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帝王沐浴过后, 驱赶了楚美人,反而将司寝女官关在寝房,一个多时辰之后都不曾打开寝房殿牖。
此事自是一字不落下的传到了卫太后的耳朵里。
卫太后勃然大怒。
彼时, 她身为卫贵妃, 就太过厌恶宫里的那些狐狸精们, 当年将帝王迷得魂不守舍的女子,在她看来, 都该死。
卫太后在冷宫待了几年,受尽人情冷暖,而今得了势, 稍有刺激,她就会大闹一番。
保和殿,一众人噤若寒蝉。
卫冬儿也在场,她最害怕这个时候的姑母,尽可能的想让自己隐身。
可卫太后哪里肯放过她。
这便朝着她走来,伸手直接掐了她的腰, 十分不满:“你都吃了些什么?!没长脑子,就知道吃!男子皆爱美人,哀家让你学学楚玉鸾,都是为了你好!今日就算是楚美人送上了门, 皇上也还是不要, 足可见, 楚玉鸾有几把刷子!”
说着,卫太后又一把摁住了卫冬儿的胸口:“白瞎了好身段!”
卫冬儿羞愤难耐。
“姑母, 我又不是物品, 岂能按着旁人的喜好而量身定制。”
她在宫里虽有后盾, 可也无人交心。
除了满足寻常的口舌之欲外, 再无旁的爱好了。
她这话一出,卫太后勃然大怒:“放肆!你是妃嫔,你就该取悦皇上,否则如何能宠冠六宫?!你再贪嘴,哀家就禁了你的伙食!”
卫冬儿抿了抿唇,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她不如楚玉鸾美貌,亦不是表兄的心头白月光,她顶着卫家女的身份,难道就非要争宠么?
卫太后怒其不争,继续给她灌输心得,循序渐诱,道:
“天下男子都一样,皆好色,帝王也是如此。”
“皇上正当年富力强,你又是年轻貌美,稍作勾搭,皇上必定上钩。”
“冬儿啊,且听姑母一言,女子红颜易逝,最要紧的是,趁着年轻赶紧生下龙嗣。”
“皇上既喜欢丰/胸/柳/腰,你便就变成那副模样,不就行了?”
“楚玉鸾能被皇上留在身边侍奉,还不是因着她的容貌与身段。”
卫太后觉得,这世间根本没有真情。
所谓的情,不过就是人们为自己的欲/望蒙上的遮羞布。
就拿她自己来说,也曾受宠过一阵子,可后来,太上皇很快就有了新人,还哪闻旧人哭。
而她如今对太上皇也是再无爱意,恨不能他老死冷宫。
她可以爱慕太上皇,亦可以很快移情别恋。
谁让她舒服,她就爱谁。
卫冬儿抿着唇,忍着哭意。
直到她点头服从卫太后,卫太后才勉强放过了她。
卫冬儿离开之际,正好看见两名男宠从另外一条长廊迈入寝殿,她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半开的殿牖,看见她素来敬重的姑母,左右各抱着一美男子。
卫冬儿愣了一下,内心树立起的信念,像是被狠狠击碎。
她转过身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仿佛是逃之夭夭,半点不想待在这座奢靡的保和殿。
*
楚香莲十分不甘心。
她当然明白,帝王将楚玉鸾拖入寝殿去做什么了。
楚香莲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她得在后宫拉拢势力。
卫冬儿是她不可企及之人,毕竟,卫冬儿背后是卫太后。
故此,楚香莲先去见了叶琳琅。
楚香莲先是一番矫揉造作,又提及司寝女官整日陪伴帝王身侧,而帝王却冷落后宫,足可见,司寝女官僭越了,贪图了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叶琳琅却根本不买账,素白的柔荑翻看着医书,慵懒的抬了抬眼皮,打量了楚香莲一眼,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我是看着皇上与叶琛长大,我既是叶琛的小姑姑,也没将皇上当做同辈,我还年长了皇上一岁,我自盼着皇上一切安好,只要皇上开心,我就开心,对争宠并无兴趣。
她不欲嫁人,卫太后点名道姓让她入宫,父亲与兄长就只能照做。
除却研制药方,写书练药,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也一眼看穿了楚香莲的心思。
楚香莲只能讪讪离开。
叶琳琅哼笑一声,自言自语:“区区一个楚家旁支的姑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楚玉鸾可是皇上捧在手心养大,旁人岂可能轻易代替她。”
另一头,楚香莲又去见了崔玥,打算将她拉为盟友。
却见崔玥身段亦是清瘦,虽然容貌秀丽,可着实算不得丰腴,大抵也不会受宠。
崔玥是庶出,心机颇深,没有彻底摸透楚香莲的性子之前,不会与她交心。
故此,楚香莲又是败兴而归。
回到自己的宫殿,楚香莲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团怒意,可又无处可发泄。
她派出的宫奴很快归来禀报。
“美人娘娘,重华殿外皆有人看守,无人可以挨近,不过皇上与司寝女官一直不曾走出寝殿,这都叫了两次水了。”
楚香莲自然明白这话是何意。
一方面,她满脑子都是封尧伟岸颀长的身段,与他那张天神一般的俊朗,可另一面又是自己不如玉鸾的事实。
“啊啊啊——”
楚香莲跺了跺脚,在内殿发泄式的狂叫。
同是楚家女,她早就对玉鸾羡慕嫉妒已久,换做是旁人得宠也就罢了,可就是因为玉鸾是她的堂姐,这叫她更是嫉恨。
这便是人性。
*
后半夜,玉鸾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附耳低语。
她缓缓睁开眼来,透过涣散的光,正好看见了投在帷幔上的人影。
确切是说——
是此起彼伏的身影。
怎么还……
玉鸾脑子终于清醒了是稍许,在极有规律的晃动之中,又缓缓摆正了脸,正好对上了年轻帝王清隽的面庞。
这个时刻的封尧,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褪去了帝王的肃重与威严,倒是多了几丝少年人的畅快肆意。
人的潜能都是被逼出来的,这个时候的玉鸾没有多少理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试图伸手挠这个可恶之人,却发现她的手掌什么也捏不住。
男人的猿臂着实太过结实。
玉鸾的愤然,换来了男人的无情嘲笑:“楚玉鸾,你什么实力,你自己心里能不清楚?从前不过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才让着你。”
言下之意,今后可就不会那么包容她了。
玉鸾无奈,又试图支起身子,直接咬了上去。
她牙齿锋利,男人过人闷哼了一声。
“牙不想要了?”
男人动作一滞,生怕会伤了这小狐狸的牙。
玉鸾却死死不松口,直到尝到了铁锈味,她这才松口。
而下一刻,下巴就被男人擒住,他欺过来,索性就堵住了她。
“唔……”
混乱迷离之中,玉鸾鬼使神差的又看向了帷幔上的影子。
如山峦起伏,重重叠叠。
又似海面小舟,沉沉浮浮。
*
星辰璀璨,万里银河仿佛近在咫尺。
封尧从寝房出来,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目也舒展开了,清俊面颊上,是餍足之后的轻松神色,他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绫罗睡袍,丝滑的料子贴肤,衬得身段修长笔直。敞开的衣襟露出几道几分清晰的指甲划痕。
风哲一过来,立刻敛眸,他也真是眼尖,竟一眼就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风哲故作镇定,抱拳,道:“皇上,祭天大典的所有布局皆已备好。”
封尧已经登基,接下来还要在京都东城举办一场祭天大典。
封尧此次逼宫的速度过猛、过快,这才仅以五万兵力御极帝位。其实,除却京都在他的掌控之外,其余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撇开几大藩王不说,他那野心勃勃的皇叔、三皇子……皆盯着京都城的这块肥肉。
祭天大典上,帝王需要出宫,这是一个引蛇出洞的极好时机。
封尧负手而立,狭长凤眸望向苍茫夜色的深处,仿佛一眼忘穿千万年时光,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舒坦、愉快,道:“后日东城祭天大典,莫要赶尽杀绝,追踪其后背势力,花多少时间人力也要达成目的。”
风哲立刻明了:“是,皇上,末将领旨。”
风哲悄然退下,封尧在廊庑下吹了一会夜风,让自己尚未彻底消停的/欲/念暂时淡下去。
若非亲自体验了几次,封尧绝对不会相信他是这般……禽/兽。
但事实便是如此。
算是天赋异禀,他亦无法改变。
他猜测,大抵是积攒的执念与怨恨太久,以至于,他一挨近了她,就无法克制的流露出本性。
片刻过后,封尧才转身重新迈入内殿。
汪裴与职夜的小太监早已瞌睡连天,几乎都快要站不稳了,亦不知皇上的精力为何会这般好……?!
皇上几乎不大补,每日的饮食皆是一些清淡素菜,诸如小白菜、煮豆腐之类。
封尧在入寝时,不喜有人近身侍奉,偌大的寝殿安静到落针可闻,他能清楚的听见榻上美人的轻鼾,还带着些许哭腔。
借着一灯烛火,封尧静静地凝视着缩在被窝里的女子,她面颊酡红,掩映在绫罗被褥里,纤长睫毛上沾了泪珠,显得有些羸弱。
大抵是知道玉鸾一时半会醒不了,封尧这才肆无忌惮的启齿:“你也就仗着朕喜欢你。”
他已经从漠北回来这样久了,她竟还不服软。
在新帝看来,玉鸾所有表面上的顺从,皆是在耍小性子。
榻上人蹙了蹙秀眉,转过身去,背对着封尧,后背露出雪腻肌肤,上面几处红梅清晰可见。
封尧:“……”
他一滞,竟又觉得自己禽兽了。
但实在情难自控。
他没有法子。
一挨近了玉鸾,属于男子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男人上榻,小心翼翼仅占据了一小部分的床榻,单臂搂过美人,附耳低语:“你欠朕的。”
是她欠了他,如此,男人便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有任何不妥之处了。
*
翌日,祭天仪式。
新帝初登基,祭天仪式的目的是向上苍传达继承之意,算是完成天子与上苍的“交流”。
祭天仪式的过程,与帝王出征、年节、大婚、禅位等诸多仪式近乎相同。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帝王向上苍传达的的祭天祝词。
“……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名主;神功圣德,垂法至此。朕兴百神之祀……”
城东旷地前不久才搭好的祭台上。帝王着冠冕,诵读祭天祝词,他的嗓音本就磁性低沉,此刻,宛若掺和了内力,雄劲有力,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不可抵抗的威严。
按着规制,祭天大典之上,帝王需得携带皇后,但眼下后位无人,只能空置。
但祭台上的群臣此刻却是内心十分动荡。
帝王没有皇后,倒是站着一个楚玉鸾。
玉鸾今晨是被紫俏姑姑拖拽起来的,因着祭天大典,帝王在辰时之前就要从皇宫出发,她这个司寝女官竟然也要一同跟随。
对此,玉鸾虽不解,但并没有提出任何置喙。
她已完全无力抵抗封尧。
光是应对床/笫之事,已是耗尽了精力。
她站在祭天台上,封尧磁性的嗓音仿佛具有穿透力,直击她的耳膜,她脑中一阵嗡鸣,放眼望去,是乌泱泱的一众文武百官,此刻,都朝着祭天台跪拜。
玉鸾有种占了便宜的错觉。
此刻,在无人察觉到的地方,文武百官之中,楚玄鹖唇角微微轻扬。看来……楚家至少眼下是安全的,可如何彻彻底底安全下去,还得看接下来的布局。
只不过,妹妹得受些委屈了。
楚玄鹖内心的小狐狸正暗暗思忖,但面上温润如玉,貌胜潘安,完全不像武将家养出来的公子哥。
楚玄鹖眼角的余光观察四周,算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皇上这么快就命礼部操办祭天大典,必然有诈。
楚玄鹖了解封尧,这厮绝对不是什么急性子的人,他既然做了这桩事,那就必然有他的目的。
果不其然,就在帝王的祭天祝词即将告一段落之时,有黑衣人突然涌现。
因着旷地没有任何的掩护,黑衣人的出现让禁卫军与御前侍卫,当即开始做出防备。
“来人!护驾!”
玉鸾正瞌睡,封尧一个侧身过来,铁壁圈住她的腰,带着她离开祭天台时,她都不曾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
楚玄鹖此时抬首望了一眼,确定了妹妹的安危,这才开始与父亲交头接耳。
父子两倒是很会自保,暗搓搓挪到一侧,埋首不当出头鸟。
刺客是冲着帝王而来,而且如果没猜错,这一场刺杀是封尧故意引蛇出洞。
楚凌哼了一声,下巴的黑色须髯抖了几下,道:“那小子这次倒是护着我儿了!”
楚玄鹖斜睨了一眼楚凌:“父亲,上次登基大典上,皇上将妹妹打下奉天台,其实是最好的法子。”
楚凌不愿意承认这桩事:“那又如何?你妹妹几时受过那么大的委屈?!若是一开始就不允许那厮接近你妹妹,如今,你妹妹早已成婚生子。”
楚玄鹖默默不说话了,抬眼望了一眼,发现一切如他所料,禁卫军并未赶尽杀绝,看似是在故意放水,逼着杀手离开。
于是,楚玄鹖拉着楚凌,继续当鸵鸟,他二人并不担心帝王安危,若是封尧今日受伤,他二人亦觉得并非坏事。
封尧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而就在这时,楚玄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胳膊肘戳了一下楚凌,朝着数丈开外的地方扬了扬头,道:“父亲,快看!”
楚凌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西南王燕寒不知几时扶住了玉鸾。
而此时,封尧正手持青峰剑,与黑衣杀人厮杀。
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各怀思量。
这厢,玉鸾双腿没站稳,发现自己被燕寒所救,她莞尔一笑:“多谢王爷。”
封尧剑眉倏然一蹙,方才他不过才离开一步,这小女子就又与旁人勾搭上了!
他此刻还在场呢!
显然,玉鸾没有察觉到帝王这无处不在的醋意。
燕寒对她笑了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封尧今日原本不欲杀人,却是一剑直接刺穿两名黑衣人的心脏,当场毙命。
黑衣人逐渐趋于下风,被禁军逼退,眼看着大势已去,只能暂时撤离。
而风哲则立刻安排自己的人追踪上去。
很快,祭天仪式归为平静。
封尧不信鬼神之说,今日此行算是一举两得,一来完成了本属于帝王职责所在的祭天仪式,二来他成功引鱼上钩了。
可帝王并没有欢喜。
他侧过脸来,看向了玉鸾。
此时,玉鸾和燕寒已无任何肢体接触,两人之间甚至间隔了几步远,可在封尧看来,处处都透着“奸情”。
彼时,封尧在楚家习武,身为质子的燕寒很会给自己找靠山,也拜了楚凌为师。
封尧曾经就十分担心玉鸾与燕寒走得太近。
就算玉鸾与燕寒仅仅是对视了一眼,在他看来,也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皇上,刺客已死的死,逃的逃,眼下已解除危机。”
封尧挥袖,他根本不畏天地,对这劳什子的祭天大典毫不感兴趣,索性就不收尾了,狠甩袖,道:“回宫!”
*
玉鸾不知帝王又抽了什么风。
一回到宫廷,她就又被驱赶了。
不过,玉鸾倒是乐在其中。
她宁愿在宫廷闲逛,也不要面对封尧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玉鸾从重华殿出来,看见宫奴抬了热水入殿,想来是帝王要沐浴。
这才晌午,皇上倒是个精致的男子,动不动就沐浴。
玉鸾打算回掖庭睡个回笼觉,却不想会在御花园碰见老熟人。
叶琳琅看见她,也颇为欢喜。
两人相视一笑,走了近些,握住了对方的手,寻了一处阴凉之处落座。
“叶姐姐,你在这里作甚?”
叶琳琅如实说:“我需一些芍药花瓣做药引子。”
叶家世代从医,到了叶琛才入仕。叶琳琅是老爷子的幺女,自幼喜欢岐黄之术,旁的贵女沉醉胭脂水粉时,她却一头扎进了医书了,原本只想当一个旷世神医,如今却被困在了皇宫牢笼里。
玉鸾理解她,只能无奈苦笑:“苦了叶姐姐了。”
叶姐姐这副小身段,娇小玲珑,如何能受得了封尧?
此刻,玉鸾鬼使神差的替叶琳琅考虑,她这个习武的女子都受不住呢。
叶琳琅也疼惜玉鸾,知道她的一切过往与经历,心疼极了:“皇上……可有欺负你?”
玉鸾苦笑。
算是欺负么?
大概在旁人看来,那是宠爱吧。
她不言,叶琳琅却明白了。
叶琳琅默了默,问道:“妹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玉鸾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谈心,大概是憋屈太久了,遂如实说:“待到得了自由,我便离开京都,再寻一处世外桃源,自在一生。”
叶琳琅笑了笑:“我倒是很想逍遥自在的走遍天下,学着/祖/上当个行脚大夫,济世救人。”
两个妙龄女子,坐在廊下美人靠上,憧憬着美好的日子。
而这美好的日子里,却没有帝王的一席之地。
此刻,汪裴已是冷汗涔涔,他悄悄瞥了一眼站在阴影下的帝王,只见帝王清俊的面庞,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如此就衬得五官更是立挺深邃,不近人情。
汪裴:“……”
皇上太爱偷听墙角了,以至于总能不小心听见真相。
这不是自虐么?
楚司寝是一门心思想要离开啊。
作者有话说:
封尧:朕的心很痛,算了,毁灭吧~
众人:????
汪裴:(⊙o⊙)…
————————
宝子们,继续往下翻,还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