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做戏罢了,谈何兴趣与否
云烈最终还是没有蠢到当真在深夜就直冲宋府前去做这么离谱之事, 但也已是打定主意,待到第二日一早便去向宋知渺说明真相。
岂知,第二日一早, 他还未来得及出发, 就突然被江妄唤去,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报名了吗?”
云烈一愣,不明所以:“报……什么名?”
“不是让我参加射术比试, 不报名怎么参加?”
云烈惊讶地瞪大了眼:“王爷, 您当真要参加?!”
意思是,他也没必要前去宋府硬着头皮解释此事了?
江妄淡淡扫来一记冷眼, 而后竟还破天荒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这叫云烈心中讶异更甚。
昨日他便在太后提及撮合两人下回相约前去明德坊将举办的射术比试时,觉得此事甚是不可行,不论江妄发现信件异样与否,单此事他也极大可能会拒绝宋知渺。
如今大齐人才匮乏,大多数人骑猎射术皆是弱项,所以先帝才在京中开设了明德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鼓励这些文人雅士增进武技。
起先此举并未起太大的作用,众人不感兴趣, 更不会特意去做自己不擅长之事,直到如今新帝登基,皇上特在明德坊设下丰厚奖酬, 并且不时举行竞技比试,昭示奖赏和荣誉, 这才逐渐将此事开展了起来。
京中儿郎善文不善武, 但大家水平相差无几, 即使放到别处不算擅长, 但在京都也仍是可以争个一二的,并且获胜的荣誉也能极大激起男子的好胜心。
后来明德坊的各项比试便逐渐成了男子们彰显另一番能力的重要活动,京中的男子的武技相比往前也早已是提升了好大一截,也当真因为此举在近几年来生出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武将。
更甚有不少相交接触中的男女也会相伴前来参加活动,以在女子面前大显身手博取好感。
可太后仅是考虑到了这是男女间增进感情的好去处,却全然没有考虑到,对于文弱的京中儿郎来说,江妄若是参赛,就会俨然成为大肆虐杀小鸡一般的无耻行为。
这些年江妄从未去明德坊凑过热闹,自也不屑去那般连入军门槛都过不了的公子哥聚集地,可这回怎么还当真应下了。
云烈不知江妄心中如何作想,但江妄既是决定参加了,他作为下属也自当绝对支持,他躬身作揖提前恭贺道:“预祝王爷拔得头筹,百发百中。”
江妄挑眉:“用得着你祝贺?”
云烈一噎,闷得不行,也知自己这话甚是多余,便也想到了江妄参赛之后的人言议论:“王爷,您此番参赛,只怕会引起旁人非议,属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王爷,若是参赛,做做样子便好,犯不着费太大心思的。”
只要别叫旁人输得太难看就好。
江妄冷哼一声,这点事情他怎会想不透:“皇祖母既是有此意,我便不好拂了她的意愿,我自有思量,去报名吧。”
“是,王爷。”
太后不过是见他好似与宋知渺进展缓慢,想着借由他擅长的事,以增进二人进度罢了。
信上明晃晃地写着,想要一睹他的英姿风采,却并非是出自她手。
她会对此有兴趣吗?
良久,屋中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带着些许无奈和苦涩。
做戏罢了,谈何兴趣与否。
*
三日后。
宋知渺不疑有他,一直以为当真是江妄派人送来的信件,邀约她前去明德坊观看比试,心里还时不时揣摩着,以江妄那般的性子,是会要如何像她致歉。
不过思来想去,宋知渺对此又不报什么希望了,总觉就算是再诚恳歉意的话语,从江妄那张冷硬的嘴里说出来,定就变了个味。
但对于江妄邀约她前去明德坊这一事,宋知渺才后知后觉是否有些太张扬了。
江妄何许人也,前去明德坊与京中的贵族公子哥们比试,可是会有些太欺负人了。
而后这个念头又没心没肺地被她打消了去,技不如人,怎可怪得旁人厉害,江妄的能力也是他自小到大摸爬滚打苦练而来,赢也是光彩万分的。
并且宋知渺前段时间也同宁千暮一起去瞧过明德坊的比试,如今的京中公子哥倒也并非是花拳绣腿,说不定会是场精彩的比试。
那日令人羞于直面之事在几日时间的消散中逐渐淡了去,再见江妄时,宋知渺倒是自在了不少,带着笑便迎了上去。
“走吧,都准备妥当了。”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令江妄忍不住不由问道:“你对射箭也感兴趣?”
可以瞧得出骑马她当是一窍不通的,虽是起了兴致学,只怕因着上次那遭再不会想上马背了,而射箭对于女子而言似是就更为生涩了,拉弓需要的臂力,只怕她那软嫩的细胳膊压根使不出来。
宋知渺连连摇头,她对射箭才不感兴趣呢,打打杀杀的,说不定还会弄脏她的小裙子:“想着今日要同你去明德坊,我特意派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此次比试的奖赏,竟有外域进购的名品珠宝,皇上可真懂女儿家的心思,我惦记那东西很久了。”
若说最初是以男子间的胜负欲来激励京都儿郎,如今就越发朝着男子为讨女子欢心而改变了,女儿家想要之物,若是能得男子通过比试,在众人的艳羡之下被赠予,那自是能大大满足心中的那点虚荣心和满足感。
此次比试竟如此大手笔设下外域名品珠宝作为奖赏,这叫宋知渺怎能不兴奋。
想来大抵是太后在背后操作了一番,江妄挑眉:“你就对我如此有信心?”
若是如此丰厚的奖赏,应当是要拔得头筹才能拿下的,可江妄本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当然了!”宋知渺毫不犹豫地,抬头迎上江妄意味不明的目光,她眼中盈光点点,带着欣喜与期待,“你那么厉害,怎会赢不了那些贵族公子哥,定是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比试罢了,又非征战。”宋知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叫江妄觉得好笑,但脸上却仍是神色淡然,“我常年在外,自是时常操练着这些技艺,但京中儿郎擅读书,用自己所长胜旁人不擅,你难得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并非使诈,并非投机取巧,凭的便是真才实能,怎会是胜之不武!”宋知渺瞪了大眼,突然觉得江妄今日话有些多,而后又狐疑地看着他,“江妄,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厉害是吗,或许现在京中儿郎的确大有长进,你若是未能战胜也无妨,我并不是非要那个珠宝的。”
宋知渺说到后面越发小心翼翼,努力斟酌着用词,担心自己戳伤了男儿的自尊心。
若是江妄有把握之事,他定是该当仁不让的,有所顾忌只怕是心有担忧。
话音落下,却见江妄脸色一沉,像是被激得气急了,又像是无奈到不知说什么好,看得宋知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半晌,江妄像是都快要被气笑了一般,呼出一口浊气,意味不明道:“那我尽量。”
宋知渺连连点头,像是生怕叫他伤了自尊一般:“嗯,尽力就好!若是没能胜出也无妨,若是当真拔得头筹那是最好了,你放心,我会付你银子的。”
两人仅是做戏,又并非是当真相交接触的男女,宋知渺自是没理由白拿江妄赢得的奖赏的,给银子再合适不过了。
江妄默然,对此并未再有过多的答复,只是要如何低调地赢下比试,成了他一路上思索的问题。
抵达明德坊时,里头已是人满为患,富贵公子和娇柔千金相伴而行,也有不少未参赛的青年才俊前来观战,兴许是因着此番放出的丰厚奖赏,此次的比试报名人数尤为多。
不过江妄作为参赛之人,自然可带人前往比试同道先行进入内场。
宋知渺正准备跟着过去,突然听见不远处几道拔高了声音尤为明显的议论声。
“晋、晋越王!我是看错了吗,晋越王也要参加今日的比试吗?!”
“什么,这不可能吧,前几日我还特意查看了报名名单,晋越王并未在名单内啊。”
“你瞧这告示上明晃晃写着呢!”
“这……他如此厉害,来参加此次比试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了。”
“有些过分了吧,这不明摆着大家都给他当陪客吗,难不成他是专程为了炫技而来?”
“瞎说什么呢,晋越王何许人物,犯得着在你们面前炫耀什么吗,他本就光芒万丈了。”
“应当是为了宋家那位千金吧,此前皇宫宫宴上那事都有听说吧,听闻两人现在当真在接触,时不时便会相约出行。”
“想不到晋越王竟会如此俗气,为博佳人一笑,还参与到咱们京都的比试中来了。”
随着议论声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参与到议论中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一时间众人各持己见,对于江妄参加今日比试一事颇有说辞。
宋知渺惊愣地张了张嘴,或好或坏的言论不断蹿入耳中,她好半晌才逐渐反应过来,原来江妄顾忌之事是这个。
江妄走远几步察觉宋知渺未跟上,回头看呆站在原地的小姑娘眸光一沉,又折返了回来:“别跟丢了,看路。”
宋知渺回神,但神色仍是苦涩又担忧的,她抬头去看江妄,忍不住道:“江妄,不若我们不参加了吧,在观看席寻个位置就好,犯不着定要参加比试的。”
江妄动作一顿,方才那些议论之声他自是听见了,不过来前宋知渺还那般气势汹汹的,说算不上胜之不武,没曾想旁人几句话又叫她泄下气来:“不是想要那批珠宝?”
宋知渺垂眸搅着手指:“我也不是很想要的,看看比试也不错,今日这么多人,应当很精彩的。”
小小身子像是被许多复杂的情绪包裹着,或许当人处于言论的中心时,再怎么理直气壮,也无法做到毫不在意,可处于言论中心的是他,又非她,她这般失落干什么。
“无妨,不必在意旁人之言,走吧。”
“可是你……”宋知渺刚张嘴要说什么,抬起的视线忽的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待她话说完,那身影已是转过身来看见了她,再见与她同行的江妄时,陈堰温隽的脸庞霎时沉了几分。
“晋越王,幸会,今日竟得雅兴来此参加射术比试,这是想在不擅武技的京都中鹤立鸡群吗,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陈堰不算太小的声音霎时引来了周围的注意,本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话题人物顿时被大家锁定了视线。
宋知渺身子一僵,当即就慌了神。
若是无人发现之时倒可悄然取消了比赛资格,可众目睽睽下,陈堰显然是一副不愿就此罢休的模样。
上回宫宴一事后,陈堰好似就此消停下来了,可此番再瞧,他心底积郁着的屈辱压根没有散去,只想待一个时机狠狠扳回一城。
而眼下,似乎就是他最好的时机,江妄竟为了宋知渺来参加射术比赛,谁人不知他武技超群,能赢是正常的,可赢了,也不见得会叫人喝彩。
江妄瞥了眼陈堰,并未被他不善的言语激怒,反倒淡声回道:“陈小侯爷当众自认技不如人,也令本王挺惊讶的。”
江妄鲜少自称本王,而此时面对陈堰,即使他眉眼未动,也好似突然便拔高了气势。
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此前宫宴一事大家皆有所耳闻,有的更是亲眼见到了两人正锋相对,这会好似又要对峙起来。
陈堰眉头一皱,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神色,咬了咬后槽牙,才生生从唇角扯出一抹笑来,那笑却显得有些僵硬:“晋越王说笑了,我等本也并非武将,生在太平京都,武技不如您在边北摸爬滚打苦练得精那是自然的,但若论文学,只怕晋越王便没法如今日这般,信心满满前来想博佳人一笑了吧。”
“不巧,今日比的,正是射术。”
陈堰刻意贬低江妄的言语却丝毫没能激起他半分波澜,反倒叫原本温润如玉的他落入了咄咄逼人般的恶劣处境。
一旁忽有人压低声音道:“不对吧,我记得曾经北山之战前,晋越王便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小才子,年纪轻轻便得先帝赏识,文韬武略令人无不惊叹,就连景林书院的岳先生也称他为难得一见的天才,若论文学,想必也是不会逊色于陈小侯爷的吧?”
“这么厉害?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晋越王常年征战沙场,在边北那等偏远之地,只怕不得功夫再进修学识了吧。”
“那可未必,知晓前段时日风靡一时的《兵论》吗,听说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出自晋越王之手,而后被人改编撰写出了书,这才传回了京都。”
“当真?那文采和谋略可非一般人能比的!”
话语声虽小,但周围却甚是安静,以至于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这番言论,不禁面面相觑,而后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宋知渺也甚是惊讶,《兵论》她并未读过,但也是知晓的,里头的内容竟然是出自江妄之手,他当真是好生厉害。
陈堰被周遭的动静牵扰得越发绷不住脸色,他沉着眼眸紧盯着江妄,却见他始终一脸淡色,好似这一切议论之声都激不起他半点波澜。
嚣张到了极点。
陈堰视线落在一旁已是有些呆滞的宋知渺脸上,只见她眸光闪闪仰望着江妄,好似仅是因着身形差距,又好似是因为周遭传出的话语令她心境波澜。
如此模样,令他心中的怒气更加难忍,一见江妄身形微动,似要就此离去,他当即又拔高声音吸引了众人注意力:“等等,晋越王!论文,此时并非比试的时候,论武,我虽是自认技不如人,但也并非毫无应战之力,你若有胆,可敢在今日与我比试一番?”
众人霎时又被吸引了去,不知陈堰此言何意。
他这岂不是承认了他文也不如江妄,武也不如江妄吗?
江妄淡声回道:“你想如何比?”
“很简单,就按照今日的规则进行比试,但你既是技高一筹,你我便在装备上稍做区分,以王爷的实力,应当不会不敢承让我些许吧,那两把弓,我用左边这把,你用右边那把,如何?”
众人随着陈堰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内场墙上挂着几排弓箭,而陈堰所指的两把弓就在所有弓的最下排。
左边那把是用猛虎筋骨制成的兽王弓,仅是看着便觉甚是勇猛。
右边那把便逊色了许多,仅是次等牛角所制的牛角弓,一眼瞧去便能瞧出弓身尺寸和江妄身形不符,并且弓弦也似是不怎柔韧。
但众人仍是讶然,更好的弓的确能在赛场发挥更为优秀的能力,但这两把弓虽有较大的差距,可仅要用这两把弓的差距来平衡他与江妄之间的射术差距,是否有些不太可能。
当真厉害之人,就是一把小木弓也是能斩敌军破万将的。
但待到众人再多瞧了几眼那两把弓之间的差距,又逐渐觉得此事似是也并非全无可能的。
“近几回的射术比试皆是陈小侯爷拔得头筹,如今陈小侯爷的射术在京中已是叫人望尘莫及,说不定还当真有可能胜过晋越王。”
“说得也是,兽王弓与牛角弓虽有有些差距,但晋越王到底是军中将领,咱们京都之人本也不常习武练术,若陈小侯爷能以优等一些的武器胜过赫赫有名的晋越王,那也当真算得上是好本事啊。”
“那可不,若是论在战场上,本也有武器好坏之差,如此也算不得承让。”
“晋越王来此本就不合情理,他若当真那么厉害,就用次等的牛角弓赢过众人,这样我们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了。”
宋知渺听着这些话不敢置信地看向陈堰,就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当真有如此能力吗,如若当真如周围人所说,江妄会不会有可能因为武器上的差距而败下阵来。
宋知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心里觉得如此压根就不公平,可又深知此时陈堰一招以退为进,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妄如何都是不好拒绝的。
实在是太可恶了!
江妄侧眸时便瞥见了跟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压根不知遮掩隐忍,好似就要为了他跳起来与之理论了。
他本是不想搭理陈堰的,于他而言,是进是退又如何,这等对手,压根就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没工夫去搭理。
但宋知渺这副模样,倒是怪可爱的,没由来的叫他顿住了视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陈堰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了,他心中已有计谋升起,怎么也得让江妄接下比试。
换了别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机会,即使他提出这般不公平之举,在场这么多人,也皆不会因此而觉得他胜之不武,今日江妄出现在此本就是理亏,当真要胜之不武的是江妄。
此前受到的屈辱,还有被他半路截胡的宋知渺,今日就要他一并还回来!
“怎么样,晋越王,你是接还是不接,莫不是不敢了?”
江妄回神,好似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答复陈堰。
宋知渺见状,下意识就拉住了江妄的衣袖,下不来台便下不来台,这种不公平之事,断不能答应,大不了她去与陈堰理论就是。
正要开口,江妄却忽的转了头,眸底似还有些意犹未尽,眼尾却已是淡冷了下来:“可以,那便再让你些许,本王蒙眼与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