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道理
杨孝行叹道:“这个月第三次了。”
熊清环视一圈,发觉来排队的众人都是见怪不怪的神情。但他着实按捺不住,还是向镇外跑去。
喧闹声越来越清晰。临近镇口,熊清找了一棵树,蹭蹭蹭爬上去探头往外看。
镇外人群里一团混乱。青城派和火神派的门下似乎发生了冲突,几十个人扭在一处,争吵喝骂不绝。
王明延站起身,厉声喝道:“龙霆!”
熊清被他那一嗓子震得两耳嗡鸣,险些掉下树。
然而龙霆依旧巍然不动,从容不迫道:“你的人先挑事,我看得清楚。”
王明延咬牙切齿半晌,终于怒道:“那姓杨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龙霆笑了一声:“没好处。我挨了他几剑,身上还有黑水蛊——”他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但他现在在救青城镇的百姓,老子就要管到底!”
他一句话铿锵有力,青城派弟子齐齐大喊,声势陡壮。扭打在一处的几十人也渐渐分开,各自退向自家阵营。
王明延一字一顿道:“可惜我当日未将青城镇全镇杀光。”
龙霆争锋相对,毫不退让:“所以你围一天,青城派就守一天。随你多久,老子奉陪。”
王明延瞪着他,慢慢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两派继续僵持。
熊清看得心中震撼,从树下溜下来一路狂奔回医馆。
杨孝行依然悠闲地靠在躺椅上,接受众人膜拜。
熊清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道:“龙霆说,你在这一天,青城派就要守一天,决不让火神派进来。”
杨孝行长长叹息一声:“龙霆就这脾气。怎么,火神爷还惦记他的女人?可柳如烟真不是我杀的。”
熊清几乎想揪住他的衣襟摇晃:“解药。火神派想要的是天焚解药。”
杨孝行皱眉,仿佛无法理解:“他要解药配方?如果我告诉他,他是不是就可以滚了?”
熊清快要气绝身亡:“你不能告诉他!龙霆拼命保护青城镇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火神派拿到解药,就再也没有顾忌了!”
杨孝行眨眨眼:“然后?”
熊清深深吸口气:“然后他们就敢把成堆的天焚扔出来,最先遭殃的可能就是这里,就是青城镇。”
杨孝行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与我何干?”
熊清一口气哽住,憋得满脸通红。如果火神派真的同青城派打起来,杨孝行大可以一走了之,被祸害的还是此地百姓。
他再看周围,排队的众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有的还一脸嘲笑,同身边人窃窃私语。
熊清忽然觉得龙霆有几分可怜。如此费心费力护得一镇周全,镇中人还全然不知迫在眉睫的危险。
他默默想了一回。围在外面的是火神派实力最强的一分舵,然而不知杨孝行在镇中何处,不敢擅用火器。若要潜入镇中抓人,又敌不过土生土长的青城派。再加上龙霆威名,恐怕才僵持下来。
如果青城派稍微松懈一点,火神派就能乘虚而入。到了那时,纵然杨孝行能走,这几个知情的大夫可逃不走。
熊清目光转向那边忙忙碌碌配药的大夫,不由自主握紧剑柄。
杨孝行忽然道:“干什么干什么,想杀人?”
熊清一惊,回过神,咬牙道:“不能让火神派拿到解药。”
杨孝行听了,哈哈一笑:“用你操这份心?”他抬手一挥,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夫突然全身僵直,闭口不言。
熊清道:“他们都中了黑水蛊?”
杨孝行懒洋洋道:“没错。放心,我不会把解药配方告诉火神派。”
熊清刚松了口气,杨孝行又坚定道:“我还要靠它在青城镇立足,建起杨氏医馆。”
熊清:“……那么请杨大夫先解了我身上的黑水蛊。”
杨孝行站起来:“天色晚了,我去睡了。”
熊清索性在医馆赖下了。他一连磨了杨孝行三天,杨孝行都未答应解去黑水蛊。第四天杨孝行说要出去一趟。
熊清忙问为何。杨孝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
熊清瞧见上面列着十个药名,前六个都被一笔划掉。杨孝行指指第七个,慢吞吞道:“这后面三味药材,我还没去找。”
熊清无力了:“你在这里呆了多久,还没找齐?这些人每天来排队,拿走的是什么?”
杨孝行摸摸下巴:“这里大夫开的,吃了没用又死不了的草药。”
熊清要被他折磨疯了:“这是为什么啊!”
杨孝行道:“因为总共就十样药材,找齐了就能把他们全治好,全治好就没人再来叫我神仙了。”
熊清有气无力:“快去,不送。”
杨孝行嘿嘿一笑,忽然飘过来一把搂住他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火神派已经有人混进来要解药了。我能这么快配齐吗。”
他仰头大笑,重重拍了拍熊清肩膀:“交给你了。”话音未落,他的人已消失在门外。等熊清追出去时,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这下熊清一个头变作两个那么大。
杨孝行什么都不说,他怎么知道谁是混进来的火神派门下。
医馆门前依旧排起长队。熊清一路走过去,只觉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焦急,好像家中都有一个中了天焚的病人。
熊清想了半日,弄来一个石哨,爬到人群边一棵树上拼尽全力一吹。
刺耳的哨音从人群上空掠过,喧嚣一下子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抬头打量熊清。熊清忽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蹲在树上的猴子,傻到极点。
他全力忍住窘迫,凝神看去,也未看出有谁表情异样。
熊清万分沮丧地溜下树,心说莫非又是杨孝行在耍他。
然而到了晚间,他在医馆里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大门吱嘎一声开了。几个极轻的脚步声贴着地悄悄靠近。
熊清睡意顿消,右手悄无声息摸上压在枕下的长剑。
脚步声慢慢到了床前,熊清甚至能听见压抑的轻微的呼吸声。他依旧闭着眼装睡,手已握紧剑柄。
唰——
利刃出鞘之声乍响,熊清猛然睁眼,往床边一滚,顺势抽出长剑!
与此同时,数把刀狠狠剁在枕头上。熊清不管不顾,挥剑朝床边猛刺去。黑暗中有人惨叫一声,退开两步,然而背后又有两股寒气袭来。
熊清急翻下床,刀光贴着床面扫过去,只差分毫便要削下他背后一层皮。刀光过去,床板嘎吱作响,有人跳到床上。疾风响过,冰冷刀锋又向他砍来。
熊清一手撑地,闪入床底,回身一剑劈向床板。
哗啦几声,床板粉碎,两个人猝不及防摔了下来。熊清更不迟疑,手起剑落,刹那便是两声惨叫。黑暗里立刻散开血腥。
熊清还未松口气,突然又有两把刀一左一右斜斜砍下!
他立刻抓起身边犹在痉挛的一人,迎上刀光。噗嗤两声,那人浑身一震,再次嘶哑地叫起来。举刀之人仿佛愣住了,双刀竟犹豫了片刻。
趁着此时,熊清一鼓作气,大吼一声,将手中人朝他猛掷过去。两团黑影撞上,一起向后仰倒。熊清一跃而起,跳到一人背上,举剑往下猛力一刺!
一声让人牙酸心颤的闷响。熊清感觉到脚下的躯体猛地一抽,而后软软瘫下。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熊清兀自喘息未定。他想拔出长剑,却发觉无论如何也拔不动。伸手一摸,才知道原来他一剑贯穿了两个人,剑身卡在了下面一人的骨缝里。
熊清忽然之间手就软了。
他从那两人身上翻下来,坐在一边大口大口喘气,心中一片空茫。
又是漆黑的屋子,又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又是死人。
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屋中渐渐亮了,晨曦照出一地狼藉。
一把长剑插在两具交叠的尸体上,朝阳的光芒划过剑锋,慢慢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倒映在血泊中。
杨孝行推门进来,熊清也一动不动。
杨孝行瞪着那四具尸体,惊讶道;“还真混进来了火神派的人?!”
熊清望着他那把拔不出来的剑,轻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只知道他们忽然来杀我,我就只有杀了他们。我又杀了人。”
杨孝行偏过头,不说话了。
熊清怔怔地自言自语:“在那个石屋里也是这样。好像有很多理由。
我杀了他们,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或者,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师父也活不了。”
他忽然极苦涩地笑了一下:“但我心里明白,我杀他们,是因为许多人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害怕了。
我想活下去,于是我杀了他们。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以前我总是朝着斜阳练剑,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看到斜阳,一点也不想。”
这些话他已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他好像被困进一个笼子里,满手血腥,前后左右都没有出路。
杨孝行皱眉听了半天,忽然一脚把他踹起来,瞪眼道:“如果你不想刺傍晚的太阳,那么就去刺早上的太阳。
如果你不想杀人,那么你就强到没人敢逼你去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