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分歧(1 / 1)

斜阳剑 折云 255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八十章 分歧

衣角落地的声音像一道惊雷打下。

熊清脑子里嗡的一声,不敢置信道:“……师娘?”

红鸾置若罔闻,自顾自收拾起行李,对谢良道:“还不去叫车!”谢良尴尬地站在一边,咳嗽两声,求情似的咧咧嘴:“嫂子——”

红鸾扬手,袖中窜出一条黑影,嗖的一声直逼谢良。谢良吓了一跳,往后连退,识趣地闭上嘴。红鸾冷哼,长鞭在半空打了个旋,回到衣袖里。

熊清绝望地看着她,哀恳道:“师娘,我不是丢下师父不管,当时我——”

“闭嘴。”红鸾冷冰冰道。半青半白的长发披在她惨白的脸上,看起来竟有几分瘆人。熊清满心满腔的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红鸾收拾好行李,扔给谢良,而后小心翼翼把逍遥子背起来。熊清惊恐地发现这段日子不见,逍遥子已变得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他像个木偶似的任红鸾摆布,手臂瘫软地垂在她身前晃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熊清忽然明白了红鸾割衣断交的愤怒。任何解释都不能平息的愤怒。

他想他如果还要点脸,就应该马上自刎。

红鸾背着逍遥子走出去了。出去很久,熊清还跪在地上,神情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有人轻轻拉住他的胳膊,似乎想把他拉起来。熊清疲惫不堪地抬起头,看见夏芸不忍的目光:“起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熊清推开她,一动不想动。

夏芸咬着嘴唇,犹豫半天,开口道:“我也觉得你做的不妥当。”

熊清目光空洞,喃喃道:“怎么不妥当?”

夏芸道:“他们说有天你背着你师父回来,杨,杨教主出手救了他,你就拜杨教主为师,然后一个人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熊清一愣,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出门找到送走红鸾的谢良:“我不是回来找过你们,不是告诉过你我要去青玉楼吗?”

谢良叼着一根草,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想了半天回过神:“你回来时没说逍遥子已经成了这副鬼样!老子去青玉楼找你,她们说你早走了。你不回青城镇,躲到那山上干什么?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要紧?”

熊清一下子哽住。

他是去找自己的身世了,可谁会在乎他是谁?谁会在乎他爹娘身上的冤屈和悲惨?

这世上唯一一个在意的人,已经形如死人了。他又说给谁听。

谢良叹口气,接着道:“说真的,你不该让杨孝行救他。他活着,却再也不能拿剑。你明不明白,再也不能拿剑。”

熊清被他声音里的无望激得浑身一震,抬起头。谢良收起一贯的吊儿郎当,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忧郁。

熊清勉强道:“至少师娘希望他活着。”

谢良苦涩地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熊清咬牙道:“我也希望他活着!”

谢良侧目:“像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熊清坚决道:“像这样!”

谢良伸了个懒腰,吐出嘴里的草,望着天空喃喃道:“你们只顾自己心里好受。你去问问薛平,逍遥子平常是什么样。”

熊清的确没想过怎么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薛平耐心地告诉他:“一天三顿饭只能喂稀粥,他无法咀嚼,要用一根管子插进喉咙慢慢灌。

稀粥里最好煮上切碎的肉和菜。虽然他已尝不出滋味,但总可闻到一点香气。

每个时辰记得喂一次水,翻一次身。如果出了太阳,就让他晒晒太阳。每晚擦洗换药,他动不了,这个得麻烦些。还有——”

熊清打断他:“够了。”

薛平沉默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你离开的时候,一直是我在照顾他。没让杨孝行帮忙。”

熊清长长吐出一口气,发自内心道:“谢谢。真的谢谢。”

薛平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熊清留在原地,颓然坐到地上。

他不知道这么琐碎的事也能让人肝肠寸断。逍遥子那么样一个人,如今要怎么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杨孝行踱过来,踢了踢他:“我听见老薛提到我了,他说什么?”

熊清没有回答。他几乎没有力气做任何事。

可是谢良又跟在杨孝行后面来了:“你坐地上干甚?起来起来,收拾东西回暗河。”

杨孝行转头就吼:“他又要走?!”

谢良立刻识趣地退开一步,再退一步,一溜烟转身跑了:“熊清,你自己跟他解释,我出去等你。”

熊清精疲力竭地抬起头:“暗河有任务,我得回去。我还是暗河的杀手。”

杨孝行不管不顾道:“你就在这里呆着,好好学蛊术。我看周天海敢不敢找上门来。”

熊清气若游丝:“你惹得起,我惹不起。”

杨孝行强硬道:“你是我的徒弟。区区一个周天海,必须惹得起。”

熊清痛苦万状地跪起来:“我求过你没有?求过了?那再求一次。让我回暗河,做完这次的任务就回来。”

他抓住杨孝行衣服下摆,大声道:“求求你了!”

玉楼春里来来往往的大夫和病人都看过来,渐成包围之势。众目睽睽下杨孝行撑不住了,一把扯回衣服挤出人群:“算你狠。滚吧滚吧。”

熊清长出口气,站起身拖着步子往外走,结果在门口又撞上夏芸。夏芸扶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岚姐?”

有一会儿熊清觉得自己魂飞天外了。

过了半晌,他才从满眼金星中缓过气,勉强平静道:“我回趟暗河,完事之后会来找你。”

沈西楼凑过来:“你明明答应阿莲,把奴隶带到青城镇后就带她去找岚姐。”

熊清脑子里轰轰直响,只剩下一句:“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夏芸被他这神态吓住了,放开手小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你小心些。”

总算冲出重围,熊清踉踉跄跄走到谢良雇来的马车边,手脚并用爬上去。马车刚一出发,他就瘫倒在车厢的地上,长嚎一声。

谢良跷着脚坐在一边,在他的嚎叫里自顾自哼着小曲。

熊清叫累了,气喘吁吁遮着眼睛,喃喃道:“为什么活着这么累。”

谢良悠悠叹道:“本来就累,所以你得看开些。”

熊清闭上眼,不说话了。

昼夜奔波,马车停在那条名叫“黄泉”的河边。两人下车,走进那垂钓老叟的凉亭,等着对岸船来,而后上船向暗河行去。

又一次看到那座青灰色的石堡,熊清像吞进一大块冰。他不明白谢良为何还能没事似的晃晃悠悠朝里走,还回头催他:“脚断了?”

熊清拖着无比沉重地步子跟在他身边走进大门。谢良斜着眼,阴阳怪气道:“你摆这副晦气脸给谁看?要倒霉也是我倒霉。”

熊清一愣:“什么?”

谢良哼道:“我找到你,本来该直接回来。结果去趟青城镇耽搁这么久。完啦完啦。”他呵呵怪笑。

熊清叫道:“你不早说!坐辆破马车慢悠悠走这么久!”

谢良嘁了一声:“看开些。既然都迟了,何妨再迟两天——这话你不能跟老大说。”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那间阴暗的厅堂。

周天海负手立在堂上,面具后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熊清再看到这个人,心里涌起一股憎恨。他知道他被卖去青玉楼多半是周天海指使人干的,可面上没有带出分毫情绪。他决不能再连累逍遥子。

他身边的谢良比他更乖觉,毫不犹豫跪倒,还狠狠戳他一下:“你他娘的还站着?”

熊清咬牙切齿半天,硬忍下怒火,慢慢屈膝跪下。

周天海轻笑一声,忽然人影一闪,到了谢良面前:“去哪儿了?”

谢良涎着脸笑道:“随便逛逛,忘了时间。”

风声陡起,熊清一惊侧头,见谢良已被周天海拎起来,而后啪的一声。周天海打人快得看不清,谢良一偏头,嘴角淌下一行鲜血。

熊清一下子站起来。周天海还没动,谢良伸手扯住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一边儿去。”回头继续谄媚地笑:“老大继续。”

厅堂里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声音,还有谢良半真半假的惨叫。

熊清退到一边,转过身拼命忍耐,十根手指都快陷入掌心里。

好不容易安静了,周天海淡淡道:“带他到后面去。”

谢良唯唯诺诺地回答:“是是是,这就去。”

熊清跟着他在石堡里左穿右穿,一腔怒火还在心里沸腾。谢良擦着嘴,回头看他一眼,哼道:“怎么着,还想替我出头?”

熊清不答。谢良笑了笑,伸手勾住他肩膀:“学聪明点,老大就喜欢把别人玩儿在掌心的感觉。”他伸手在空中一抓,“像这样。他既然喜欢,那就给他这样的感觉,完事。”

他拍拍熊清的背:“别跟你那混账师父一个样。很多事忍忍就过去了。看开些。”

熊清正在琢磨他的话,谢良已按住旁边墙壁上一处凸起。沉闷的声音响过,一扇石门打开。谢良把他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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