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探监
可惜夏芸不这么想。
夏芸提着一罐饭走进牢房,狠狠踢了熊清一脚,等他跳起来后又给了他一耳光。
熊清呆了:“发什么疯?见面就打我?”
夏芸把饭罐重重搁在地上,双手揪住熊清衣领,嘶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熊清道:“我觉得我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又是一耳光。
熊清怒:“打上瘾了?”
夏芸哭腔都出来了:“外面都传遍了,抓了个行刺天子的杀手。”
熊清叫道:“这不是你们夏家人设的圈套?”
夏芸气得团团转,最后把熊清拉到墙角,尽力耐心地解释:“原本是这样。夏家分出三队人马,假扮天子微服出巡,然后放出消息,诱你们上钩。”
熊清点头:“原来三路都是假的。”
夏芸道:“火神派也中招了,可惜青玉楼没有。莫青玉压根就没去。”
熊清想了一会儿:“然后?”
夏芸一下子逼近他,咬牙切齿:“然后火神派的人死也不招,跟你一起的那几个人也说不知道杀的是谁,以为就是个富商。只有你,什么都说了。”
熊清莫名其妙:“我要什么都不说,怎么帮夏清?”
夏芸狠狠跺脚,急得满面痛泪:“你还不明白!你认了想行刺天子,就要被凌迟处死,决不待时!夏家不会出面的。我这两天到处找人,居然都没办法把你捞出去。”
“唉呀。”熊清伸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别担心。”他压低声音,“无论如何,他们总要把我押出去行刑。我不会跑吗。”
夏芸一拳头打在他肩上,呜呜咽咽:“披枷带锁的,跑得掉才有鬼了!”
她还想打,熊清一把捉住她的手,安慰道:“要不你悄悄把我的剑带进来。”夏芸哭道:“你知不知道我进来一次多不容易?要打通多少关节?我还敢带剑进来?”
熊清听得心也沉了下去。事情好像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如果没有剑,他什么也做不了。
夏芸也是悲愤交加,说着说着,左手又挥了过来。熊清赶紧再捉住。
夏芸挣扎半天挣不开,一膝盖撞过去。熊清哎哟一身弯下腰,却没有放手,结果夏芸重心不稳,脚一滑摔倒在地,熊清被她带得向前一扑,正好摔在她身上。
一时寂静。
夏芸满脸通红:“滚开。”
熊清抓着她两只手,低头看着她,透进门缝的一线光芒落在她脸上,照亮斑斑泪痕和一双漂亮的眼睛。熊清离她那么近,几乎能从这双哀切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寂静的黑暗里,他忽然很想沉入这样的目光,忘记一切生死烦恼,沉沦到底。
“滚开。”夏芸又道,声音却轻了。
熊清痴痴地凝视她,喃喃道:“不滚。”
夏芸没有再挣扎。
黑暗浓重。
坠落、疯狂、痛苦、窒息。黑暗深不见底,炙热交杂着严寒,汗水一滴滴滚落,剧烈的纠缠和喘息,仿佛两棵绝望的树,相绕而生,过了此刻,便要被烈火焚尽。
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消失,只要黑暗,只要毁灭前的欢愉。
黑暗渐渐宁静。
良久,黑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夏芸轻声道:“我该走了。”
熊清抬手摸索到她汗涔涔的脸,哑着嗓子:“阿莲。”
夏芸低下头,嘴唇蹭过他的手心,声音又低又快,像在掩饰什么:“我真的该走了,不然外面的人会奇怪的。饭放在那边,你记得吃。”
熊清抓住她的手腕:“阿莲。”
夏芸忽然俯身,像抱个孩子一样抱住他,贴在他脸侧轻声安慰:“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等着我。”
而后她轻轻亲了他一下,挣开手腕,起身离开了牢房。
熊清独自一人躺在地上,恍惚了很久。
有一会儿他觉得刚刚好像只是场醉人的梦境,但手指间的确留着隐隐约约的甜香。这件事他早已偷偷想过无数次,却未料到最终是在这样一个腐朽潮湿的牢房里发生。
那么自然,那么悲哀。
他犯下重罪,已是待死之身。夏芸却还愿意进牢里来看他,还说着要救他出去。
如果他真的逃不过这一劫……
熊清坐起来,靠在墙边,心里忽然沉得如挂巨石。他想起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还没有告诉夏芸夏岚的下落,也没有弄清逍遥子和红鸾是什么状况。
他甚至还对杨孝行食言了,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学黑水蛊。
熊清手指深深插进了头发。
这都是因为他决定帮夏清一个忙。他后不后悔?
“当然后悔。”熊清自言自语,一遍遍揪着头发。可他真的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如果他没有做,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既然如此,熊清不再多想,专心盼着夏芸再来探监。
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熊清没有等来夏芸。实际上,除了送饭的狱卒,没有人再来看他。连最初审问他的那个刘大人也消失不见。
他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唯有那日夏芸落下的几丝长发同他相伴。
又过了几天,熊清越来越心急,越来越想见到夏芸。他隐隐觉得外面一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可他在这个牢房内连点风声都听不见。
不仅如此,到后来他连时间都记不清了,有时候以为自己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有时候又觉得好像过了整整一年。
苦思夏芸不得,他只有在心中默默练着剑招,渐渐地心无杂念,常常神游物外,不知身在何地。
有一天,熊清正坐在墙角出神,忽然听见吱嘎一声。牢门打开,刺眼的光线落进来,熊清心中一跳,遮着眼睛站起身。
可是进来的不是夏芸,而是几名彪形大汉。
这些人大步朝熊清走来,一个人突然出手抓住他的肩膀。
熊清在这间牢房里并没有戴上镣铐。他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几个人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绑起来,又堵上他的嘴。
熊清想着是不是要出去行刑了,却见一个黑布麻袋迎头罩来。
熊清吃了一惊,呜呜两声,未及挣扎便被人粗暴地塞进麻袋里。麻袋口一收,熊清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抬了起来,抬出牢房。
到这时他才有些后悔。挣了挣手臂,觉出那麻绳绑得死紧,要挣脱出来得费些力气。把他弄出去的这几人手上都有些功夫,他没有剑,还不知该如何应对。
熊清左思右想,心说这些人肯定不会把他闷在麻袋里乱棍打死。只有等出了麻袋时,再见机行事。
这些人抬着他走了很久,最后把他放下。熊清支起耳朵,听见身下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方明白他被人扔进了一辆马车。
熊清这下奇怪了。难道去刑场还要坐马车?
他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凝神听着周围动静。过了一两个时辰,马车还未停下。麻袋里空气混浊,熊清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定不是去刑场。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住,车门哗啦一声打开,有个人跃上车来。
熊清猛地警醒,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脚步声近前来,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戳他的肩膀。
熊清忍着没说话,那东西更用力地戳下来,还伴着一个疑惑的声音:“这是活的还是死的?”
熊清一听,滚来滚去地狂叫:“沈西楼!你他娘的!赶紧放我出去!”
沈西楼用折扇狠命戳他的脸:“你顶着我保下来的脑袋,躺在我家的马车上,说什么他娘的你娘的。”
熊清吃瘪,只得好声好气道:“我说错了,你快放我出去。”
沈西楼笑道:“求我呀。”
熊清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半晌才咬牙道:“我求你放我出去,大爷。”
麻袋被解开了,熊清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来。沈西楼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你行啊。知道我动用了什么关系捞你出来的么。”他摇着扇子,傲慢道:“说出来都吓死你。”
熊清被人松了绑,揉着胳膊疑惑道:“你怎么会来救我?你不是去青城山了吗?”
沈西楼坐下来,洋洋得意地微笑:“等会儿你就明白了。”他掸掸衣服,昂起头,“这些日子我家已经闹翻了天。你们那边那个谢良也找过来了。”
熊清惊讶道:“他找我?什么事?”
沈西楼耸耸肩:“回头你问他吧。”
熊清一路忧心忡忡,直到马车在沈家一处别院门前停下来。沈西楼先跳下马车,熊清跟着他下车,一抬头,看见夏芸站在门口,一下子欣喜若狂。
夏芸看到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迟疑着停下,神情既欣喜又悲伤。
熊清大惑不解,叫了一声“阿莲”快步迎上去。沈西楼抬手把他拦下:“兄弟。”
熊清一愣,回过头。沈西楼拱拱手,笑容满面:“阿莲现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正准备近日完婚。”
熊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沈西楼神采奕奕地一字一顿道:“我说阿莲已答应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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