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蔫儿玉 脆桃卡里 285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0章

  ◎请燕公子一路同行吧◎

  李樯死死地盯着她, 神色还有些小心翼翼,像是面对一张蛛网, 不敢用力, 生怕把它一指头戳破了。

  他好像一个从书塾放学回家的孩童,虽然在书塾里使坏捣乱,但是从没真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多严重, 结果回到家里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被丢弃。

  惊吓悔恨是有的, 茫然失措也是有的, 还有不可置信。

  还是忍不住在想, 哪里就至于这样呢?

  他攥着胜玉的手使了十成的力, 因为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思能分出来去控制自己的力气,但他的嗓音却是与自己钢铁手指完全相反的轻柔微颤, 像害怕被惩罚一般。

  “胜玉,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他还以为他被胜玉喜欢了呢。

  他还想再问一次。

  万一, 是他听错了呢?什么还债, 之类, 其实是胜玉说来的气话呢?

  胜玉无言。

  看着他委屈茫然又有些惶恐的样子, 胸腔深处某个尖细的地方一阵阵抽疼。

  她轻轻地开口。

  “是啊。可是,这不正是你设计好的吗。”

  她曾经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是个可以被蒙混过关的傻子。

  因为她也希望, 这一切都能是真的。

  她付出的感情,她喜爱过的人,没有谁比她更希望是真的。

  李樯嘴唇抽动两下,眸光彻底地沉暗下去。

  空洞的目光中逐渐浮出愤怒,甚至恶意。

  半晌, 他有些轻佻地笑了下。

  “所以, 你一直都是装的。胜玉, 你装得真不错。”

  说每一个字时,李樯心口上都像是插着尖刀。

  胜玉眼睫颤了颤,轻声回他。

  “跟你学的。彼此彼此。”

  尖刀插得更深了。

  李樯嘴角的笑容反而咧得更大,带着些微的血腥气。

  “在我跟前装这么久,你不嫌恶心自己吗?”

  胜玉沉默不语。

  她听得出李樯语气中裹挟的冲动和怒气,如炽火一般张牙舞爪着要将什么东西焚烧殆尽。

  李樯放开她的手腕,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盯着定定地瞧,那双眼珠仿佛要把她每一寸,每一根毫发都刻进去。

  “还债?你挺会玩的啊,怎么现在不继续了?玩不起了?”

  被松开的手腕还在剧痛,下颌骨又仿佛要被捏碎。

  胜玉蹙眉忍着痛楚,越发不愿意流露出半分软弱,不甘示弱地定定回望。

  “因为觉得恶心,不玩了,不行吗。”

  违心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磕磕绊绊地结巴。

  但李樯没听出来。

  像是她身上突然长出刺来一般,李樯骤然松手,放开手的动作还有些害怕惊慌。

  李樯紧紧地闭上嘴,全部的表情消失了,原本脸色就苍白得像旧帛,现在仿佛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李樯倏地冷静了,不敢再说什么继续刺激她,垂下眼睫遮挡着眸底一瞬间升腾而起几乎爆裂的占有欲和毁灭欲。

  在这一刹那他极其想要否定眼前的现实,甚至想要把这个厌恶他、憎恨他的胜玉给捏得小小的藏起来,想找到那个可以让他拥抱会为他心软的胜玉。

  但是他的另一部分又极其清醒地提示着他。

  没有了,没有别的胜玉了。

  他只有这一个,而他已经搞砸了。

  胜玉站在他面前,就像一道最强有力的镇压符咒,凭他三头六臂,也终究无计可施。

  李樯的脚步控制不住地想要后撤。

  他想离开这里,好不再听到胜玉说出来的冰针一样的言词。

  李樯低着头,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浑身浴血在战场上被十八柄长戟同时指着咽喉时他没想过逃跑,现在却想转身奔逃。

  但是又舍不得。

  李樯胸口激烈跳动,左冲右撞地拉扯着,他使尽力气压下去,挖出最后的勇气开口,试图反悔。

  “我乱说的。胜玉,你也当做你今天什么都没说过吧?好不好?”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的双眸此时已经被可怜和惊惶占满了。

  这样的李樯,还有心思算计吗?

  这一刻,应该不是演的了吧。

  胜玉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刺痛。

  李樯的样子像是只要她开一句口答应他一句,他的痛苦就能全部一笔勾销。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他在祈求着她的垂怜。

  但是胜玉明知并非如此。

  就算李樯此刻是真心的。

  就算李樯待她的十万个瞬间里有九个十个是出自真心。

  那又怎么样呢?

  她和李樯之间隔着天堑,那些微不足道的情谊也只能淹没在谎言的洪流葬身天堑。

  况且那些太轻了。

  李樯可以在扮演真心中对她生出一两分爱慕,就定然也可以跟别人在更长久的举案齐眉中生出更多。

  她不算什么。

  胜玉收起自己的小箱子,牢牢提在了手上。

  她摇摇头,又说了一遍“别再拦我”,仿佛留下一句咒语,接着跟李樯擦肩而过,离开了小院。

  院中黄叶飘落,絮絮擦过她的肩头。

  天地广大,该走的人总要走的,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尽了。

  李樯,跟你没有必要再遇见了。

  胜玉要去的地方是早已规划好的。

  她离开小院一路出城,城外有辆马车在等着。

  胜玉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张字条。

  纸张是之前帮李伯雍做事时常会收到的信纸,上面写着一个住址,一个人名。

  这是李伯雍答应她的报酬。

  每过一段时间给她带来一个旧仆的消息,如果她需要,甚至可以将人直接带来她身边。

  但她不需要。

  傅家已不再,她去见旧人,只是为了自己怀念。

  人心虽欲.望无极,但人力终有极限。

  她当然很希望傅家能回到旧日的荣华,即便没有荣华,也希望重耀盛名,但她也很明白,她不可能做到。

  那便珍惜现在有的事物吧。

  纤纤玉指搭在门框上,撩起半边车帘。

  前方戴着斗笠蓑衣的车夫恭谨扭头问:“姑娘,可坐稳了?”

  胜玉微微颔首。

  “去青州。”

  

  小院中膨胀着寂凉,像是刚刚有一座冰山在此处爆炸。

  啪嗒焦急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渐渐逼近了,见到院中的李樯,那脚步声便猛地一顿。

  接着越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李樯极缓慢地转身,看到来人,眸光更寒。

  “李樯——”燕怀君扬臂“砰”的一拳砸在李樯面上,将之前受过的那一拳狠狠还给了他。

  燕怀君瞪着李樯,满是憎恶。

  “你跟徐家定亲?你的志向就靠女人来实现?”

  李樯挨了一拳,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脑袋都没怎么偏移,只是漠然地定定冷视燕怀君。

  “你哄骗胜玉这样做的?”

  李樯嗓音无限森寒。

  胜玉听到他与叔父对话的那日,是跟燕怀君一同去的郡守府。

  说不定就是受了这个有心之人挑唆,胜玉才会——

  “什么?”燕怀君面色古怪,有些疑惑,又有些嫌恶,仿佛不得不跟他对话。

  “胜玉做了什么?”

  李樯飞快地意识到燕怀君还不知此事。

  他收敛起已经凋散得到处都是的心神,垂眸冷声。

  “没什么。”

  但燕怀君也不是蠢货。

  他虽不知前情,但也看得出李樯状态不对。

  丢了魂似的,整个人没了生气。

  他又想到那日胜玉在河边同他说的话。

  他当时质问胜玉,难道她不愿意离开。

  燕怀君心念电转,已然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胜玉没有骗他!傅家大仇已报,胜玉果然脱身。

  燕怀君心中涌上狂喜和熨帖——

  胜玉果然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半分,从不真的欺骗他。

  燕怀君带着沉怒奔来,此时心却高高地飞扬。

  他昂起下巴盯着李樯。

  “李樯,当日你讽刺我与胜玉缺了缘分,可你看看现在呢?你巧取豪夺来的缘分,你守得住吗?而我在胜玉身侧永远有一席之地,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知己。”

  李樯眼珠血红,怒火激起,揪住燕怀君的衣领,几乎是把他提起来扔出了院外。

  燕怀君心情好到并不与他计较,朗笑两声翻身上马,马鞭用力一震,转身驱驰而去。

  李樯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黑眸暗得仿佛要将日月天光全部吸尽。

  

  离开城外很远,胜玉才叫车夫停了停。

  这儿有个很小的驿站,可以寄信。

  胜玉写下自己的行踪,报了平安,说自己打算去青州找人。

  一式三份,分别寄往金吾郡内和京城。

  好让燕怀君与黄莹他们知晓。

  她伏在案上慢慢写着,窗外树影轻轻一动,似是有人快速经过。

  胜玉下意识抬头,却不见人影。

  她收回目光,继续写完手头的信。

  写到最后一封时,驿站门口快马长嘶。

  燕怀君快步过来,身上背着大小包袱,一脸满是笑意。

  “胜玉!”

  他喊了这么一声,便没再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以及那满面如沐春风的笑意中。

  胜玉见他当然高兴,但更惊讶。

  “怀君,你怎么……”

  燕怀君瞥见她手上的信。

  哼哼笑了两声夺过其中一封,在手中扬了扬。

  “还有我的呢。”

  胜玉抿唇浅笑。

  “当然。我打算去青州,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那我现在知晓了,不必寄了,省你三文钱。”燕怀君将信封揣进怀里,弯着双眸,“胜玉,路程遥远,我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胜玉震惊地微张着嘴。

  燕怀君就等着她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声震飞了树梢上几团鸟雀。

  胜玉眨了眨眼。

  “可是我,闲人一个,你你怎么去?你是朝廷命官——”

  “无碍。”燕怀君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见,“你我都知道,朝中即将大乱,本就离京城越远越安全,我不回去才是最好的,更何况,我本就常年外派,到处游历,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惦记一个闲散大臣?”

  这,实在是有道理。

  半晌,胜玉点了点头。

  清咳一声,同他相邀。

  “那就请燕公子一路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