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别的事情,他听到了父亲对孙忠孝说:
“二老弟,说实话,这一仗真让我悬心,我们要打,可也得设法停。这样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且他们的突袭已经失败,谈判的希望也不能说没有!”
孙忠孝说:
“谈判是有可能的,即便战区长官部不干,我们也可通过重庆压他们干。”
父亲道:
“这一层我早想到了,上午十一时许,战端未开,我即令刘副官长给重庆发了特急电报,但迄今无回音,我怀疑重庆是知道战区长官部进攻计划的。”
孙忠孝说:
“管他知道不知道,再发封电报看看吧?”
父亲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二老弟,你说重庆最怕咱干什么?”
孙忠孝愣了一下:
“这还用问吗?他们最怕咱投日!”
“好!他们怕什么,咱就给他们来点什么!”
父亲把副官长刘景瑞叫到面前,开始口述电文:
“渝委员长蒋,总长何:战端既开,职不得不率属违心应战,以图自保。然职等对委座、总座并中央之忠诚,决无改变,相信此间误会自会澄清。时下职所顾忌者:相当弟兄不察职之苦心,策划附逆,并公开称云:‘中央负我,我何不亦负中央?!’职虽多方劝解,并立毙二人,此等言论仍甚嚣尘上,附逆之大祸仍悬以眉睫。故职再次恳请中央速令停战,以保全此间抗日大局。广清自卫军司令砦魁元叩。”
这电文简直无可挑剔,他不能不佩服父亲的智谋。父亲一边指挥着自己的自卫军打国军,一边又口口声声忠于中央。父亲既把投敌的威胁表达得很清楚,又把自己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然而,父亲显然只是威胁而已,投敌当汉奸的事,他不会干的,口述完电文,父亲就很明确地对他说:
“振甲,你尽快给我回射鹿,那边我也放心不下!咱这地盘不能放国军进来,更不能放日本人进来,谁敢做吴三桂引狼入室,给老子带上汉奸的帽子,老子就灭他九族!”
他浑身一震,不由地想到,父亲在这种危急关头把他从南线调往北线,或许正是对他最大的信任。父亲不会不知道常驻射鹿的孙忠孝和日伪军打得火热,也不能不担心孙忠孝在这时候易帜投敌。
他突然对父亲肃然起敬了,和父亲比起来,他还差得远。
他笔直一个立正,毕恭毕敬地对父亲应了声:
“是!”
是夜三时十五分,他和刚刚赶到白川的一旅长章奎并十余个随从,十万火急赶赴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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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夜二时左右,应北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摸黑披上衣服,撩开卧室的窗帘向专署大院看了一眼,登即发现院门大开着,七八个穿自卫军军装的人在院内下了马。他本能地觉着要出事,当即推醒了太太,自己也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穿衣服的时候就想,这些家伙十有八九是砦司令派来杀他的,现在,砦司令和国府、国军拼上了,他这个代表国府的专员毫无用处了,砦司令杀他正在情理之中。
他不想死。衣服的扣子还没扣完,就摸到床头柜找枪。郑灵宝刚来时,送了把撸子给他,砦司令也送了把勃朗宁给他,那是广清农机厂仿造的,样子很好看,枪把两面还镶了银。他不喜欢玩枪,也不会玩枪,两把枪收下来后,从没上过身。一把摆在对面办公室的桌子里,另一把他记得是摆在了卧室的床头柜里。
翻了半天竟未翻到,他急出了一身汗。
太太问:
“你……你找什么?”
“枪……枪……撸子……”
太太说:
“在……在衣柜……柜里!”
他忙又摸到衣柜前,拉开柜门,把两只哆嗦的手同时插了进去,折腾了半天,才把枪摸到了。摸到手方知道,不是撸子,是勃朗宁。
不管是什么,反正他有枪了,这就好。
他笨拙地打开保险,手攥枪把,把食指搭在扳机上试了试,又窜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撩开了一角。
外面一片惨白的月光,人和马都披着月光动个不停。有匹马在用蹄子刨地,还有匹马引颈嘶鸣。它们身边的人有的在往院中的树上拴马,有的扛着什么东西在往郑灵宝的办公室走,似乎没有谁注意他的卧室。
一场虚惊。
他长长嘘了口气,把枪往衣袋里一放,回到床边,对太太说了声:
“没事,睡吧!”
太太睡下了。
他也想再睡下,可一琢磨又觉着不妥:这些半夜三更骑马携枪到专署大院来的人准要干点什么,不是算计他,必然是算计郑灵宝。没准砦司令知道了郑灵宝昨夜的暗杀阴谋,今夜派人来和郑灵宝算账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干掉郑灵宝,一定会掉过头来干他。他知道郑灵宝的阴谋,却没把阴谋献给砦司令,砦司令十有八九会把他也疑进去。
又是一惊,忙不迭地再把太太叫起来:
“还……还是别睡!我……我看这里面有问题。”
太太骂他神经病,他不恼,立逼着太太穿好衣服躲到床底下去。
安置好了太太,他壮着胆子出门了,打定主意只要一听到郑灵宝办公室响起枪声,就从院子的后门开溜。只要没人用枪逼着他,他决不用枪去吓唬任何人。至于太太,他相信床底还是安全的。这些家伙不一定会到床下找,就是找了,也不致于向一个妇道人家下手。
在满是月光的院子里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郑灵宝的身影。郑灵宝正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招呼那些自卫军们进去,郑灵宝也穿着自卫军军装。
他大惑不解了,今夜究竟是演的哪出戏?莫不成这些自卫军都是郑灵宝昨夜暗杀队的人么?他们深更半夜来干什么?杀砦司令么?砦司令既不在清河,也不在广仁,砦司令肯定在白川前线。
他相信郑灵宝不会是要杀他。郑灵宝若是想杀他,在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能杀。他没有砦司令那么严密的保安措施,又不会舞枪弄棍,郑灵宝一个人也把他对付了,用不着半夜三更招呼这么多人来。
后来,他对人说,在那叫人提心吊胆的夜里,他最后做出的判断是:郑灵宝背着他在执行国府方面的什么秘密指令。
他得弄清楚这是什么指令?会不会危及他的身家性命?
待那些不速之客都进了郑灵宝的办公室,他顺着墙根摸到了办公室的窗下,清楚地听到了郑灵宝和手下人的对话。
先是郑灵宝说:
“昨夜我们虽没有在牛头峡口干掉老砦,但也没暴露,咱们的专员大人还没把咱们卖掉。不过,由于我们的无能,战区长官部拟定的解决广清问题的计划碰到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