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蔫儿玉 脆桃卡里 3007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3章

  ◎他也是有骨气的。◎

  胜玉不觉得自己是菩萨。

  她若是真有神仙之力, 大约会挥一挥衣袖叫世上的争端、战乱、贫穷和饥饿全都消失,人间不要皇帝, 地府也不要阎王, 人无论生时死时都自由自在,不受钱财和地位的牵绊。

  可惜她没有。

  她也没理会李樯的冷嘲热讽,另一手仍然搭在膝头,静默地坐着。

  好似她根本不存在。

  只有握在李樯掌心里的手彰显着她的温度。

  那只手很轻, 也很软, 几乎不需PanPan要花费什么力气就可以直接甩开。

  但压在李樯的手中, 却仿佛重逾千斤, 将他像块石板似的钉在了罗汉床上。

  李樯胸腹间来回激荡, 剧烈的情绪在彼此撞动,像两口大钟来回敲击, 敲得他喉结滚动,血液在脉管里搏动不息。

  他没有办法推开这只手。

  就像将死之人无法拒绝天神下凡起死回生的幻影。

  他知道胜玉想做什么。

  世上能看出他不对劲的人不多也不少, 但是敢来管他有这个本事管他的也就只有这一个。

  她想把他拉回正常的道上去, 免得他真的成了一个疯子, 或者干脆死在战场上。

  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

  她一定会觉得很麻烦。

  李樯心底里冷嗤一声, 满满皆是对自己的嘲讽。

  李樯嘲讽她为菩萨,是因为知道她就算是看到路边一条将要渴死的野狗也会救一救, 因为她觉得跟她有关系。

  她最讨厌欠别人,不管是钱还是情。

  他步步紧逼时她避如蛇蝎,他强迫自己放开,她又犯了菩萨心肠,想弥补他些许, 至少不要叫他死掉了。

  可是他要这点弥补做什么。

  打发叫花子么。

  他也是有骨气的。

  李樯左手背压着双眼, 恨恨地想。

  但最终还是没有展现出自己的骨气。

  右手老老实实地被压着, 仿佛被砍断了,动也不能动一下。

  心中气血汹涌,他根本没想着自己会睡着。

  况且他早已习惯了不睡觉,连着几日地忙碌,直到体力耗尽时才像是火堆熄灭一般沉眠一两个时辰。

  李樯脑海中乱七八糟地冲出各种念头,跟往常一样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今天脑袋里想的没有一件是战事,也跟杀人放血没有一丝关系。

  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思绪慢慢中止,彻底地沉入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非常安宁,正中有一团柔柔的温度,触手软腻,似乎是一盏永不熄灭又永不会灼人的灯笼,能供人拥抱依偎。

  可哪有这样的灯笼?

  果然是幻梦罢了。

  梦中李樯仿若变成一团雪,在无尽的黑夜中空游无所依地飘着,静静贴在那盏灯笼上,仗着这是难得的梦境而肆意地发呆,什么都不想。

  直到静谧之外传来些许震动的动静,他紧紧依着的那盏灯笼也有了摇晃的趋势。

  李樯唰地睁开眼。

  胜玉的手还在他掌心里,侧脸偏向窗外,肩颈笔挺,双目湛湛地盯着,像是一只夜月下警醒的兔子。

  她看了这么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回头看向他,手里摇了摇,接着顿住。

  因为她打算把人摇醒,却发现人已经醒了。

  李樯在睁眼的须臾之间便已彻底清醒。

  帐外火光闪动渐渐靠近,是士兵预备集合了。

  他翻身坐起,刹那之间胜玉已经放开了他的手,退到一旁没有烛光的黑影里,双手规矩地合拢垂落,好似一尊仕女雕像。

  出尘的秀美,极致的惑人,却无情无欲,乃是玉石刻成。

  李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但也只是转瞬,便穿好盔甲,掀帘而出。

  大军随着将领逐渐远去。

  胜玉听了会儿马蹄声,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纹路依然熟悉,覆盖在其上的另一人的温度慢慢地散去,竟使得自己的手对于自己而言有些陌生。

  胜玉收拢五指放下右手,趁着夜色无人时悄悄出帐,随手抱了两件李樯换下来的旧衣离开。

  路上碰到同为后勤兵的人。

  对方看到她顿了一下,有些惊讶问。

  “你也值这么早的班?我怎么没在名册上看见你。”

  胜玉摇摇头,举了举手中的衣物示意。

  对方了然:“噢,主将要你替他洗衣裳。”

  末了又拍拍她的肩膀似是替她不平:“这全是多出来的活,也就是看你年纪嫩。哎,算了,忍一忍吧,军中就是如此!打完胜仗,回去就好了!”

  对方手劲有些大,拍得胜玉直晃。

  她点点头,很是受教的样子,对方才越过她走了。

  胜玉回到自己分配的住处,其实就是一排通铺,跟煮饭盥洗的地方都连在一起。

  前线的条件好不了,哪怕是主将的营帐也只是多了几张桌椅床榻。

  但她还是明里暗里受到了些许优待,虽然吃住条件跟别人一样,但却被巧妙地安排到了拐角,与旁人都有一墙之隔,因此还算是有些私密空间,离开了半个晚上竟然也没人发觉。

  胜玉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衣服。

  顿了顿,松开手让它们自己落到水盆里,接着拉上自己的帘子,倒下睡觉。

  洗衣裳是不会洗的。

  初上马时,李樯还思绪翩跹。

  他脑海中不断勾勒着胜玉坐在他床边的身影,是尊莹莹生辉的玉人,又是替他瞭望着的忠实明灯。

  在他混乱时,她使他安眠。

  在他沉睡时,她当他黑夜里的另一双耳目。

  他的心口像是被攥紧了,又提溜起来,摁到了一池春水里去,轻轻柔柔地荡漾着,浮浮沉沉地浸润着,舒服得像是成了仙。

  不过。

  这终究是饮鸩止渴。

  他在春水里荡漾,是因为有那只手暂且肯提着他。

  等有一日,那只手撤开了。

  他只能沉到冰冷湖底溺亡。

  但想了没多一会儿,马蹄奔驰,远处敌营的火光渐渐明晰。

  李樯收拢心神,眸光比原先更锐亮几分。

  战马铁蹄踏过边界,溅起尘泥,带着滔天之势。

  天渐渐明了。

  胜玉混在后勤的队伍中,拆着地上的坩埚等物。

  抬头看每一个人,面上或是忧心忡忡,或是十分坚定、游刃有余。

  她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做着眼前的事。

  主将率军迎敌,他们便要负责搬迁营地。

  先将家伙事收起来,到下一个驻扎点又要原样布置好。

  但是至于是往前还是退后——

  便看与敌军交战的结果是好是坏。

  他们除了等消息,也就只能做这些杂事,这也是他们的分内事。

  终于,在差不多要收好的时候,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胜玉抬眸远眺,看见一匹雄壮战马远远奔来。

  是个骑兵,带回了好消息。

  “将军大获全胜,继续拔营!”

  周遭的人全部振臂高呼,胜玉心里也松了松,藏在头盔下的嘴角轻轻翘了翘。

  至少,这说明她身后的月安郡已经是安全的了。

  这种满足感比什么都更重,仿佛让人的心腔也跟着变宽阔,以前的那些痛苦烦忧都变成了芝麻大点的小事。

  胜玉心想,她这一趟来得很值。

  后勤队伍忙碌地赶路。

  每个人身上都得背好几十斤的东西,没有那么多马匹,只能一路小跑过去。

  胜玉先也咬牙跑了一小段。

  过了会儿,一件大氅罩下来,将她背上的东西全都包裹住。

  胜玉一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个来传捷报的骑兵。

  那骑兵一言不发地将她背上的东西卸下来,用大氅遮着带上马背,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谁也没发觉不对劲。

  胜玉缀在队伍最末尾,也没人发现她不知何时变得一身轻松。

  但对从未经历过这般训练的胜玉来说,光是不停歇地跑这么一段路,也已经挺辛苦的了。

  到了地方,下令可休息的时候,她便靠着不知何时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堆货物,脑袋一点一点地睡了过去。

  她醒时,觉得足心刺痛。

  胜玉吸了口冷气撑起身,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人握在手里。

  李樯手上蒙了张丝巾,正一寸一寸地揉按她的足底穴位,眉心紧紧皱着。

  旁边还放着一根烧得有些烫的银针,似乎扎破了她脚下的几个小水泡。

  胜玉嗖的一下把双脚收了回来。

  难免碰到伤口,有些痛,但忍着。

  李樯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

  接着摊了摊手,展示了下自己手上的巾帕。

  意思是,隔着丝巾,不算他无礼。

  胜玉撇开头不看。

  此处是李樯新的营帐,没有外人进来。

  但她还是为眼下不着鞋履的样子有些局促,目光低垂在地面上来回寻找,想尽快穿戴好。

  这时帐外走来一个人,低声地询问着。

  “将军?现在可以来施针吗。”

  胜玉看了眼李樯。李樯站了起来往外走。

  走到帘帐外,似乎跟军医低声说了什么。

  接着就再没了动静,应当已经走远了。

  帐子里剩下胜玉一个人。

  她也不急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破皮的地方已经上过药了,还抹了油,方才李樯揉按时,已经把药油揉散了。

  此地药物宝贵,不能浪费。

  胜玉低头呼呼吹了一阵,把药油吹得差不多干了,才动动脚趾,在床榻的另一边找到鞋袜,低头穿好。

  还没能走出帐子去,一个人闯了进来。

  胜玉本来想着对方是以为帐内无人所以才会进来,便赶紧退到一边避让。

  结果对方却直直走到她面前。

  是那天和她交谈过的军医。

  军医大夫看着她,一脸愁苦,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胜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拢了拢头盔,问:“大人,有事吗?”

  军医叹了一声,拍了下膝头。

  “主将不肯扎针。”

  胜玉:“?”

  “针灸,那么细的针,他平时被箭头扎进去都不吭一声,竟然不敢扎针。”

  “姑娘,你得帮帮我。”

  军医看着她,一脸殷切。

  胜玉:“……”

  她也不知是该先尴尬军医早已知道她混进军营的事实。

  还是先迷惑为什么军医会因为李樯不肯针灸找到她。

  但是战时紧要,不宜废话。

  于是胜玉什么都没问,转瞬恢复了云淡风轻。

  淡淡地颔首。

  “好。”

  “我去帮你扎他两针。”

  作者有话说:

  猝不及防二阳了……断更了几天很抱歉。

  等好了以后要多锻炼增强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