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星语有点心虚的道:“她到底是阁老之女, 本就是我冤枉的她,如今她已经上门致歉,我若是还不放过她, 不会显的我得理不饶人吗?”
“我也谈不上忍,如今她名声毁了, 婚事上艰难,我这口气也算出了,我还是想让这件事算了。”
“知道为什么有的人愿意做跋扈之人吗?”
顾修直接摩挲着她颈边的软肉问。
沈星语没理解,说褚三娘,为何话题跳到这里,虽然不理解, 还是老实回道:“性子吧,或者是父母没有教好。”
顾修慢条斯理的问:“你说说看,岳丈以前是教你如何待人的。”
沈星语:“与人为善, 讲礼节, 懂礼貌。”
顾修:“你在家乡人缘如何?”
沈星语有点骄傲:“还挺不错的。”
顾修:“你愿意和褚三娘这种跋扈的人成为手帕交吗?”
沈星语摇摇头, 别说手帕交了,她都不愿意看见她, “我不愿意。”
顾修:“这就是了,跋扈之人名声并不好, 也不招人喜欢,你以为那些跋扈之人心里不清楚自己的德行?”
世上从来不存在跋扈而不自知的,沈星语点点头,“应该清楚。”
“这些多的坏处摆在这里, 褚三娘却依然愿意做跋扈之人, 自是因为有好处,”顾修说:“你爹教你的, 是教养,这种为人处世方式固然好,但并不能震慑人。”
“在遇到褚三娘这样的人,是一种示弱。”
“人性的骨子里,都有欺软怕硬这一项,有人愿意做跋扈之人,是因为跋扈这种性格能带来绝对的震慑别人效果,褚三娘便是尝到这种甜头,在她的气场里,就是要将所有人踩在她的足下。”
“你跟她讲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只会认为你怕她了,待她寻了机会,下次再收拾你,只是时间问题。”
难怪顾修年纪轻轻便能统领刑部,他真的是将人性看透了,只是从小将规矩,与人为善刻进骨子里的人,虽认同这种观点,但真要让自己做这样的事,心上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关,“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冤枉的她,用一件冤枉她的事纠缠她,我会不会显的太过小人?”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定制规矩的人,一种是守规矩的人。”
顾修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只锦盒,里面有四支和田玉私章,包括一只军营的虎符,他拿出一支镇国公世子的私章,塞进沈星语的手中:“你该是定规矩的那一种。”
“你试试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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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花厅,褚三娘坐了一个早上,屁股都坐疼了,捏着帕子,心里将沈星语祖上十八代都给翻出来鞭·尸骂了。
如果不是褚大人已经打定主意将她远嫁到远地方去,离开上京,她才不会被晾了半天了,还坐在这里等。
她决不能像个笑话一样,灰溜溜离开上京,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沈星语这个仇,她迟早要报回来。
今日若是能同沈星语和解,大概能冲淡一些他爹的怒气,或许能避免嫁娶偏远的地方。
褚三娘耐着性子等着。
终于,她听见廊下婢子的请安声,“少夫人。”
褚三娘抬眼,一个穿银色比甲的丫鬟打起帘子,沈星语扶着婢子的手慢条斯理走进来,指尖垂着帕子,缀满了流苏的银冠折射着光,虽左边脸上有三道明显的血痕,但一改昨日的素淡,整个人雍容华贵,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尊贵之气。
褚三娘心中涌起尖锐的嫉妒,但还记着自己是来求和的,从椅子上起身,迎上去,“世子妃。”
沈星语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款步从她面前直接走过,坐到最上首主人家的位置,手肘搭在扶手,脊背慢吞吞靠到椅背上,这才漫不经心撩起眼皮,冷冰冰扫了一眼三娘子。
“世”褚三娘正要再出声,沈星语只睥睨了一眼,眼睛又移开,看向上来斟茶的婢子。
婢子斟好茶,沈星语两指捏着帕子,端起竹青色茶盏,揭开杯盖,白色的烟雾蒸腾,她漫不经心用茶盖磨着茶杯,徐徐吹着茶叶浮末。
褚三娘绷着一张脸,压抑着怒气,拿起搁在几上的一只红木清漆镶八宝螺钿盒子,走到沈星语面前,不轻不重的搁在沈星语面前。
拉开盖子,铺了红底丝绒做底的盒子里,霎时射出刺耀人眼的光芒,翡翠红蓝宝石项链,戒指,手镯,整齐的排放着,盖子的里侧,还夹着两张地契。
褚三娘道:“这是近郊两座上好的水田,这里地质肥沃,每年收成丰厚,还有这些首饰,都是我的珍藏。”
“这些,够赔你的了吧?”
沈星语勾勾唇边,仰起脸:“三娘子这是要用钱砸我?”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旁人是被你蒙蔽的,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今你是彻彻底底的赢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呢,技不如人不说,还人品低劣,我爹要将我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如今已经什么都有了,我又赔了你这些东西,你也该知足了。”
沈星语:“你觉得自己很冤枉是吗?”
褚三娘:“我本来就是被你冤枉的。”
沈星语手臂撑着扶手猛然站起身,一巴掌甩在褚三娘脸上。
褚三娘长这么大,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被人碰过,捂着脸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星语竟然打她!
“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沈星语看着她眼中的屈辱,心中无比痛快。
原来打人的滋味,这么爽!
“这一巴掌是我为自己的脸。”
“对,我是栽赃了你,可这一切本就是你的报应。”
“你本来的贤惠名声是假的,现在这个跋扈辱人的名声才是真实的,你自己扪心自卫,被你欺负过的闺秀有多少?”
“若不是你咄咄逼人,出言侮辱我的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我,我根本不需要毁我的脸来陷害你。”
“你真实的本性本来就是这样,我进入这事非漩涡中却是被迫卷入的,我原本只是参加一场消遣的宫宴,看看舞,用用美食,结交一些闺秀,度过一个平常的夜晚,事实上,我却承受了你从态度上到言语上的各种羞辱,被迫成为一个栽赃被人的人,这些都是因为你。”
“你现在觉得自己的脸很疼是吗?请你将这个滋味乘以五来带入我,护甲划破连皮的滋味,当众被人轻视羞辱。”
“至于你这些赔礼,笑话!”沈星语冷笑:“你居然认为用钱能砸到我!”
“别说我现在是镇国公府世子妃,金银用之不尽,就是我粟圣公俯还在时,我也瞧不上你这赔礼,你凭什么一脸施舍的模样,充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你是阁老的女儿,我也是镇国公府世子妃,我夫君脑袋上顶着四个头衔,你还未嫁人,将来夫君有没有我夫君尊贵,一切还未可知。”
褚三娘这辈子,除了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过,何曾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骂过,还不能还嘴。
终于意识到,沈星语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主,此刻心中万分后悔,昨日就不该招惹她。
但如今有求于人的是她,她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服软:“如今你打也打了,我好歹是阁老之女,这下我们能扯平了吧?”
沈星语:“三娘子,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吧,我,永远不可能跟你扯平。”
“我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我凭什么要原谅你一个伤害过我的人,和你相处?”
“我的时间很宝贵,我只愿意同我觉得舒服的人一块相处。”
“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褚三娘人生头一次,忍着怒气,捂着脸,悻悻然抱上盒子离开。
沈星语将手抬起来放到半空,仰视着观看自己的右手,从窗棂照进来的阳光折在她脸上。
“丹桂,我竟然打了阁老之女!”
她竟然在失去了粟圣公府之后,打了阁老的女儿。
她从小就长的漂亮可爱,特别喜欢穿裙子,有一次,二叔家的堂妹把她的裙子上弄上墨汁,她很生气,但也不好跟一个比自己小的人计较,第二天,她又把自己的裙子涂上了墨汁,这一次,沈星语打了堂妹。
不仅父亲,所有的长辈都责备她,一件衣服而已,不应该打人,从那次事情之后,她对别人都是秉持着友善好的原则,不会轻易得罪人。
只是她童年裙子上的墨汁,一直持续了半年,到堂妹略懂事一些,不再以画她的裙子为乐。
顾新柠一直嘲笑她,褚三娘昨日一再相逼,她想的都是退一步,让一步。
怯弱刻进她的骨子里,即便褚三娘羞辱她最敬重的父亲,她也只敢划花自己的脸去冤枉她。
原来,一巴掌直接打出去,褚三娘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少女仰头认真看着自己的手,唇边的笑意压也压不住,眼睛笑成弯月,悦耳的笑声如脆铃,银质流苏的光芒同皎洁的玉质荧光交相辉映,圆窗在她侧脸。
明媚的笑容比花朵更艳丽,廊下,顾修柱唇,唇边勾起一点笑。
这点子出息,三道血痕换来一个巴掌而已,开心成这样。
他还以为她能将三道血痕还回去。
沈星语似是有所感应,目光朝从手上移开看向廊下,那里一片空寂,什么也没见到。
她以为自己感觉错了,收回视线。
饱满的情绪是有一种分享欲的,沈星语第一反应是想去告诉顾修,她这么想就这么干了,拎着裙子小跑起来,腿上的酸痛好像都好了很多。
到了阅微堂门口,她恍然想起来,手拍了拍自己脑袋,傻了!
脚尖转了方向,又跑回了朝辉院。
“好阿迢,我打人了。”
“我今日做了一回泼妇,打人了!”
阿迢美眸瞪圆,做泼妇是个什么光荣的事吗?
“就这样,”沈星语用自己的右手极轻的拍在阿迢脸上,“我使了很大的力气,一巴掌煽在褚三娘的脸上,就是这样,她脸上都留了红印子。”
阿迢盯着她右脸,笑:“傻姑娘,你这三道血痕,脸都烂了。”
沈星语:“那我也很解恨了。”
她脸上的笑容太过明媚耀眼,是那种无忧无虑的轻松,还有点小嘚瑟,阿迢恍惚,忽然想起来,自粟圣公俯覆灭,她家姑娘再没这样笑过。
行事小心翼翼,眼底总是有一股子淡淡的忧虑,像是无根的浮萍。
她忽然明,为什么沈星语成婚之后,会那样爱慕顾修,所思所想都是顾修。
是飞鸟认定了栖身的树林,要经营出一个家来。
阿迢笑起来:“小心爷知道,嫌弃你这个泼妇。”
沈星语拍拍自己脑门,没好意思说自己刚刚一犯傻,竟然想去主动告诉顾修,人都到门口了!
解了腰间的荷包,从里头拿出一枚上好的和田玉质章,躺到榻上把玩翻看,爱不释手。
“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爷?”
阿迢:“爷晚上不是要过来用膳吗,我去做一桌子好菜。”
沈星语:“好阿迢,你可太能任劳任怨了 ,被爷罚了还要给他做好菜,太委屈你了,下单子让厨房去做吧。”
阿迢:“也不是这么个道理,婢子受罚很正常,你觉得我委屈,是因为你没将我当婢子,你见过谁家奴仆是被主子罚了之后就撂挑子不干的?”
“怕不是得被卖上几十回。”
谁说阿迢傻的,她的阿迢有时候看事情居然也这么通透。
她坐起来,捏捏她颊上的软肉,“我一定要说服爷,将你和丹桂绿翘都救出来,不要你们再被罚了。”
阿迢笑:“那我和绿翘和丹桂就等着了。”
-
比起沈星语这个外人,褚父自然信自己女儿的话。
顾修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这点事情都做不死,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朝堂之上,势利倾轧,真假从来不重要,博弈的都是背后的权势,肃王如今同顾修一个立场,他更不可能将女儿家的小事情上升到朝堂上,那是自讨苦吃。
顾修既然想给自己的女人撑脸面,这个脸面他给就是,沈星语一个没有娘家扶持的孤女,自己女儿携重礼上门致歉,料想也会适可而止的揭过这件事,待上朝,他再亲自邀请顾修来府上一叙,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
没成想,这样一个孤女,不仅将礼物退了回来,还给了她女儿一巴掌!
褚大人这会子是真重视起这件事了。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次,她那脸,到底是她自己划的,还是你划的?”
褚三娘:“是她自己划的,就是她自己划的。”
“你个惹事精!”褚大人再次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整个褚家都给你陪葬!”
褚三娘捂着脸,刚刚被沈星语打了右脸,这会子又被她爹打了左脸,冤的像一只打嗝的公鸡:“爹爹为什么宁愿信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
褚夫人心中疼惜,心肝儿一样的抱着女儿,瞪圆了眼睛:“你做什么!”
“这是你的亲女儿,你脑子坏了。”
褚父:“就是因为你一再纵容她,她才无法无天,世子妃的脸要真是自己划的,她能这么恨你,这么贵重的礼物都退回来也不跟你和解?”
褚三娘:“她心胸狭隘,关我什么事!”
褚父:“你给我闭嘴!”
“从现在开始,你哪里都不许去,一直到我给你选好亲事,你给我嫁的远远去,别在上京给我丢人现眼。”
扔下这句话,重新叫管家备了重礼,直接上了镇国公府见顾修。
“顾大人,都是我那逆女干的好事,我这回狠狠责罚她,准备为她选取一门婚事,远远嫁出去,不必留在这里丢人。”
比起沈星语那两巴掌,褚父这个父亲,才是能真正管住褚三娘这个人。
顾修给他添茶,假假的推辞,“褚大人言重了。”
褚父这只老狐狸,如何看不出顾修这话里的虚假,明摆着的,他对这个结果才满意。
“应该的,她这名声,在京都,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俩人又用官场那一套,相互虚假的寒暄了一会,顾修这才将人送走。
重新坐回书案前,处置了几分俯钞,潭嬷嬷进来禀报,朝辉院来人请他过去用膳。
顾修看一眼墙角的更漏,确实到了酉时。
又拖了一会,将手头上的俯钞看完,才搁了笔起身,穿过一路暮色,来到朝辉院。
朝辉院一共五间上房,寝室在正中的明堂,婢子婆子居住在抱厦,明堂用黄花梨槅扇隔出寝室,书房,休闲次间。
顾修每次来这的时候,沈星语几乎都是在次间的榻上做针线,有时候是他的衣服,有时候是他的鞋袜,灯火给她脸上渡了一层柔软的光,晚山茶的香味起充盈在屋子里。
这次沈星语却不在这里。
他往里头走。
房子大,在这一点上也是弊端,找个人还得到处看,少见的在书房里找到了沈星语。
她坐在书案上,身子瘦弱娇小,素手执着一支宣豪,看着像是在画什么东西。
他没惊动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的,这幅画映入眼帘。
入画的是个人,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一身白衣,白衣的下摆处斜刺里伸出一只脆竹,站在一株洛神树下,粉色的花瓣,翠绿的枝叶,白衣在风中漾出柔软的弧线。
五官俊美,尤其那双眼睛,像盛了星河。
顾修盯着那副画一瞬,不太适应的转开目光,脚尖转了方向,打算悄声往外头走。
却被人从后腰抱住,他垂眸,圆乎乎的一颗脑袋,下巴搁在他腰窝上,脸朝上仰着,眼睛看着他。
“身上还是酸的。”
“我画你一个下午了。”
“你不看看吗?”
眼珠很明亮,卷翘的睫毛在上面投了一点细碎的影子,灼灼看着他。
顾修抵唇:“你放开,我看看。”
沈星语满意了,拿着卷轴,宝贝是的将画呈在他面前。
顾修扫一眼,清淡一声:“画的不错。”
静默了一瞬,沈星语撅着嘴巴:“没了?”
她画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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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语低着头噘着嘴巴不满的在后面碎碎念,“又冷淡!”
“你是一只冰块吗!”
“你一定是一只冰块精!”
“看我不把你这只冰块给敲碎了!”
伴随着碎碎念,沈星语手握成拳头状,把他当冰块敲,顾修猛然转过身子。
“做什么?”
沈星语一只手我成拳头状还举着,讪讪笑起来:“我觉得这样有点可爱。”
握着的拳头配合的点了几下。
顾修目光落在她握着的拳头上,看了一瞬,收了视线,又若无其事走了。
沈星语收了拳头,跟他走进膳厅,想殷勤的给他布善,“夫君,你尝尝这个。”
顾修凉凉看她一眼:“坐下。”
“用膳。”
沈星语只好乖乖坐下。
眼珠子在菜上转了一圈,选定了爆兔肉--上面呛的红红的油亮番椒,夹的一碗都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顾修趴一声搁了筷子问。
沈星语可怜兮兮:“你能不能别罚阿迢了。”
顾修:“明天开始,她站四个时辰。”
“不要了!”
“两个时辰,还是站两个时辰。”
沈星语再次完败,剥了番椒,认真吃起饭来。
顾修用了晚膳离开,沈星语把枕头当成顾修的屁股,都要锤烂了,这个人,到底吃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