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隔世之缘1(1)
香港。
丁戈一边悠闲地逛着尖沙咀新世界中心,偶尔用眼角瞄瞄身后。解决了东京染桂高校的事情,从被警察包围的菊代盈子家出来以后,他就跑到港口,溜上了一条开往香港的货轮。没想到,才刚到香港就被人盯了梢。他站在一个橱窗前面,做了一个要转身的动作,头却没有动,立刻从玻璃上看见身后一个人影闪到了一边。
“真服了,盯梢也得找个专业点儿的吧?这样太侮辱我的智慧了啊!”他小声自言自语道,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谁知这时那个人影竟然期期艾艾地凑了上来,一直走到丁戈背后,悄悄伸出了一只手。丁戈猛一转身,一把攥住了就要搭上自己肩膀的胳膊,脸几乎和对方的脸贴到了一起。
“呀!”对方吓得尖叫了一声。
是个女人?丁戈一怔。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女孩。她的年龄与丁戈相仿,生得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她的眼神中包含着惶恐和痛苦(因为胳膊还攥在丁戈手里),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惊喜。
“丁……丁戈,你是丁戈吗?”女孩用颤抖的声音问。
“你是谁?”
“我是夙诺呀!程夙诺!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夙诺?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丁戈有些迷茫,隐约觉得确实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女孩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但是旋即脸上又绽开欣慰的笑容,“你能死里逃生已经是老天给我的恩赐了,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恢复记忆!”丁戈一惊,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小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怎么可能!”程夙诺一把拉住丁戈,“从玩伴到恋人,十几年的时光我们一直在一起度过,我怎么会认错!是你真的失忆了?还是我哪里做错什么了?无论如何,你不能就这样再次离开我!”说着,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丁戈,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丁戈尴尬地冲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笑了笑,小声对身后的女孩说:“我现在没带身份证,你哭来警察我就麻烦了!”说完转身揽住她的肩膀,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街上,丁戈松开手,可低头一看,程夙诺还是半闭着眼睛幸福地靠在他肩上。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撤开身子,说:“小姐,我不知道你和丁戈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他已经死了。所以,请别再跟着我。”说完转身闪进一条小巷。
“丁戈,不要走!”女孩惊叫一声,急忙追上去,可小巷空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难道是幻觉?”程夙诺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如果是幻觉,那也太真实了……”
深夜,香港观塘工学院对面一幢楼房,只剩最后一扇窗还亮着灯。这个亮着灯的房间里,一个男人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从桌上一堆堆厚厚的资料中抬起头来。他的皮肤保养得很好,头发也依旧乌黑,只在鬓角依稀可以看到一些银丝。正是以其耸人听闻的研究方向和成果,在科学界引起极大争议的著名科学家程科。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轻啜一口。在不久前的环球巡回演讲屡遭冷遇和批判之后,他终于明白,即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自己的研究还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了。因此,这次巡回演讲不仅没有争取到支持,反而使他对未来多了些担忧。现在仅仅是公布了一些研究的外围成果,就在科学界和整个世界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那么,一旦最终成果得到证实并公之于众的话……
“爸!”程夙诺一脸沮丧地进了门,把钥匙往桌上一丢,然后仰面倒在沙发上,“您又没听见门铃声是不是?就知道研究那些跟生活毫无关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关心您的女儿!”
程科从沉思中醒来,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转过身:“胡说!我怎么可能不关心自己的宝贝女儿嘛!对了,为什么今晚不住校却跑回家了呢?”
夙诺惆怅地摇摇头,看着缸里的金鱼,半晌,才悠悠地说道:“爸,您说我是不是神经过敏?我今天在尖沙咀看见……看见丁戈了!”程科一愣,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女儿,诧异地道:“这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看错了?”“真的!我还和他说了会儿话!只是……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我想他一定是丧失记忆了。”
“可那次空难没有任何人幸免啊,我们也都看到了,航空公司公布的遇难者名单里清楚地写着丁戈的名字。”“但谁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对不对?”“夙诺,”程科轻轻抚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飞机是在海上失事的,寻找遗体的难度实在很大,我想这点你也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吧。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爸爸,”夙诺坚定地说,”不管事情过了多久,只要不见到他的遗体,我都不会相信他真的死了!今天既然看到他了,就证明他现在香港,在这弹丸之地,只要用心,一定能找到他!”
程科点点头,说:“这我不反对,只是不能像今天这样回来这么晚。你知道,这次巡回演讲不仅没有实现最初的预想,反而引起了世界各方各面的反对。其中不乏极端者像‘众神之戒’之流,仅在伦敦就袭击过我两次。我担心如果他们进一步了解了我研究的核心内容,很有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措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爸,您确定那个史前文明真的存在吗?”程科一怔,没料到对自己的研究一向不感兴趣的女儿忽然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夙诺显然并不是真的想听教授的讲解,接着说:“您只关心古代,只关心一些对我们来说永远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了这个您甚至不惜舍弃名誉和家庭。就算大家最终认可了您的成果,那又能怎么样呢?世界会因此而改变吗?已经失去的东西会回来吗?就像妈妈一样,就像丁戈一样……”“夙诺……”程科心头一颤,痛苦地摇摇头,“这些年来我欠你们的太多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决心用一生致力于这个课题,绝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虽然没有资金和学界的支持,只有我一个人在坚持。但你不了解,这项研究的意义到底有多重大,我相信世界的确会因此而改变!你刚才问我相不相信这个史前文明的存在?正如你所知,有关人类文明之前存在着史前文明这一说法,在很多的科幻小说和电影里出现过,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认真地探究过它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而根据我的研究,一个文明甚至是一种生命的产生与灭绝,都是有一种神秘的规律在起作用的。”“规律?”“是的,这神秘的规律,就是自然灾难。它造就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感,也造就了人类的神话与信仰,甚至风俗习惯和语言文字。抛开一百五十亿年前创世的宇宙大爆炸不谈,单说地球几十亿年的生命里发生过的四次革命性的、全球范围内的大灾难,事实上四次改造了这个世界。第一次是发生在地球诞生伊始,在被大量的冰彗星袭击后,形成了到目前为止在其他星球上都没有发现过的原始海洋,正是有了原始海洋和原始闪电的作用,才在三十五亿年前的寒武纪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生命形态,这怎能说不是一个奇迹?“六千五百万年前的白垩纪,一颗直径约在七至十公里的小行星坠落在墨西哥,引起一场相当于同时引爆一百亿颗广岛原子弹的超级大爆炸,把大量的尘埃抛入了大气层,形成遮天蔽日的尘雾,导致植物的光合作用暂时停止,主宰地球一亿六千万年之久的庞然大物恐龙因此而灭绝。“三百多万年前第四纪的大冰川时期,全球骤然变冷,猛犸、剑齿虎等大型原始哺乳动物濒临灭绝。而在此过程中,猿猴的一支从树上下到地面,过起穴居生活,最终进化为人类。
“第四次是发生在一万两千年前,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统治的神之国度——大西洋中部的亚特兰蒂斯大陆被突然爆发的海啸、火山喷发和地震沉入海底,并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洪灾,人类最早的文明就这样被毁灭了。这场洪灾在犹太人的《圣经》、希腊的古籍、印第安人宝典《波波武经》、印度智慧书中都被提到,甚至在中国,也有大禹治水的故事。然而无论是诺亚方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人类没有在这场大灾难中灭绝,而是顽强地生存下来,并再度成为世界的主人,
“因此我相信,既然人类没有灭绝,那么大冰川时期的史前文明居民也未必全都灭亡了,或许他们仍然生活在地球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很可能就混迹在我们人类的群体当中。白垩纪那颗大陨石也未必真的就将恐龙之类的远古巨兽彻底毁灭掉,比如尼斯湖水怪、我们中国长白山天池水怪、新疆喀纳斯湖怪兽等等,就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我所研究的课题核心内容之一,就是按照这个规律推算,大灾难发生的周期在不断地缩短——第一次到第二次之间相隔了几十亿年,第二次与第三次相隔仅仅数千万年,第三次与第四次之间竟只相距几百万年,那第五次就很有可能发生在距第四次几万年甚至几千年的时间内。”
“照您这么说,也许明天人类就会被毁灭喽?”夙诺顽皮地吐了吐舌头,父亲的讲话听上去很震撼,可她依然觉得这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罢了,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完全有可能。现在距离上一次大灾难,已经过了一万两千年!”程科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紫色礼品纸包装的小小物件,“再过三天你就要过生日了,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三天呢,到那时再给嘛!”夙诺有些不满地接过来,“您还真怕明天人类就会灭亡呀?”
轩尼诗道。夙诺揉了揉酸痛的双腿,茫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清晨到中午,她已经走了大半天,可连丁戈的影子都没看到。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决定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店,推门走了进去。刚转过一张桌子,她就愣住了——大厅中央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盆盆碗碗,丁戈正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兴起。“丁……丁戈!”夙诺惊喜地快步走过去。丁戈耐心地吃着手里的烧鹅,头也不抬地说:“你的丁戈早就死了,不是叫你别再来找我吗?”“胡说!你不就是丁戈吗?我是程夙诺,是你的女朋友,难道你连这些都忘了吗?”“女朋友?”丁戈拿张餐巾纸抹了抹嘴,“那你先帮我把账结了好不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丁戈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喂!”夙诺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儿?”丁戈双手插在兜里,耸耸肩膀,说:“不知道,吃饱了随便逛逛。”“你……那你陪我逛逛街吧?”“对不起,没兴趣。”“就当是对我刚请你吃饭的回报好不好?”看着夙诺哀求的眼神,丁戈皱了皱眉,无奈地点点头:“好吧,只此一次,以后两不相欠。”
夙诺欢呼一声,就要去挽丁戈的胳膊。他急忙一闪身,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只答应陪你逛街而已!”“逛街当然要有逛街的样子呀!”夙诺不由分说地挽住丁戈的胳膊。夜幕降临。辉煌的灯光给香港这颗东方明珠镀上了华丽的色彩。夙诺兴高采烈地走出崇光百货店,身边的丁戈手里则拎满了大包小包。夙诺有些累了,找了张长椅坐下。丁戈百无聊赖地拿起个纸袋翻了翻,指着里面的巧克力和果酱布丁问:“这些儿童食品是给谁买的?”“这可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呀!”夙诺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摞看上去非常专业的生物学与史学论著,“你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钻研大学的生物学专业课程,那时候总是一边吃着这些所谓的儿童食品一边捧着高深的专业书在读。我爸爸还直夸你是少年人中少有的天才呢!”“我?成绩优秀?天才?哈哈哈哈哈!”丁戈忍不住嘲弄地大笑起来。“是呀。”夙诺低下头,喃喃地说道,“你从小就不仅学业上成绩骄人,而且性格温和善良,从不对我发脾气,还很有绅士风度和贵族气质,爱好也很广泛。总而言之呢,你是一个品学兼优温文尔雅的俊彦才子!”“俊彦才子吗?”丁戈笑得流出了眼泪,他实在不想嘲笑自己,但这真的太好笑了。“好啦,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们去半岛饭店好不好?”夙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微笑着对丁戈说,“你可是最爱吃那里的菜了。”“不必了。我答应陪你逛街,已经是破天荒了,现在该说再见了,哦,最好以后不用再见了。”丁戈边说边站起身。“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不仅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竟然也一样的人吗?”夙诺瞪大了眼睛看着丁戈,“还是你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说呢?”丁戈叹了口气,收住脚步,回身说:“回去告诉程教授,立刻停止他的研究,也许对你们都有帮助。”“我爸爸?”“他已经揭开了或者接近揭开了不该他触碰的真相,那很危险。”“丁戈,你怎么也变得跟别人一样了,以前你一直鼎力支持爸爸的呀!现在他一个人孤军奋战,连你也要背叛他吗?”丁戈轻轻一笑,说:“你根本没听懂我什么意思。你是希望你爸爸被全世界都看成世纪大骗子呢,还是希望他的论调被世人承认,却因此丢了性命?真理或者生命,两者只能选其一。”
“可现在已经不是焚烧科学家的中世纪了,这里也不是欧洲!”
“在我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说他揭开不该他触碰的真相,这是相对他而言。人类都是愚昧的,这点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真相能否得到认可,完全取决于其揭发者是否具有足够的实力——或者说服权威,或者自己就是权威。否则,只能被人漠视、嘲弄、排斥,甚至丢掉性命。”“我想,你……真的不是丁戈!”夙诺咬了咬下唇,霍地站起身子。“你终于相信了?”丁戈反而觉得有些意外。“整个下午我都在观察你。对一般人来说,即使是失忆,他的习惯动作、说话的腔调等也往往不会改变,更重要的是,你的眼神与他的完全不同。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有你这样的眼神!你究竟是谁?”“哦?你是做什么的?”丁戈颇感兴趣地看着夙诺。“学生,香港大学心理学系。”“哦,失敬了。”丁戈点点头,“你知道我不是你的丁戈就足够了。”“可你的身体绝对是丁戈的!他小的时候因为打棒球,左手小指曾经受过永久性的伤,握东西的时候再也使不上力气。”“是因为打棒球受的伤吗?”丁戈看了看自己的小指,“我还以为是飞机失事时伤到的呢。”丁戈这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却像霹雳一样击中了夙诺:“你……你……占据了他的身体?”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资源的再使用而已。否则的话,他就算不被鱼给吃了,也会被海水泡烂。我这算是帮你保留了他的遗体,你还得谢谢我呢。”“丁戈真的……死了?”夙诺抬手捂住了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你慢慢哭吧,我先走了。”“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啊。我一直在暗示你知难而退,可你却非要窥探我的秘密。”一道凌厉的光芒在丁戈眼中一闪而过,“不要去接近自己不该触碰的真相,否则会有性命之忧,你忘了吗?”“那有什么关系呢?从小到大,都有他在我身边,就像藤与树。现在树没有了……”夙诺凄然一笑,“至少让我知道,丁戈的身体托付给了什么样的……人吧?”“即便会丢掉性命也要看看真相?在这点上,你们父女还真是一脉相承啊。这个身体你别指望拿回去了,我要用到老,用到死。我算过了,如果不出意外事故的话,这个身体的正常寿命应该是七十三岁。等他寿终正寝的时候,我自然会退出来,转世——你们人类的说法——到另一个身体上去。以往我通常都是在身体快要死的时候提前到医院产房去,等个婴儿转世上去。但我的上一个身体比预计的多活了三年,超过了一百岁,我一时好奇,想尝尝做百岁老人的滋味,谁知道在海上航行时猝死在甲板上。我失去了躯壳,只好在海面上东游西荡,海里的大型鱼类虽然不少,但智商不够高,盲目使用它们的身体反而会降低我自己的智商,而且还会因脑容量的问题丧失部分记忆。这时正好碰上那场飞机失事,丁戈是其中最完整的一具尸体。”“也就是说,你现在若是死了,又没有尸体或婴儿能让你借以转世,你就真的永不超生了是吗?”“你很聪明,差不多是这样。好了,我的规矩向来是不能容许任何窥探我秘密的人活在世上。不过,不久前我破了一次例。”丁戈想起神尾薰,“这次也不再追究了,你以后别再纠缠不清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丁戈……”夙诺痴痴地看着他,忽然梦呓一般地说:“再抱我一次,可以吗?”“什么?”“至少这个身体还是我的丁戈……”丁戈耸耸肩,轻轻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夙诺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然后,她猛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女士防身专用电击器。“魔鬼!我决不允许你糟蹋丁戈的身体!”夙诺大叫一声,一按开关,20万伏电压瞬间冲上电击头,闪耀着噼啪作响的电火花戳在丁戈的腹部!
可是丁戈居然毫无反应,反而笑着说:“我是不是应该惨叫几声配合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程夙诺,你有这个杀我的想法,已经很让人敬佩了;如果你真的能杀得了我,早晚你会闻名全宇宙。你这么想逼我离开这副躯壳吗?如果我离开,这副身体不但不能复活,反而会因精力陡然失去而立即腐烂掉,变成一具枯朽的干尸。你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吗?”
夙诺惊愕地看着丁戈,“你……难道就是我父亲所说的,史前文明的居民?”
丁戈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不是人类这不假,但我也不是什么史前文明的居民。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是多元化的,并非只有人类和什么史前文明的居民。你既然是程科的女儿并且全力支持他的观点,那就应该让自己的思路开阔一些。哥白尼推翻了地心说,但是他的日心说也是错误的——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太阳同样不是。宇宙广袤,苍穹浩渺,比地球和太阳大得多的天体数以兆计,只不过以你们人类的渺小,又怎么能想象得到呢?”
“那……你是魔鬼吗?”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快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夙诺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我请你……求你保护好这个身体!”
“不用你来提醒我也会的。”丁戈森然答道,“起码这是为了我自己。”
看着夙诺失魂落魄地走远,丁戈长出了一口气,揉着酸麻的肚皮自语道:“哎哟,电死我了!”
离开丁戈,夙诺茫然地在街头徘徊了半晌。她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想起爸爸昨天说过可能会有危险的话,尽管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为了不让老爸担心,她还是招手叫了辆出租车。“铃……铃……”车门把街上的喧闹声隔绝在外,夙诺这才听见自己包里传来手机铃声。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立刻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谢天谢地,终于接通了!请问您是程夙诺小姐吗?”“是我,请问您是?”“我是西九龙重案组探员,您家今天遭到了袭击,您的父亲程科教授头部受伤,目前正在医院抢救……”伊利莎白医院,特护病房外。“大夫,我爸爸他……”“经诊断,程教授头部受伤,有轻微脑震荡,因为受惊过度才一直昏迷不醒。修养几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谢谢大夫!”夙诺心头大石这才落地。“西九龙重案组组长,刘家辉。”一个中年男子从长椅上站起身走过来,向夙诺出示了他的证件,“程小姐,请问程教授与一个名叫‘众神之戒’的邪教组织之间,是否有什么瓜葛?”“‘众神之戒’?”夙诺一惊,“我爸爸只是一个学者,跟那个臭名昭著的邪教有什么关系?”
“我们怀疑这次的袭击事件是他们做的。他们不仅伤害了程教授,还把您家翻了个底朝天,我想他们是要找什么东西。”“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警官先生,既然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我希望能尽快将他们绳之以法。”“程小姐,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刘家辉轻叹了一口气,“但‘众神之戒’在全球有四千万狂热的信徒。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像某些国家仗着强大的经济与军事实力,在全球范围内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任意地进行侵略和杀戮,可就是由于它所向无敌的实力,因此没有人能制裁它……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夙诺冷冷地回答:“再明白不过了。你们警察只能抓些偷鸡摸狗的小蟊贼,而对那些拥有强大背景的邪恶势力就束手无策。我爸爸现在之所以躺在病床上是因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庞大组织,他这是活该倒霉,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是吧?”刘家辉尴尬异常,心里十分恼火,却又无法辩驳,只得转身走开。夙诺咬着嘴唇走进病房。“夙诺……”程科听到声音,吃力地睁开眼睛。“爸!”夙诺扑到程科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别哭,傻丫头,爸爸没事。”程科想抚摸一下女儿的头发,可手怎么也抬不起来。“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对了,我给你的礼物呢?你把它放在哪儿了?”“哦,在我这里。”“太好了……”“爸,那礼物到底是什么?”夙诺满腹狐疑地问。“这是我……毕生的心血,你一定要把它保管好,千万别让它落到那些仇视科学和真理的坏人手里……”“我知道了,您放心吧!”夙诺握住程科的手郑重地说。第二天,在程科的反复催促下,在病床前守了一夜的夙诺依依不舍地回到学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相熟的同学一起坐在前排,而是独自躲在了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上课后,她小心地从包里拿出还没打开的礼物,谨慎地瞅瞅四周,确信没人注意到自己后,把紫色的礼品纸一层层地揭开。纸包里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硬物。夙诺反复地看着它,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不过,她推测这一定是记录了父亲研究成果的重要资料,便把东西贴身藏在内衣里。整整一个上午,夙诺都没心情听课,心神不宁地想象着自己不在家时暴徒们闯进来伤害父亲的那一幕。直到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半天已经过去了。
“程夙诺!”一个女生在门外喊,“门口有人找你呢!”夙诺的心一颤,忐忑地收起东西走到教室门口,只见昨晚见过的刘家辉警官站在楼道里。她心里愈加不安起来,怯生生地问:“刘警官,有什么事?”“程小姐,有个不幸的消息……程教授心脏病突发,经过紧急抢救无效,半个小时前去世了……”夙诺顿时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张了张嘴,却哭不出声。胸口一阵一阵撕裂般地痛,下意识地捂住痛处时,却触到了那份父亲最宝贵的神秘遗产。她浑浑噩噩地被刘警官带到了医院。程科的遗体还躺在昨天的病床上,很多警察和医务人员还在病房里里外外忙碌着。刘警官替她掀开了蒙在遗体脸上雪白的床单。夙诺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这时,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哪怕再出现一个像“丁戈”这样的“魔鬼”也好,占据父亲的身体,然后操纵父亲的嘴角露出慈爱的笑容,再操纵父亲的大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蓦地,她似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在门外一闪而过,是丁戈!难道是他干的?“抓住他!杀人凶手!”夙诺从椅子上跳起来,推开眼前的人冲到门口。可楼道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影?她双手狠命地抓着本已凌乱的头发,痛苦地蹲在了地上。这时,不知谁喊了声:“趴下!”
随即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响起。夙诺惊恐地回过头,只见身后刚才还忙忙碌碌的人们已纷纷倒在血泊中。忽然,一个小小的圆筒落在地上,紧接着圆筒中冒出一股浓烟,很快,整个病房都被烟雾笼罩。夙诺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架住,然后身不由己地便被拖了出去。这一系列的变故太过突然,夙诺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一处废弃的旧建筑里。透过残破的窗,还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医院里一片混乱的景象。她回过头,看到眼前站着三个高大健壮的白人。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惊恐地问:“你们是谁?”“我们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别行动组的特工。”一个男子走到夙诺面前,“我是这次保护行动的负责人道森,史派克·道森。”“保护行动?”“是的,我们受命保护程博士与程小姐的安全。可惜我们来迟一步,程博士已经遇害了,我们现在要竭尽全力负责保护您。”“是谁要害我们?是……‘众神之戒’吗?”三个男人互相望了一眼,道森说道:“这个……一时也说不太清楚。总之你要明白对方非同小可,我们都处在极大的险境中。你只要配合我们,按我们所说的去做就没错,懂吗?”夙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请问,程教授临终前,交给你什么东西没有?”“这个……爸爸经常会送我一些小礼物什么的,也没有特别说明……”一连几天的诡异遭遇和重大变故使夙诺成熟了许多。一闪念间,她想到,要杀自己的人可能是要破坏物件,而他们则是负责保护物件不被破坏,这从本质上讲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程科要破坏这物件,也许杀他的人就是眼前这三个特工了。“没有特别说明吗?”道森沉吟了一下,“从对方的表现来看,显然他们在你家并没有达到目的。程小姐,请再好好想一想,那个东西应该没有放在你家。”“好吧,我再想想。”夙诺嘴上答应着,心中却在盘算如何寻找机会逃走。忽然,寂静的楼里传来“喀”的一声轻响。另外两名特工脸色大变,刷地从怀里掏出手枪。显然与普通警察用的枪不同,粗长的枪管中吐出耀眼的火舌,伴着持久的轰响,几秒钟就将楼下的阶梯打得面目全非。然而,这一轮轰击却没有命中目标。夙诺看见一条细细的银白色的丝线在阳光下一晃,瞬间从一名特工面前掠过。他有些惊愕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继而,从鼻子中央斜斜地出现一道蚕丝般的细细伤痕。夙诺惊恐地发现,那道伤痕在慢慢扩大,增厚。紧接着,那个男人的上半张脸仿佛被电锯锯倒的树木,在夙诺惊恐的尖叫声中整齐地滑下,血花四溅,淌了一地。
两个身披风衣头戴宽边帽的人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然被高高竖起的衣领和帽沿各遮住了绝大部分,但还是可以从缝隙中看到——他们的脸上,正蠕动着昆虫般的口器,额头上还有数只滚圆的眼睛,黑漆漆地泛着诡异的光芒。刚才瞬间杀死一名特工的那束银线,就软软地垂在一个怪人的口器旁边。夙诺立刻联想到了恐怖电影中,那些隐藏在森林和海洋深处黑暗角落的庞大蜘蛛,顿时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恶心。“见鬼,这么快就追上来了!”道森拍了拍同伴,那名特工会意地点了点头,迅速地换了一支新弹夹。“我们走!”道森拉起夙诺,向另一侧的楼梯口奔去。手枪巨大的轰鸣声随即连珠般地响起。然而很快枪声便戛然而止,一声惨叫凄厉地响起。听着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和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响,夙诺只觉两腿发软,恐惧的泪水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道森却仿佛没有听见同伴惨死的声音,径直拉着夙诺钻进一辆墨绿色的奔驰跑车。车子发动起来,夙诺回头看见那两个怪人已经追了出来,不仅速度快得惊人,而且两人动作竟完全一致。“他们到底是谁?”夙诺绝望地哭喊。“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你父亲提到的‘史前文明的居民’啊!”道森一边回答,一边狠狠地一踩油门,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他们是蜘蛛精?”“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们要快些离开。”道森用力砸着方向盘,“快点宝贝儿!我们必须冲到大道上,这种该死的小路上可甩不掉他们……喂,小姐,请伏下身体抱紧车座!”还没等夙诺准备好,车子便陡然转了个弯横了过来,速度快得像个飞快旋转的陀螺。而身后那两个怪人的速度也快到极点,来不及刹住,在“砰砰”两声闷响中分别撞在车头和车尾上。浅绿色与土黄色交融的浆液喷溅在挡风玻璃上,仿佛地球外表的颜色,夙诺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在家里摆放地球仪。跑车重新调整好方向,终于冲上了公路,两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们死了吗?”夙诺不放心地问。“没那么简单,他们的身体比我们结实得多。对他们来说,刚才那一撞充其量就像被石块重重砸了一下,虽然比较疼,但绝不致命。”“道森先生,你不害怕吗?而且,你的两个同伴在一瞬间就被……我还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干我们这一行的,随时都会丧命。”道森耸耸肩,“不过说句实话,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生死关头又怎么会不害怕?难过么,肯定也有那么一点儿,可总不会比我自己死了更难过吧?嘿嘿……”这就是美国人的幽默吗?夙诺听着道森苦涩的笑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话的工夫,汽车拐上了一条小路,缓缓行驶了不久,停在了一间无人的旧厂房前面。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提前找好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咱们得换一辆车,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发现。”道森从身上摸出一包烟,半天才抽出一支填进嘴里,“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个部门的特工,都要经过连续七年艰苦异常的训练。”“但再艰苦的训练,也只是使我们的身体健壮、反应敏锐、忍耐力增强,却永远消除不了我们作为一个人类内心深处那份原始的恐惧感。”“你是第一次与这些怪物作战?”“第二次。”道森点着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那真是场噩梦。我的上司,联邦调查局最高机密科主任兼外太空作业机构首脑司科特先生,在澳洲一个小镇发现了半人半蛇的怪物。后来,怪物逃进了麦克唐纳山的原始森林,我们出动了四十三个人进山围歼……”“怎么样?”“一天之内,我们一共死了二十六个人,甚至连那怪物的样子也没看清。”
“也就是说,我们没法子和他们相抗衡……是吗?”
“目前来说,是的。”道森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槽里,“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数量很少,因此不敢正面与人类对抗。”“可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我爸爸呢?”
“程教授这次环球演讲的主题是什么?他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并在全球范围内公开,这对那些一直隐藏在地球各个神秘角落的史前居民来说,不是打扰了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甚至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吗?他们找程教授,目的自然是杀人灭口,而且要取到能证明他们存在的证据,如果失去了这个证据,你父亲的理论自然永远只能停留在理论上。”
“他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夙诺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丁戈说过的话,“也许真的不是每个真相都应该公之于众的……”
“是啊,从另一个角度看,探索真相不也是在揭人隐私吗?他们杀害了你的父亲和我的两位搭档,也许接下来会杀了你和我,但在这足以改变历史的事件面前,我们的得失荣辱实在是太轻了。”
道森转身看了看夙诺,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我们这次来,其实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是要得到那个东西。不管它对史前居民和全人类具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实际上我们是不感兴趣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但我一定会用生命捍卫它,我也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
从道森那双蓝色的眼睛中,夙诺看到了诚恳和坚决。她点点头,从内衣里掏出那个黑色物件递给道森。
“就是这个?”道森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丝毫端倪。“你肯定是这东西吗?”他费解地看着夙诺。
“应该就是这个了,其实我爸爸平时很忙,这是他一年来送我的唯一一件礼物。”夙诺的眼圈又红了,但她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觉得像是记忆体之类的东西,不如我们找台电脑试试吧?”
“不行!”道森坚决地一挥手,“不能随便试,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麻烦,也多一分泄露的可能。你不想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丧命吧?”
“那用我家的电脑?既然是我爸爸的东西,用他的笔记本电脑说不定能很快地打开。”
“不行,他们这次是集体行动,我并不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很可能在你家就有人在蹲守。这些史前居民的智力不比我们低。”
夜幕低垂。铜锣湾,PENA迪士高夜总会。一辆黑色的凌志轿车缓缓停在路边。“你爸爸以前的同事?”道森一头雾水地从车窗向外看去,“你是说,这个酒吧的老板以前竟是个学者?一个学者怎么会开酒吧呢?”夙诺没有回答,忽然问道:“道森,这些怪物会附在死人身上吗?”“你说什么啊?”道森失笑道,“他们相对我们来说的确是怪物,但也是血肉之躯,具有相同的智慧和超越我们的体能,仅仅如此而已。”“是吗……”这席话令夙诺更加不安,每当她想起丁戈现在的眼神和笑容,整个心脏似乎都在剧烈抽搐。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与那些蜘蛛精类似的史前文明居民,那他究竟是……
两个人下了车,走进夜总会。推开门,一阵迫人的热浪迎面扑来。炫目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狂野节奏交汇在一起,黑暗里游荡的女子们,娇艳的笑靥与袅娜的胴体中不知藏了多少个风情万种的陷阱。夙诺走到吧台前,要了杯加冰的鸡尾酒,随口问调酒师:“我找金姨,她在吗?”“金姨?”调酒师一怔。“就是你们老板呀。”“哦,是阿金姐啊,你是老板什么人?”“我爸爸是她的朋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调酒师看了夙诺一眼,暗想,老板都四十多岁了,还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小姑娘长得和她挺像,是她的私生女也说不定,还是少得罪的好。“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调酒师一笑,转头对吧台一角喊道:“刀姐!”一个小姐向这边看了看,然后夸张地扭着丰腴的腰肢走过来,徐徐吐了口烟圈:“干吗?”
“这位小姐找阿金姐,你看看在不在楼上。”“在KTV包间里,陪澳门来的那些老板唱歌划拳拼酒呢。”刀姐打量了夙诺几眼,又向她身后的道森抛了个媚眼,这才嗲声嗲气地说:“跟我来吧。”尽管灯光昏暗,可夙诺还是看见道森的脸腾一下红了,不禁有些好笑。刀姐扭动着身躯,轻车熟路地穿过人头攒动的舞池。夙诺和道森就没这么轻松了,不仅走得很吃力,而且两个人稀里糊涂地还没少被人吃豆腐。好不容易看到楼梯,刀姐的人影已经快消失了。两个人急忙追到第二层时,道森突然拉住夙诺的胳膊,低声说:“等一下!”“怎么了?”“这个地方有问题。”道森抬起手腕,“你看我的表。”乍看上去,道森的表与普通手表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表盘上有一圈绿色的光点。“这表是我们科技部研制的精密仪器。”道森解释说。说话间,绿色的圆点逐渐变红,手表也“嘀嘀”地尖响起来,甚至在火爆强劲的音乐中也听得清清楚楚,时针和秒针也转得飞快。夙诺想起那两个可怕的蜘蛛怪,颤声问:“是……是那两个怪物吗?”“不……不是,这才让我奇怪。”道森看上去很紧张,“你不知道,这些怪物像普通动物一样,常划出自己的地域界限,一旦有闯入者,就会发出气息给予警告。我们在麦克唐纳山那次就是这样。可这次的气息却远远超过上次,比那两个蜘蛛人更是强了不知多少倍。我能感到气息的所有者还在尽量压抑着自己,但是……”说着,手上的表忽然停止了嘶叫,接着“砰”一声响,手表炸开了,碎片四下飞溅。“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上面有什么东西,比那几个蜘蛛怪还要可怕?”“喂,你们到底走不走啦?”刀姐站在楼梯口不满地喊道。道森应了一声,拉着夙诺几步上了楼,小声嘱咐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功亏一篑。你去找老板,我在这儿守着。”夙诺点了点头,跟着刀姐进了一间满是酒气和烟味的包间。包间里面有七八个人,男人们是清一色的臃肿身材,各搂着一个小姐或喝酒或划拳,或对着电视唱着严重歪曲的歌。刀姐刚俯下身对坐在中央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耳语两句,就被旁边一个男人淫笑着拉倒在沙发上。夙诺焦急地喊道:“金姨,金姨,我是夙诺呀!”可房间里一片嘈杂,她的声音马上就被淹没了。她干脆抢过一个话筒,竭尽全力地大喊一声“金姨!”
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金姨把目光转过来,疑惑地看着夙诺。这时坐在最外边的客人一把搂过夙诺,烟和酒混合的呛人气味喷到她脸上:“小姐真漂亮,也过来喝一杯吧,哈哈!”夙诺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金姨,我是夙诺呀!”金姨一怔,马上站起来,用力推开那客人,拉起夙诺仔细打量着:“真是夙诺呀,几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你爸爸有事的话,就该自己来找我,你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的。”“阿姨,我爸爸被人害死了……”夙诺放声痛哭起来。金姨叹了口气,扶着她走进隔壁的房间。“这一天终于还是出现了。”金姨倒了杯红酒递给夙诺,自己点了支烟,“你爸爸做了超越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这才引火烧身。在研究所那会儿他挺照顾我的,我也曾经劝他终止研究,可是他太固执了,不肯听我劝。”“爸爸曾经交给我一样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夙诺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黑色方块。
“哦?这是他自己设计的保险匣嘛,以前他总把一些核心材料和成果藏在里面。不过我已经有十多年没碰过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拆得开。这个匣子这么小,里面能装什么?嗯,我来试试。”“总之,拜托了。”夙诺恳切地说,“我想爸爸九泉下有知也会……”“算了,算了!别说这些,我得先找找以前的专用工具,扔在哪儿了呢?”这时一片嘈杂的尖叫混合着激烈的枪声忽然从楼梯口方向传来。随即,门被撞开,道森一边用后背顶着门,一边向外射击。他额角上头发连着头皮被撕去了一块,身上有几处伤口也在不停地淌血。“你受伤了!”夙诺惊叫一声。道森抬手将夙诺拦在身后。夙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梯口正站着那两个披着风衣的怪物,地上满是螯毛与绿色斑点,可见刚才经过了一番多么激烈的搏斗。然而,此刻他们却一动不动,脸也冲着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年轻的男子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仿佛没看见眼前的怪物和举着枪的外国特工,大大咧咧地走到金姨面前,挥挥手中的麦克风,说:“老板,我要投诉,你这麦克风有问题,噪音太大。”金姨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还有你们那个小姐,服务态度不好,欣赏水平更是差得要命,硬说我唱歌难听!”丁戈一边说一边走到道森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快死了?”道森感到意识的确有些模糊,他知道那是失血太多的缘故,但还是支持着说:“这位……先生,我们无意中走错了地方,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走,不要理他!”夙诺扶住道森,狠狠瞪了丁戈一眼。“你在胡说什么!”道森大吃一惊,压低声音说,“别惹怒他,他会杀了你的!”丁戈看了夙诺一眼,转身面向楼梯口的两个蜘蛛人,那两个怪物不由自主地同时退了一步。丁戈走上去,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扫,随口问道:“你们是神仆?”两个怪物显然大吃一惊,“神仆”这个词向来只在内部流传,普通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称呼的。戏谑的表情陡然消失,丁戈严肃地说道:“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回去告诉你们族长,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不然的话会适得其反。”两只怪物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转身下楼,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道森长出了口气,无力地跌倒在地。丁戈看了看夙诺,冷冷地说:“还等什么?先把人抬到沙发上去!”“今天的事谁也别报警,老娘一会儿去找他们老顶 (粤语,即“老大”之意。)说理!”金姨冲门外喊了一声,转身和夙诺一前一后抱起道森平放在沙发上。好在两个蜘蛛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灯光又暗,除了当事人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金姨这么一喊,立刻避免了事态的扩大。反正酒吧舞厅斗殴现象屡见不鲜,今天虽然开了枪,人们也不是太在意,都以为是黑社会纠纷。
丁戈把手放在道森的头部和身体的伤口上,血随即神奇地止住了。“你能救他吗?”夙诺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几处小伤而已,死不了的。其实就算是你爸爸,只要尸体腐烂之前及时一些,也能救活……”“什么!?”夙诺的眼睛立刻亮起来。“那得需要专业知识和工具,可惜我不是医生,只会治治这种斗殴造成的擦伤。”“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医生和工具?”夙诺紧紧抓住丁戈的衣服,焦急地问道。“这个宇宙里,恐怕再也找不到了。”“丁戈,我爸爸真的不是你害死的?”“你再瞪眼珠子就掉出来啦!”丁戈掰开夙诺的手。“连那两只蜘蛛怪也被你吓跑了,”夙诺声色俱厉地质问,“你杀个人难道不像踩死只蚂蚁那么容易吗?”“是很容易,”丁戈无精打采地反问,“那你是不是一见到蚂蚁就去踩呀?”夙诺为之语塞。“我也没空去干这么无聊的事。”丁戈漫不经心地说,“一不小心碰坏或踩死的不算在内,我活到现在光人就杀了两万多个,而且对你们来说都是非常有名的人物。至于你爸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我去杀的。”“你敢说你没觊觎我爸爸的遗物?”丁戈没回答,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讥讽。这时,道森渐渐苏醒过来,无力地说:“丁……丁先生,您既然跟夙诺认识,请一定要保护好她,并把程科博士的遗物转交给美国联邦调查局最高机密科的……”“罗吉尔?”丁戈不紧不慢地问。“您……您怎么知道?!”道森惊得身子剧烈地一颤,疼得面孔一阵痉挛。丁戈立刻抬手抚着他的伤口,止住再次涌出的鲜血。“我上次跟你说过吧?”丁戈斜视着夙诺,“我的上一个身体叫昆泰沙,死在一艘游轮的甲板上。在未找到新的身体之前,我一直在大西洋上飘荡。大西洋百慕大三角的天然磁场很多,总像间谍一样截下很多来自西岸大陆的秘密电报。我读了几份,好像罗吉尔为了件什么事十万火急地四下派人找我。那时我也没办法,没有躯体是不能去见他的。他到底有什么事?”
“这我不知道,罗吉尔少将只分派给我们寻找‘失落的胚胎’的任务。不过说起来……他最近似乎的确很着急的样子,命令是由总统下达的,属于最高机密,我们也不能随便听,但好像隐约听到什么‘陨石’、‘红色液体’一类的词。”“嗯,我大致听懂了。你好好休息吧。”夙诺不放心地看看道森,对丁戈说:“你的按摩这么有效,再替他按按吧。”丁戈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你知道什么!物极必反,我在他伤口上抚摸是要阻止继续流血,要是再摸两下他周身的血液就会全部凝固。你忘了我说过一不小心就会碰坏或者踩死人么?你们就别打扰他休息了,去别的房间。老板,给我弄两个菜喝酒。”金姨叫了个服务员,吩咐了几句。服务员打开一个包间,又送了两盘菜和一瓶酒过来。
丁戈把门关上,走到金姨面前,突然“啪”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夙诺惊叫道:“你干什么?”丁戈甩甩手,若无其事地仰躺在沙发上,给自己满满倒了杯酒。夙诺惊恐地发现,金姨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地瘫倒在地上。“你把她怎么了!?”“没什么,让她失去一段记忆而已。”夙诺听得毛骨悚然,颤抖着说:“你……你这个魔鬼!她怎么得罪你了?”丁戈喝了口香槟,平静地说:“你也没得罪别人,怎么还是被追杀?这个女人是局外人,知道太多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我现在把她变成白痴,总好过日后被那些蜘蛛变成尸体——我既然已经对看到那些蜘蛛的人类作出了处理,它们就不会再下毒手。”他的目光扫到夙诺脸上,她只觉得周身发毛,面颊上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丁戈晃晃筷子,问道:“要不要陪我吃点儿?一个人吃真没意思!”
深夜。一辆货车缓缓停在PENA迪士高夜总会门口,司机按了两声喇叭,打开车门径自离去。丁戈扛着道森走出大门,将他壮硕的身体放到车上。
夙诺无声地跟在后面钻进了驾驶室,不自然地坐在丁戈身旁,时不时地偷看他几眼。这个乖戾的魔鬼,她咬着下唇想,跟丁戈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在想什么?”丁戈面无表情地问。
“为什么偏偏是你占着他的身体?任谁也比你有资格!”
丁戈一边倒着车,一边傲然答道:“可惜,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有这个能力,我是独一无二的。你们佛教的佛祖也说过,‘身躯之为物,皮囊而已,唯性灵栖者居之’。”
夙诺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儿?”
“土瓜湾码头,然后去华盛顿,看看罗吉尔到底有什么事,顺便把这个特工送回去。”
“还是不要送他回去了,不如带他到国外医院静养。”夙诺看了看昏睡中的道森,“省得回去再接受新的任务。他的医疗费都由我来出,我在银行的账户上还存有不少钱……”
“孩子,你赶快安静下来吧。既然做了特工这一行,就得做一辈子。想要中场休息半途退出,不死也得像你金姨那样抹掉全部记忆——国家的机密是不容泄露的。”
“难道国家的机密比一个人的生命还重要?”
“对这种人来说,是的。他们既然选择这个行业,就证明已经做好了以生命捍卫国家机密的思想准备。”
夙诺又再度陷入沉默。
说话间,货车已驶入土瓜湾码头。在明亮的月光下,夙诺就惊异地发现,一个吊在半空中的大型集装箱顶上,站着五六个一模一样打扮的人。
“啊!”夙诺惊叫一声,“是那些蜘蛛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在各个港口分头把守,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你呆在车上别动,很快就好。”丁戈坦然地打开车门,走到被车头灯照亮的空地中央。
集装箱上的怪物们齐刷刷地跳下来,以古怪的姿势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地把丁戈半包围起来。随后,一个瘦削的身影走了出来。借着灯光,夙诺清晰地看到,这是个装扮成女人形象的异类,与其他怪物不同的是,面孔看上去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单从外表上基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你会说人话吗?”丁戈问。那女人嘴角一动,似乎想笑一笑,但这一动作使她脸部像假皮般皱了起来,鼻子也歪倒在一边。她用手整理了一番,才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除了人类和神仆的第三个物种。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知道神仆的存在,就不该蠢到要跟我们作对……”
“不会说人话就不要乱开口。”丁戈很不客气地打断她,“更不要学狗叫。”
那女人眼中寒光一闪,低声说:“别不知好歹,蜘蛛可是食肉动物。”
丁戈笑了笑,说:“我不想杀你们。你们除了忠于自己的主人和任务,也应该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首领是谁,希望你们立即回去替我传个话,人类和神仆都是地球上的文明居民和智慧生灵,不要再窝里斗了。”
“只捎句话回去我们可没法交代!”那女人扯开外衣随手抛到一边,下半身竟是一团毛茸茸的圆肚皮,八根锋利的螯足摆动着,“嘶嘶”尖叫着扑过来,“还是凭力量来决定谁说了算吧!”
“这么多年了,你们的大脑怎么丝毫没有进化?”丁戈撇撇嘴,一脚把它踢了个跟头。巨蛛嘶鸣一声,飞快地爬起来,跳到半空中的集装箱上,螯足一挥,割断了钢索,装满了货物的集装箱便向丁戈头上砸下来!
“快闪开,危险!”夙诺忍不住尖叫起来。
可是丁戈不仅没有躲闪,反而抬起头,眼看着集装箱将要砸到头顶时,伸出双手一托,然后双臂一旋,满载货物重达四五十吨的铁箱竟生生被他调转过来!紧接着,集装箱带着凌厉的风声飞向刚刚落地的蜘蛛人。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集装箱连同蜘蛛人一起深深嵌入地面!
夙诺目瞪口呆,她印象里的丁戈可是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啊!丁戈拍拍手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地向其他蜘蛛人看去,目光所及,这些人类眼中的怪物无不恐惧地后退。然而,几秒钟后,他们又疯狂地嘶叫着,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丁戈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锋利的螯足中,不过片刻,地上便满是残肢断体。最后一个蜘蛛人被丁戈一脚踢破了腹部飞跌到货车旁边。他顺势拉开车门,一把将夙诺拽下来挡在面前,两只颚齿如同利刃般钳住了夙诺的后颈。虽然不会说话,但用意很明显,如果丁戈要杀他,就把夙诺的头咬下来。丁戈笑了笑,温和地说:“你不用怕。”“我才没怕!”夙诺嘴上倔强地说,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跟他讲话你别插嘴!”丁戈斥道。接着又柔声说:“你不用怕,放了她,我不杀你,放你走。”那蜘蛛显然不相信丁戈,锋锐的齿缘将夙诺雪嫩的肌肤割出一道血痕。“砰!”突然一声枪响,蜘蛛人的下颚顿时被轰碎。是道森,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从驾驶室里开了枪。他伸出手,一把将夙诺拉进驾驶室,然后迅速地关上了车门。“好了,不用怕了,我……”道森正要安慰夙诺,声音却戛然而止。夙诺抬起头,惊愕地看见一支尖锐锋利的螯足穿过了厚厚的车门,越过自己的头顶,深深地刺入了道森的前额。不知过了多久。夙诺悠悠地醒转过来,立刻觉得全身都像要散了架一样。她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温暖的阳光正照在自己身上。她吃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艘大游艇的甲板上,海风飒飒,天空中传来海鸟恣肆的歌声。“这是哪儿?”她茫然地问。“太平洋威克岛附近。”夙诺转过头,只见丁戈正惬意地坐在一张躺椅里,身边放着一杯红酒,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太平洋?”“你昏睡了很久。我又不能把你扔在码头,只好带你上了船,顺路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你安顿下来。”“道森呢?道森怎么样了?”“死了。”夙诺痴痴地坐在原地,泪水却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我说,”丁戈喝了口红酒,“现在如果丁戈还活着,你会继续选择那个青梅竹马、十全十美的丁戈呢,还是这个素昧平生却愿意保护你到生命最后一刻的道森?”“你……你不要再说了……”夙诺捂住耳朵,绝望地大喊。“你们人类啊,总是想着得不到的,却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丁戈撇撇嘴,递给她一个本子,“等船靠岸以后,按这个地址去美国驻当地政府大使馆,让他们带你去找司科特,我已经给他打好招呼了,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夙诺愣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喃喃自语道:“为了这个小东西,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天地之间,现在只剩我孤零零一个,还留着这个害人害己的东西干什么呢?”说完用力把它向海里掷去。那物品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在空中忽然裂开,黑色的外壳尽数脱落,一团血肉模糊的球状物坠入海中,就此消失不见。“原来是……”丁戈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大变,“丫头,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夙诺看着汹涌的波涛,平静地说:“不管它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丁戈无奈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在水里反而长得更快,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