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蔫儿玉 脆桃卡里 286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2章

  ◎“睡吧。”◎

  胜玉被分了一套盔甲, 很旧,也很大, 戴上之后头盔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旁边的人以为她是新兵, 看她被盔甲压得小小个子还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的样子,就去找领头的想帮她换一套。

  李樯刚好路过,瞥了她一眼。

  牙缝里阴森森地逼出一句。

  “没有多的,不换。”

  那个后勤兵也只好灰溜溜地退回来, 抱歉又安慰地拍了拍胜玉的手臂。

  胜玉只是沉默。

  挺有意思的。

  李樯现在拽得很。

  这套盔甲虽然大了些, 但不妨碍行动。

  只是从外面看的话, 很难看清她的脸。

  她既然假扮勤务兵, 自然只能跟着队伍走。

  本来应该一路跋涉过去。

  但是前面传来一道指令。

  说是主将临时要送一批东西回去, 拨个人去运,之后再自己赶回来。

  这种白跑一趟的事, 没人想去。

  一时没有人主动应声。

  其实再等等的话,就会有人站出来了, 但来传话的那个仆从似乎等不及, 直接在人群里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瘦弱最好拿捏的。

  “你来。”

  胜玉看着他指着自己的手指。

  想了想, 跟了上去。

  直到一辆马车前, 那个仆从放下了一只脚踏。

  胜玉从善如流地上了马车。

  撩开帘子,一道高大的身影果然坐在里面。

  偶尔泄露进来的月光中, 甲胄上的纹路耀映着银光。

  帘子在身后牢牢遮住。

  李樯坐着,阖眼像是在闭目休息,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她。

  胜玉坐到了一旁。

  趁着李樯闭着眼的时候,胜玉干脆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最终确认了。

  他瘦得这样不正常, 还有疲惫, 一定是不正常的。

  这几天来, 胜玉就没见过他吃东西,也没见到过他睡觉。

  别人都说他是神将,身后又有无限权势。

  但是他说到底也是个人。

  只要是人,不吃饭,不睡觉,就会死。

  死人怎么打仗。

  李樯紧紧阖着双目,心绪紊乱,一股又一股的脉冲在胸口、身周四处拱动。

  脑海中原本有无数个声音纷杂不息,最后像是魔咒一般,被一个重复着的声音压下。

  “除了你,没有别人……”

  视线里似乎还有那张红唇一张一合着,慢慢说出这几个字的模样。

  仿佛柔弱无依,很舍不得他的样子。

  即便心知肚明那是假象,还是忍不住沉溺。

  但也正因为是假的。

  他宁愿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味,也不敢睁眼看看说这话的人。

  哪怕她就坐在自己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李樯才慢慢地睁开双眸。

  眼前的胜玉已经摘下了那个对她来说大得滑稽的头盔,正托腮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神色很平静。

  双眸也很安宁。

  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

  依恋一个人当然不是这样。

  李樯胸口被刺了一下,抽痛着敛下了目光。

  果然是骗他的。

  他其实那个时候就知道,胜玉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那句话。

  只是因为,那句话对攻击他很有效罢了。

  李樯狼狈地无声抽吸了两口凉气,接着屏息。

  相比起来,胜玉反而放松许多。

  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将,一个滑稽的瘦弱小兵,坐在一起,却分明像是后者拿捏着前者。

  胜玉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炭笔,和几张木浆纸。

  一边问一边低头,准备记录。

  “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吃了什么。”

  李樯眸光迷茫了一瞬,接着像是有些明白了。

  蹙眉冷硬道:“与你无关。”

  胜玉眨了眨眼,低头写下——忘记了。

  李樯:“……”

  胜玉又问:“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睡了多久?”

  原来,她是为了这个。

  李樯总算明白,她为何非要跟着过来。

  李樯没立刻回答,胜玉的眉头便已经蹙了起来。

  轻声地问:“也不记得了?”

  李樯顿了顿。

  一时间,他确实没想起来。

  胜玉收起那支没用上的笔,在膝头敲了敲。

  “你打算把自己熬死?”

  一声声的逼问。

  李樯指尖蜷起。

  神情冷硬,紧绷着的肩背透着股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冷。

  他扭过头,所有的神情沉默下来,从胜玉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窄冷的眼尾,和不耐烦撇下的唇角。

  “我没时间听你的废话。”

  说完,他弓身撩开了车帘,在马车还辘辘跑着的时候,飞身跃上了旁边空着的马背。

  马车里只有胜玉一个人。

  等到马车停下来,应该是离前线不远了。

  胜玉戴好头盔,从马车里钻出来。

  前方隐约可见一些营地和沟壕,是前两天就已经准备好的。

  一个背着药箱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人从胜玉面前经过。

  胜玉喊住了他。

  “军医大人。”

  对方停了停,疑惑地转头看过来。

  胜玉刚从主将的马车上下来,又穿着勤务兵的衣服,身份自然不用多介绍。

  她压着嗓子说:“方才将军说他深觉疲惫,身子不适,请大人检查一番。若是需要熬药,找小的便是。”

  军医变了变脸色。

  但他还是有些谨慎,点点头没有跟这个面生的新兵多说,而是径自去了前面,找到主将。

  李樯弯弓瞄着前方,眸光定定。

  军医靠过去,小声说。

  “有个勤务兵嘱咐我来给大人查看身子,还跟我要药方。”

  李樯手指微动,弦一松,利箭笔直地飞射出去。

  他眸光汹涌,两息后便平静下来。

  “假传军令。”

  “把她关起来。”

  军医:“……”

  这下轮到军医头疼。

  他还以为将军终于回心转意,肯用药了。

  结果,还是这么讳疾忌医。

  军医默默地退了回去,路上跟几个熟稔的人问了问。

  得知那个勤务兵确实是新来的,还是主将亲自点的,可能是哪家的小公子来混军功。

  军医便放了心。

  至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他折回去时,那个脸嫩的小兵还在原地等他。

  胜玉看着军医过来,就问:“军医大人,怎么样了?”

  军医叹了口气,拉过她,私下问。

  “身体不适,真是主将跟你说的?”

  胜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适时懵懂道:“有什么不对吗?”

  军医摇了摇头。

  转移话题。

  “将军自有打算,你别再问了,干你自己的事去吧。”

  胜玉愣了愣。

  什么叫自有打算?

  这话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来不及检查身体。

  但军医并不意外,神色还有些遗憾担忧。

  说明李樯的确有病灶,而且时间不短了,但他没想着治。

  胜玉点点头,谢过军医,就穿过人群往前走。

  走到主帐前,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里面还不断传来异样的响动。

  一个端着热水的士兵撩起帘子进去,胜玉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帐中其余人并未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但李樯的目光却立刻斜了过来。

  她也回看了一眼。

  李樯刚扔下一支断掉的羽箭,手上全是血。

  赤红发黑的颜色顺着指缝流下,在腕上蜿蜒。

  胜玉赶紧低眸,地上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肩头上有一个洞开的新鲜伤口。

  “将军,已查验过了。将军抓住的这个斥候,确定是平江侯手下的人。”

  就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捉到敌人了?

  战场上果然是分秒必争。

  胜玉屏息站到了罗汉床后面,假装自己不存在。

  李樯点了点头,眼神漠然。

  “拖下去审。”

  “是!”

  几人上来拖住那俘虏的手脚,连着他身下吸血的毛毡一起拖了出去。

  喧闹过后,帐中只剩下了李樯和胜玉两人。

  李樯用热水把手洗净,终于压抑不住地,呼出口气。

  “他们为什么没把你抓起来。”

  胜玉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认真道:“我不是来捣乱的。”

  李樯下颌线颤了颤,扔下擦手的手巾,在盆中溅起水花。

  他逼近到胜玉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心腔里怦然跳动,跳得猛烈,让人有了窒息的错觉。

  她定然不知道,他体内奔走着多么压抑,多么暴烈的欲望,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她为什么要凑到他面前?

  为什么要关心他。

  为什么怕他死掉,却又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这样真的挺残忍的。

  让他吊在悬崖边,分明知道足下是万丈深渊,还是忍不住期待一线生机。

  李樯盯着她,只是这样看着,胸腔里就悸动得厉害。

  但是她古井般的双眸中,却丝毫没有回应他类似的感情。

  她讨厌他。

  这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你。”

  李樯一字一顿地咬着牙。

  胜玉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李樯眼眸幽暗下来。

  “滚出去。”

  “不要来找我。”

  胜玉怔住。

  本以为平静无波的心里,还是有个地方轻轻褶皱了一下。

  还没等她察觉到酸楚。

  眼前的人却已经转身,快速地拔腿离开。

  ……

  他自己滚了。

  李樯快步走到沟壕边,紧咬着牙根。

  他真的是疯了。

  怎么会真的把胜玉带过来?

  而且,怎么会控制不住地,差点对她言听计从。

  他不需要那些软弱的关怀。

  休息?他已经用几个月的时间证明了,他不需要。

  没有睡着,就说明不需要睡觉。

  没有饿得昏倒,就说明还不需要吃东西。

  她关心这些干什么?

  李樯心口抽动,半晌平息下去。

  副将从旁边过来。

  “将军,眼下风平浪静,但天亮之前,定会有敌袭。”

  李樯点点头。

  现在正是将士们最后休整的时候。

  李樯巡视一圈,离开了阵地。

  主帐中,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里面应该没有人了。

  李樯在帐外停顿了两息,提步走进,在罗汉床上躺了下来。

  眼睛却盯着帐顶,不知还在思考着什么。

  手心忽然一团柔软。

  李樯下意识地握紧,眼睛也同时睁大了些。

  胜玉蹲坐在榻边,一手握着他,一手放在膝上。

  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念咒一般。

  “睡吧。”

  李樯瞳孔轻颤。

  半晌,他抬起的脖颈靠了回去,砸在了枕上。

  另一只手臂抬起,遮在眼前。

  唇角挑了挑,似是嘲讽,又似是苦涩。

  “……你是菩萨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