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乖乖——”
画舫四周薄纱帷幔落下, 万家灯火的微光映着东城护城河的水面,水波微晃,水天一线的地方, 宛若隔绝了人间与仙境。
玉鸾不能自控, 唇间溢出叫她自己都难以忍受的嗓音。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喊了一声乖乖。
除却幼时长姐这样唤她之外, 便就只有封尧了。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这才会有一股幼时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咬着唇, 不想让这份屈辱被人听见。
人前她是司寝女官,人后却是帝王困在身边的金/丝/雀/儿。
玉鸾在朦胧光线中看见男人的脸,熟悉却又陌生。
一颗晶莹砸下, 恰好落入了玉鸾的眼角,她眨眨眼,随即就看见封尧的脸挨近,再度埋在她耳畔。
“好姑娘,别羞,喊出来, 我很喜欢……”
这就是所谓的情/迷/意/乱么?
亦不知卫冬儿到底用了什么“良药”,竟叫他彻底失控,都开始自称我了。
夜风徐徐,浮光旖旎, 光影错落之处, 是无休无止的起伏。
玉鸾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道白光乍现, 她看见日光之下,是一清俊少年笑着朝着她走来, 喊了一声:“小乖。”
封尧亦不知自己到底是中了卫冬儿的招, 还是心里的妄念在作祟。
那不知足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美人湿发沾鬓, 双眸紧闭, 纤长睫毛上挂了将落未落的泪珠,一下就激发了封尧内心的柔软。
大抵是玉鸾昏睡过去,他这才敢展露出真实的自己,抱着她轻唤:“楚玉鸾,醒醒……小乖?”
封尧:“……”
*
皇宫,保和殿。
梅姑姑刚来禀报完,卫太后怒嗔了一眼卫冬儿,这便拂袖摔了一只成窑五彩小盖盅。
半老徐娘的脸气到狰狞。
她的那个好儿子不接受卫冬儿也就罢了,毕竟,封尧最是厌恶被人算计。
可后宫还有几名妃嫔,皆是她亲自挑选,每一个都是权衡朝堂的棋子,容貌亦是不俗。
封尧拒绝所有人,莫不是要与她这个母后作对?!
这天底下总不能只有楚玉鸾一个女子!
卫太后从前倒是对楚玉鸾并不反感。
毕竟,这门婚事就是她促成的。彼时,她考虑到永安侯府的兵力,以及楚家在朝中的威望,这由让卫家出面,让封尧与楚玉鸾自幼定了娃娃亲。
而今,封尧已是帝王,永安侯府又曾对他们母子的处境袖手旁观,卫太后自是认为,楚玉鸾再配不上她的儿子。
“楚玉鸾留不得!”
卫太后近乎咬牙切齿。
帝王不能有任何软肋。
更是不能偏宠任何人。
不然,皆有可能是灾难。
当初就是因着周家这个外戚独大,才会让太上皇昏庸无度,残害忠良。
闻言,梅姑姑与卫冬儿二人皆是面色一怔。
梅姑姑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行径更是老练,心下就有了思量。卫冬儿却恍惚了一下,犹犹豫豫道:“姑母,表兄对楚玉鸾当真不同的,您万一惹怒了表兄,那可如何是好?表兄身为帝王,自当三宫六院,您若不就……容下一个楚玉鸾吧。”
卫冬儿的心思很是简单。
她今日彻底看清了表兄的眼神,那是厌恶与排斥。
她自知不能独占帝王,既是如此,为何就不能让表兄开心些?
表兄一开心,或许就能喜欢她了。
“啪!”
卫冬儿话音刚落,卫太后的巴掌就扇了过来,丝毫不留情面。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有了楚玉鸾在,还有你什么事?!她楚家还有三十万兵马,你背后已空无一人,卫家满门被诛了!”
卫太后歇斯底里。
吼着卫冬儿,却又像在吼着她自己。
她很想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却无从开始。
她恨啊!
痛恨太上皇和封家皇室,可偏生,她又嫁给了太上皇,她的儿子也是封家帝王,还有那另外一个姓封的……
死去的人再不能归来。
活着的人,也活不好。
卫冬儿内心的创伤被激发,跪趴在地,一手捂着唇,嚎啕大哭。
是她太过软弱,没有雄心壮志,亦是没有手段与脑子,可她就是这样无用的人啊。
卫太后并不安抚卫冬儿。
在她看来,卫冬儿便就是需要这样的鞭策与打击。
不然,整日活在梦里,迟早会死得很惨。
卫太后看向梅姑姑,吩咐道:“继续让人盯着宫门,皇上几时归来,几时过来禀报。”
她话音一落,便有一身着宫娥服饰的女子疾步走来,垂首禀报道:“太后娘娘,皇上回来了,下了马车就一直抱着楚司寝,奴婢没法子打听更多消息,皇上身边的人皆是闭口不言。”
卫太后眸色一凛。
“还真是娇惯!她自己没有长脚么?还得皇上抱着!”
卫太后更是坚定了除掉楚玉鸾的心思。
又道:“哼!皇上身边的人倒是衷心的很呐!”半点消息打听不到。
这厢,卫太后无视还在哭泣的卫冬儿,吩咐了梅姑姑:“侍奉哀家换衣,哀家倒是要去看看,皇上打算如何骄纵区区一个司寝!”
这个时辰,原本卫太后已经打算睡下。
但得知封尧的去向之后,就一直睡意全无。
此刻,更是不能坐以待毙。
*
重华殿。
玉鸾被放在了龙榻上,封尧看着她沉睡过去的模样,面颊酡红,眼梢媚意未消,但怎么瞧着都有些可怜,如江南雨巷里被雨打过的娇花儿,清媚至极,也脆碎至极,透着一丝不可忽视的破碎感。
汪裴先一步去传了御医。
楚司寝突然昏迷,亦不知是不是与皇上所中的香有关系。
御医急急忙忙过来时,就看见帝王坐在龙榻边沿,正凝神看着榻上人,画面宛若静止。
御医愣了一下。
当下局势,太医院自然也知晓。
这楚司寝不愧是皇上从婚礼上抢过来的女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御医收敛眸色,垂首走上前:“皇上,微臣来了。”
封尧站起身,眉心紧拧:“速速诊脉,她……为何突然昏迷不醒。”
回宫的路上,封尧已经检查过玉鸾的脉搏,只是有些虚弱,并未不正常之处。
玉鸾自幼习武,她虽是吊儿郎当,但也不至于身子羸弱到这种程度。
御医立刻照办,特意取了丝帕遮住了女子的细腕,这才敢诊脉。
“如何?”封尧迫不及待。
御医的指尖才刚触碰到女子脉搏上,闻言,愣是指尖一抖,下一刻又当即打起精神诊脉。
御医只觉得头皮发麻,被帝王盯着的滋味当真不轻松。
片刻,御医收手,神色略显为难。
封尧逼问:“究竟如何?”近乎低喝一声。
御医心头一阵唏嘘,不敢直视帝王龙颜,从他的视线去看,正好可以瞥见帝王精瘦的腰肢,如实说:“回皇上,楚司寝的身子并无大碍,但……大抵是/房/事过勤了,皇上需得克制。”
本朝哪有司寝女官?
何况,这楚司寝还是皇上的前任未婚妻,更是皇上从婚宴上扛回来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这位楚司寝到底是皇上的什么人。
御医的话已经足够直白。
封尧:“……”
临了,御医又说:“皇上,楚司寝的身子有些虚弱,需得进补。”
封尧挥袖侧过身,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声线无温,道:“退下吧。”
御医如释重负,悄然/躬/身退出内殿。
封尧站在脚踏上看了片刻,汪裴立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上既然还放不下,不如索性与楚司寝和好如初。
眼下这般相处,就是他也看不懂了。
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太后娘娘,您不可入内呀。”
“放肆!哀家来看自己的儿子,还需得等通报不成?!”
卫太后怒喝一声。
在冷宫那几年,让她尝尽了人间冷暖,她心头再无温晴。
小太监虽极力阻挡,但到底不敢惹怒了太后,更是不能强硬阻止。
就在这时,封尧大步迈了过来,男人不久之前刚经历了一场肆意/情/事,此时眉目之间是不可忽视的春风得意,但略有不悦也是真的。
“母后,你有何事?日后这个时辰,不必亲自过来见朕,有事让人通传一声即可。”
封尧语气清冷,算是直接给卫太后摆了脸色。
这里是帝王寝宫,此刻正是入寝时候,卫太后现在过来,的确是叨扰。
亦是不合规矩。
卫太后面对指控,无话可说。
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儿子的挫败,让她心口甚是憋闷。
卫太后指向内殿,直接捅破窗户纸:“皇帝,你的寝殿此刻正藏着谁?哀家若非听到了风声,又岂会此刻过来?”
封尧面色冷沉:“何为风声?朕要就寝了,朕的司寝自是要侍奉在侧,这有何不妥?母后已经掌控朕的后宫,怎么?朕的寝房也不能放过?”
封尧的质问,让卫太后恍然了一下。
她好像忽然觉得,面前的儿子十分陌生。
卫太后本打算服软,但封尧却突然道:“今日表妹做了何事,想来母后心知肚明。朕并非没有证据,朕之所以不计较,是因舅舅仅剩下这么一条血脉,但不代表朕可以一直庇护她,母后可听清楚了?”
卫冬儿没有那个胆量与心机。
她今日敢对帝王下手,必然是背后有人支持。
封尧是在要挟卫太后。
卫太后身子轻晃,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此刻的封尧,竟想到年轻时候的太上皇。
封家的男子,当真一个比一个狠!
这一刻,卫太后权衡利弊,做出了让步:“皇帝,你要宠爱谁,哀家可以不干涉,可后位只能是冬儿的,皇太子只能是卫家姑娘生出来,你尽快让冬儿怀上龙嗣,哀家可以不寻楚玉鸾的麻烦。”
这算是交易。
卫太后觉得天经地义。
可封尧却笑了笑,凉薄的唇溢出一抹极轻极浅的弧度:“卫、周两家的案子都在调查之中,结果出来之前,还望母后莫要一意孤行的将表妹硬塞给朕。”
卫太后觉得不可思议,颤着嗓子:“卫家的案子还需要调查么?结果不是已经摆在面前!你总不能是怀疑上你的外祖父与几位舅舅吧?”
封尧直接打断卫太后的话,母子二人总是无法相谈甚欢,似是根本说不通,道:“母后,朕没有那个意思,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朕不会妄加评断,还请母后回去吧。”
卫太后却不依不饶:“是不是楚玉鸾给你吹了枕边风?!以哀家看,永安侯府才不能留下!楚家有异心!”
封尧低喝:“母后,够了!”
此刻,汪裴听得心惊胆战。
永安侯楚凌手握三十万兵马,就算是楚家有异心,这个节骨眼下,皇上内忧外患,也只能安抚啊!
卫太后当真是太过一意孤行,完全不替皇上考虑,就连汪裴都快看不下去了。
封尧直接拂袖转身,重新迈入内殿。
汪裴卑躬屈膝,笑着对卫太后道:“太后娘娘,皇上要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这对母子若是当真闹起来,今晚整个宫廷都别想安生。
卫太后却实属不甘,在封尧背后大喊:“哀家要见你父皇!”
封尧没有回头,只回了一个字:“好。”
*
已将近夤夜。
封尧从净房出来,也端出了铜盆,在盆中滴了花露,用了绸缎帕子沾了水,这才开始给玉鸾解衣。
他不想让旁人给玉鸾擦拭。
可就在看见美人原本雪腻肌肤上的红痕时,封尧还是手一顿,狭长凤眸泄出一抹愧色,目光直直锁着玉鸾。
“……”
还当真是他过火了。
可此刻,男子体内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邪念又滕然而起,他盯着榻上美人粉润的唇瓣,很想再次体会那噬魂滋味。
封尧到底不是一般人。
情难自控,却能控/欲。
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
难道当真是魔障了?
哪怕她昏睡着,如此这般羸弱惨状,他却还在肖想……
邪念起,万恶生。
但封尧又已最快的速度安抚好了他自己。
他豁然睁开眼,眼前又浮现出几年前她冷硬绝情的模样。
如今,他欺她又如何?
他是帝王,而她亏欠了他几年的情,算起来足有一千多日,她就该原原本本的还给他。
封尧开始擦拭,他本是个十分细致的人,动作一丝不苟。
待一切都做完,又在玉鸾腰肢后面垫上了一只柔软的御枕……
*
太上皇没有关在别处,就在冷宫里。
这是旁人万没有想到的。
卫太后本人也不曾料到。
而且这座冷宫,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不正是她住了几年的牢笼么?
借着宫人提着的宫灯,卫太后打量着熟悉的场景,那双凤眸悠悠的望向惊醒的太上皇,以及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
卫太后并不认得那女子。
她被关押了太久,太上皇后来又纳了新人,她自是不曾见过。
对上太上皇仓惶衰老的眸子,卫太后心头忽然就涌上一阵强烈的胜利感。
“哈哈哈哈……”
她仰面大笑,好不肆意。
太上皇眼下是阶下囚,他是被封尧用青峰剑抵着脖颈走下龙椅的。
那日,封尧逼宫,太上皇看得出来,那小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就如当初,他亲手将封尧贬去漠北时一样。
父子早已反目成仇。
太上皇喉咙哽咽,他身后的女子缩到了被褥里。
卫太后笑累了,便由衷感慨道:“‘哀家’二字,是形容丧夫的妇人,如今,哀家提前用上了,当初太上皇下令卫家满门抄斩时,哀家就当你已经死了。”
“而今看来,哀家依旧貌美,你却已经老态龙钟。”
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卫太后抬手一挥:“把太上皇身边的女子拖走。毕竟,太上皇最喜沉醉修仙悟道,万不能被旁人干扰了。”
梅姑姑亲自动手,将榻上女子拖了下去,那女子早就瑟瑟发抖,绝望的看向太上皇。
可太上皇却垂下头去,对女子困境视而不见。
见状,卫太后又是轻蔑一笑。
她曾经那么爱慕的男子,此刻,却觉得百无用处。
而今想起来,当真觉得这半辈子的光阴皆浪费了。
她拍了拍手掌,便有两名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并非穿着太监服侍的阉人,而是正常生了喉结的男子。
太上皇抬首,神色愕然:“你……”
卫太后觉得理所当然:“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皇上是个好儿子,对哀家百般孝敬。”
太上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卫太后这是在他没死之前,就开始养男宠。
奈何,他浑身无力,常年服用丹药,早就败了身子,只能指着卫太后,绝望的发出低低嘶吼。
卫太后牵着她的两名男宠,面带笑意离开,像个胜利的骑士。
她要让所有欺她、负她、辱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从冷宫里出来,卫太后迎面嗅着夜风卷来的花香,所有坏心情消失殆尽。
梅姑姑走上前,问道:“太后,那位周家的昭容,该如何处置?”
又是周家!
卫太后面色一沉:“周家都快完了,老二也被恶犬啃食了,周家不久之后将不复存在,杀了她吧,算是哀家慈悲为怀。”
梅姑姑愣了一下,她知道卫太后这些年不易,但与从前相比,着实判若两人。
“是,太后。”
不多时,冷宫巷子里,一女子凄惨的叫喊声传出,但很快就淹没在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卫太后:哀家没疯,哀家很正常。
封尧:朕也没疯,朕很正常~
众人:(⊙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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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继续往下翻,还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