目的,程爱粼吃瘪的几率很大,她压根儿没想好回?复的说辞,若是将欢喜表现得过于露|骨,追得太紧,马雄飞便会全副武装,来个金龟缩|头。
程爱粼老老实实去?银禧套情报,再老老实实绕道去?702整理材料。
她厨房的暗格已初见规模,用了传统的榫卯结构,并用隔板做了分层,她还将书房改成了洗照片的暗房,并在屋内的四角都安上了监控。
卫生间?存储了诸多易燃材料。
后路永远是程爱粼最先关注的,那么?多年她都丧失着安全感,这?是最笨拙的销毁方式,亦是危境中最有效的。
齐贝昂似乎坠入了爱河,跟程爱粼视频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夸她长了张金口,上周参加社?团的招新活动,果真遇上了颇得眼缘的学长。
她变得敏感了,患得患失,眼神也?尖了,恨不得除去?睡觉的所有时间?都关注着学长的一举一动,也?臭美起来,染了个新潮的发型招摇过市。
真显黑啊。
程爱粼没敢说出口,反正不止齐贝昂动心,那学长亦在人群中瞥见了她,两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只是碍于男方沉闷的性子?,温吞的不挑明,最后只做了朋友。
5年后,他去?美国发展,娶了个泰国女人。
知道消息的那一夜,齐贝昂几乎醉死在酒吧里,程爱粼把她扛回?去?扔卫生间?,她一边吐一边哭,差点呛出人命,程爱粼用着海姆立克急救法,颠甩得两人跟触电似的。
程爱粼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如此汹涌怎么?还能掩藏的这?般深邃,她翻看了齐贝昂手?机的照片,那个泰国太太,可真像啊,不止是五官,含笑时的嘴几乎毫无二致,眼睛也?像,还有那活络的精气神。
齐贝昂在这?件事?后,才确定热忱地效忠事?业。
她带着一身落寞去?港岛搏命做突发记者,3年后拿到了亚洲最佳新闻奖。
“追!”程爱粼磨着指甲,瞥了眼屏幕中正思|春的齐贝昂,“往死了追,这?男的面相一看就温吞,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这?种时候,就得挑明,不然膈应自己,还容易让别人先上手?。”
齐贝昂就想听鼓舞人心,她心满意足的下线了。
程爱粼整理起明儿去?彬赫大学参加学前教育会的用品。
学校的占地面积不大,分为?两个校区,人文校区在城东,教学楼分布得稀稀拉拉。
对程爱粼来说,上彬赫只是混个文凭罢了,顺带巩固一下新闻学的基础,她志不在学业,相较而言,银禧花园的意义?远大于入学彬赫。
次日上午9点,程爱粼按着通知找到了陈旧的阶梯教室。
她坐在第?4排,给齐贝昂发信息,胡诌了一个理由让她去?约学长吃SATAY(沙爹串烧),老师进门后,她将手?机移到了桌下,让他们吃完肉串去?吃沙冰煎蕊。
“我?是你们新闻采访写作的老师,G-L-E-N-N,葛兰,大一大二的课程会有我?来主讲。”
程爱粼神色一滞,按键的手?指一停,蹙眉抬头。
40多岁,火红的花衬衫,湛蓝的短裤,穿着松垮的皮带,眼圈乌黑,萎靡不振,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烟腔。
果不其然,程爱粼的脸一寸寸阴沉下去?。
这?个叫葛兰的男人10年后发表了一篇文章——《李志金英雄反抗下的司法末路》。
那篇报道在民间?掀起了批判司法的踊跃狂潮。
它将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啪!”
程爱粼手?中的铅笔应声而断,声音很脆很响,吸引了前排和后排的目光。
恨意鬼鬼祟祟,开始爬满她心房,遮住她眼睛,而后走马灯一般转圈,投射出其中一框画面:锈斑的长钉扎穿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手?掌,戳穿了肚腹和脚掌,高悬在石柱上吊挂,像一串串干瘪的腊肉,腊肉流下了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打在她脸上,一抹,便是红色油彩一般,厚厚糊住了她的面庞。
这?种人,程爱粼如坐针毡。
这?种人,不输李志金,也?是个杀人的凶徒。
程爱粼坐不住了,将电脑、手?机和书本乒乒乓乓装进布兜。
霍然起身,脸色煤黑,双目凶煞且桀骜,挎着兜子?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葛兰匪夷所思。
“出去?,不想听这?课,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葛兰插兜,环顾所有学生,“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一门专业课,是给新闻学打地基用的,如果想毕业,就给我?老实坐下来学!再枯燥都得学!”
程爱粼置若罔闻,继续下台阶。
葛兰没想到会遇上刺|头,将书本扔讲台上,“你叫什?么??”
“程爱粼。”
“程爱粼,我?要上课了,回?座位,别在没开学的时候就撕破脸,分是我?给你打,不是你给我?打。”
程爱粼一脚踹开门。
葛兰追上前,他最忌讳旁人驳他面子?,“镇|压”新生是他最擅长的事?,“程爱粼!”
程爱粼在走廊中猛地回?身,压声低喝,“新闻工作者的本质是什?么?!你扎根在这?个行?业当老师,是要授业解惑的,你告诉我?,本质是什?么??真实,对不对,什?么?是真实,需要检验来自所有信息的准确性对不对,要找到报道的主体,要明确消息的来源及可靠,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我?在说,应该是你教给我?!”
程爱粼威吓的疯劲儿让葛兰兀的疑思起来,“我?们认识?”
程爱粼嗤笑,“你收不收钱?一篇报道给你多少钱,能让你把白?写成黑,多少?一万,两万,三万,四万,五万?新闻道德永远在跟新闻价值拗劲,这?点你比我?清楚,但两者不是不可以共存,你追着价值跑追着猎奇,你的笔就是杀人的刀,怎么?还有脸来当老师,来教基石一样的新闻写作。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最瞧不上你,我?们认识吗,我?想把你嚼碎了吞血吃,你说认不认识,老师?”程爱粼轻悠悠啐了口痰,“你也?配。”
她扭身就走,眼睛赤红。
想起自己在马雄飞家看新闻时的生不如死,马雄飞在停尸间?里受着道德的鞭笞,一鞭鞭,将他的赤子?之心抽得稀烂。还有王益平的妻子?,呼号地跳楼坠地,大腿骨插|进了骨盆,疼不疼,疼死了!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责难!
程爱粼眼泪涌出,冲向卫生间?。
葛兰盯着她背影久久未动,神色几番变化?,复杂叠复杂,反而杂糅成了一种平静,他低头揉了揉眉眼进了教室。
一上午程爱粼都在图书馆耗时间?。
中午没食欲,买了瓶酸奶,点了份吐司,磨牙凿齿地查阅着葛兰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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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端着餐盘走近她桌前。
女孩长着雀斑,笑意融融,程爱粼记得她,坐在阶梯教室靠门的位置,全程听着她与葛兰的对话。
“我?叫洛里,这?是我?男朋友利桑德罗。”
利桑德罗,西班牙语的契而不舍,这?男孩有些胖,笑得跟弥勒一样,眼里透着精干,程爱粼打眼一瞧,西班牙和马来的混血,是个心思细缜的人。
“我?们能坐在这?吗?”
“坐。”程爱粼点头。
“新闻道德,我?跟我?爸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嫌我?傻,说新闻价值是凌驾在新闻道德上的,可他死在了追求道德真相的路上,他比我?还傻。你说的特好,真的,我?百分之百‘十卜’(支持)你。”
程爱粼面无表情地扯起一假笑。
“这?周末我?妈不在家,我?准备办个party,你来不来,我?正好约了些班里的同?学,大家提前认识一下,以后也?方便做presentation和discussion,我?想进新闻社?,所以还邀请了社?|团的学姐。”
程爱粼嘬着酸奶起身,那三明治只吃了一半就被丢弃了,“周末走不开,得打工攒钱,我?是个穷人。”
洛里歪头,慢慢噙出一个怪笑,“你认识葛兰,是因为?那次事?故吗?”
程爱粼一愣。
“不是吗?我?以为?你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是因为?你是那起事?故的受牵连者。他是因为?那件事?才调到威榔县,来这?避难,等几年后风头过了,再出去?当大主编,我?爸跟他做过同?事?,不光是你,我?也?对他吐过痰,有些人是不该活着的,他就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