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你近来不快乐,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没有,她急忙否认。秋天令我伤感,我怕见落叶的季节,好象什幺希望都没有似的!
黎群不说话,他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却也不愿进一步探询,兄妹之间,也不是全无隐秘。
爸爸回来了。他不着边际的说。
是吗?她毫不动容。他是该回来—趟了!
再走几步,快到门口,他停下来说:
你对爸爸有成见,小瑾,停一停,又说:爸爸终归是爸爸,你要记住
我也记住妈妈,黎瑾冷冷的说,我恨爱情不专一的人,他当初爱妈妈,就不该再交那幺多女朋友!
黎群看着她,小小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你难道忘了妈妈死去十七年了!他反问。
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又如何?爱情会因时间而变质?假的!她冷哼一声。
进去!我们不必为这件事争论,是吗?他拍拍她的肩,他是十分爱护这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太冷,太阴沉,总不易表达感情。
大厅里,黎之谆坐在一张沙发上。他已四十二岁,岁月却不曾在他脸上划下痕迹,他和黎群十分相像,除了英俊之外,他还有黎群所没有的潇洒,和那中年人的沉着、冷静。他的身材依旧修长而挺立,他的头发依旧浓黑而整治,若说他有一对出色的儿女,不如说黎群有个更出色的父亲,他看来一点也不老,顶多三十五岁,或者更年轻些,上帝对他,可说是特别偏爱了。
小群,小瑾,你们都好吗?之谆问。他的声音很低沉,不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眼中,有一抹温柔的、动人的感情。
我们都好!爸!黎群答。在父亲面前,他显得没那幺阴沉。你呢?有一个星期没有回黎园!
之谆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眼睛却望着倔强的站在一边、冷冷不发一言的黎瑾。
小瑾,为什幺不说话?怪爸太久才回来?他耐心的。
我知道你忙着钱和应酬女人!她冷冷的说。细致的脸上有一种极不调和的神色。
之谆有点难堪,女儿尖刻而毫不留情的话刺伤了他,但他世故的掩饰住,对自小失去母爱的女儿,无论如何总得包涵些、怜恤些。
这一星期身体没有不舒服!他支吾着。
死不了的!她说。转身快步而去。
之谆的脸色更难堪了,他从小就不知道怎幺应付黎瑾,她和她死去的母亲个性几乎完全一样,骄傲,任性,尖刻,暴躁,猾忌,小心眼,偏偏外形也是那幺像,该怎幺说呢?是她母亲留下她来折磨之谆的吗?他想起了从前那一大段难忘可怕生活,不由重重的叹口气。
爸,你得原谅小瑾一点,她——近来心情不好!黎群解释着。
我不会怪她,不会怪她,他喃喃的说。突然一震,从回忆中醒来。我怎幺会怪她呢?她还是孩子!
黎群在之谆对面坐下来,父子俩对望着,亲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很奇怪,阴沉的黎群和之谆间的感情倒很融洽。
爸,如果在外面住不惯,还是搬回来!黎群说。
还好,他说:住在台北,离公司和工厂都近,很方便,就是吃得不习惯,我喜欢阿丹烧的菜。
那幺把阿丹也带去台北!黎群笑了,很真情,很好看的笑。让她去服侍您!
用不着,还是让她留在这儿,她五六十岁的人,未必喜欢去台北!之谆摇摇头。再说,我知道阿丹也不愿离开小瑾!
阿丹是黎瑾的奶妈,烧得一手好菜,对黎瑾更是无微不至。因为她在黎家时间长,单身一人,又非常忠心,黎家也没把她当下人看待,整个黎园的事,都是由她主持。
今天回来有事吗?黎群转开话题。爸!
明天是你妈妈的忌辰,还有——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该有个打算!之谆说。
黎群低下头,考虑了半晌,慢慢说,
我还没有一定的计划,可是我不打算出国!
哦?之谆有点意外。年轻人都削尖了头,想钻出国,你样样条件都够,为什幺不想去?
我的个性不适合,他抬起头。我想,毕了业,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
你爱做什幺?帮忙我照顾公司吗?之谆打趣。
不——他拖长了声音,他的话似乎很难出口。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讨一下人和人生!
这和你学的数学没关系呢!之停说。
也没有冲突,黎群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我不是说就此放弃数学,我打算进清华或交大研究院!
只要你有计划,随便怎幺都行,之谆笑笑。如果我的经济能力够,我愿意给你买个原子反应炉!
黎群也笑,明知之谆在讲笑话,一个原子反应炉,可以再办个清华研究院了。
爸——黎群在像考虑什幺。如果你有空,我希望您能多抽点时间回来,好在台北和新店不远。
好的!之谆答。他并不是不想回来,这是他的家,有他的儿女在,只是——黎瑾总是使他难堪。
您知道,黎园里太冷清,暮气沉沉的,黎群说:只有您回来,才带来一点生气。
是吗?之谆看着儿子。为什幺不请些同学来玩?太孤僻是不好的。
同学?他摇摇头。多半合不来,请他们来,会以为我们炫耀什幺。
不会的,之谆摇摇头,突然转变语气。你有女朋友了吗?小瑾呢?
黎群脸孔发红,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心中有个影子,却不知能不能算是女朋友。
功课太忙,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他喃喃地说:而且一般女孩子都肤浅得很,现实得很!
眼光很高,是!之谆再摇摇头。像我当年一样。
爸——黎群十分惊异,之谆从来不提从前的事。
哦——他恍然而醒。你去看看,我刚叫阿丹作的菜弄好了没有,晚上我还得赶回去!
好!黎群抑制住心中的惊异,匆匆走去厨房。
之谆放松的靠在沙发上,脸上有一抹深刻的沉重。儿子的话无意中触着自己心中的疤痕,十七年前的往事像一场梦,他实在不愿再去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生不是尽都是如意的。
他抬头打量这个家,这个精致而古老的家,那恶梦般的事就发生在这里,他一点也想不出,当年怎幺会那幺镇定和冷静,他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儿女,独自解决了那件事,现在回想起,他肯定的认为自己作得对,甚至相当宽大。
有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黎群回来了,闭着眼随口问着:
好了吗?我饿了!
没有回答。有几秒钟的奇异死默,他睁开眼睛,发觉站在面前的是个陌生,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他愣了愣,连忙坐直,好奇的打量着那不速之客。
我是雷文,来看黎瑾的,你是——那年轻人说。
我是黎之谆,黎瑾的父亲!他微笑着说。
父亲?雷文睁大了那漂亮的眼睛。天!你该是她哥哥才对,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