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尘埃落地(完)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偏偏庭渊只想要圆月。
庭渊这个性子,实在让他也头疼。
凡事总要多想几步,思虑过重,看似行事果断爽利,实则都是他谋划之后才落子。
“王爷。”
赤风过来喊他洗澡水弄好了,看他站在廊下,气氛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赤风问。
伯景郁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门板,他并不能看见庭渊,可心里装着的都是他,“水好了?”
赤风点头。
伯景郁大步离开。
庭渊望着床顶的纱幔,心一下一下地疼。
若他能放下所有的这一切,什么都不顾,只爱伯景郁,不管伯景郁的死活,那他就不是他了。
“咯吱——”
门被推开。
庭渊转头看向门口。
伯景郁大跨步进来。
庭渊不知道他为何去而复返。
伯景郁冷着脸,庭渊心中更是难受。
他来到床边,庭渊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忘了,下意识往里边躺了一些,让他找东西。
伯景郁一条腿压在床上,拉住庭渊的胳膊,用力一拉,将他拉到自己的身旁抱起。
庭渊这才反应过来,他回来是来找自己的。
自己就是被他落下的东西。伯景郁将他拉起来,“庭渊,你怎么样。”
这山里的蛇异常的多,当年他父亲带领军队追叛军追到这一块,被这些蛇害人不浅。
庭渊已经给不了他任何回应了。门外的仆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回头望去。
就见继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此时继夫人脸色铁青。
再看周老爷,脸上也有些心虚。
继夫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屋,朝众人行礼:“民妇楚迎见过诸位大人。”
楚迎?庭渊道:“你们不一样。”
伯景郁:“……”从前总听说永安城繁华,如今亲眼见到了,才觉得是真的繁华。
惊风入住城中的馆驿。
官员出行,通常不出意外都是入住馆驿,他写好信件,叫驿使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递给巡查队伍。
驿站不受州府县的官员管辖,通常是州府县官员之间传递公文信息,或者是出京办事的官员往各地传递信息使用。
胜国疆域辽阔,通常传递急信速度要求一天三百里,六百里加急一般都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官员暴毙,小范围动乱,小范围灾情等,八百里便是不计任何后果,通常都是用来传递军报或重大灾情,若非占用这两点,上限只能是六百里。
用饭后,惊风换了一身衣服离开。
永安城分内城与外城,外城分为东西南北四市,设东西南北四衙分管居民琐碎事宜,一市三十六坊,四市共计一百四十四坊。
内城则是官城,永安城内所有官员办公居住的地方都在内城。
惊风入内城直奔州府衙门。
同府衙的守卫道:“我自北州而来,往西州去,与贺兰知事是同窗好友,劳烦通报一声。”
“稍待片刻,我去通传。”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跟随门卫一起出来。
“我是本府的同知知事慕容齐,阁下如何称呼?”
惊风道:“姓方名思为,慕容知事称我思为即可。”
慕容齐:“思为贤弟节哀。”
惊风诧异:“何哀之有?”
慕容齐面露惋惜,叹气道:“贺兰知事三月前便已遭人杀害。”
惊风呆愣,“竟有此事?”
慕容齐点头,无奈惋惜地说:“贺兰知事勤奋肯干,颇得知州大人的赏识,原本前途应是一片光明,却突然惨死。”
惊风问:“缘何惨死?”
慕容齐道:“我等也不知道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江湖杀手,竟遭杀害。”
惊风又问:“那凶手可曾抓到?”
“不曾。”慕容齐又是一声叹息,“那凶手武艺了得,我城中官兵纷纷出动,百号人都没将他围住,让他夺门而出,海捕文书早已传遍中州,至今还未收到任何响应,无人知晓他为何要杀害贺兰知事。”
惊风泪眼婆娑,难掩悲痛,“那他的家人如今可还好?尸首埋葬在何处?”
慕容齐道:“他的双亲已经返回故里,他本是西府霖开县人,按律归葬,尸体由他家人带回祖籍安置,如今已落葬霖开县。”
惊风擦掉眼泪,问道:“我可以去他生前居住过的地方,送上他一程吗?”
慕容齐有些为难,“这,官员居住办公之地,乃是绝密之地……”
惊风恳求道:“我曾与贺兰兄约定,若我路过永安城,一定要来与他把酒言欢,如今我千里奔赴,他却英年早逝,在我家乡,若有人惨死,我们会为他诵经超度灵魂,助其离苦得乐往生净土。还望慕容仁兄念在我从北州跋山涉水一路艰辛的份上,能够通融一二,让小弟能在贺兰兄生前居住的院子为他诵经一段。”
惊风弯腰鞠躬,态度诚恳地乞求:“请仁兄成全。”
慕容齐见他如此执着,心生同情,便道:“那你随我来吧,不过他的院子房间已经上锁,只能在院内诵经,不可入室。”
“多谢仁兄。”
惊风跟在慕容齐的身后,在府衙内七拐八绕,从前堂到了后院住所。
贺兰筠所住之处较为偏僻,与他的身份倒也匹配。
慕容齐推开大门,院内已有一地的落叶。
慕容齐道:“此案尚未了结,因此这院落被封禁,暂时不供人居住,也就没有人清扫。”
惊风道:“多谢仁兄通融。”
他在院中悲叹一声,随后问:“仁兄可有酒?我来时不知贺兰兄已经逝世,未曾带酒,无法祭奠。”
慕容齐道:“有是有,不过在我院中。”
他看惊风也不想是坏人,情真意切,于是道:“贤弟在此等候片刻,我去为你取一坛清酒。”
惊风忙弯腰行礼:“多谢仁兄,今日仁兄大义,他日若有用得上小弟之处,我必慷慨相助。”
伯景郁很好奇地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值得庭渊如此惦记。
庭渊想了想,说道:“温柔,博爱,无私,伟大,强壮,聪慧,公平,正义。”
伯景郁和自己做了一下比较,心里没什么底气地说:“我也不差吧……”
庭渊摇了摇头,“和她比你差远了。”
“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得上她。”
伯景郁感觉自己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你不差。”庭渊给予肯定的回答,“但她更好,我愿意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守护她,跟随她的步伐一起向前。”
伯景郁看到庭渊如此坚定的神情,还有那深情的眼神,终于确定了,在庭渊的心里没有他。
他松开庭渊,有点失落。
问:“你很想回到他的身边?”
庭渊点头:“很想,很想,但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回到她的身边,她会等我。”
刚刚差一点他就回到她的身边了。
伯景郁听着更失落了,“他在等你?”
“对,她在等我。”
伯景郁问:“他叫什么?”
“种花家。”
妈咪,借你一用!
关键时刻,还是妈咪管用。
他想这下伯景郁应该不会再认为自己喜欢他了吧。
伯景郁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自恋了,真的让他很困扰。
伯景郁心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他要写信给舅父,让舅父给他查一查,居安城可有一个叫种花家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把庭渊迷得神魂颠倒,连他都不喜欢?
伯景郁:“那你跟我一起出巡,离开他这么长时间,他不会移情别恋吗?”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不久前他才说过类似的话。
庭渊信心满满地说:“不会,她永远爱我。”
伯景郁:“……”好吧。
“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当然了。”庭渊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要纠结我是否喜欢你,难道你喜欢我吗?”
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自己是否喜欢他?
而且他也没发现伯景郁喜欢男的。
为什么要这么纠结自己是否喜欢他呢?
伯景郁忙道:“不,我不喜欢你。”
庭渊起身,“那不就是了,何须在意我是否喜欢你,这与我留在你身边帮助你并没有任何关系,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众人皆是一愣。
她不是叫秦缨吗?怎么自称楚迎。
想到之前沈溪兰说继夫人入周府时,被老夫人娘家的哥哥认作干女儿改了姓,抬高了身份。
难道这楚迎是本名?
听她自称楚迎,周老爷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叫秦缨!入府时就与你说过,从此世间只有秦缨,没有楚迎!”
楚迎一声嗤笑,视线落在周老爷的身上,“周镇孝,从此这世间再无秦缨,只有楚迎,和离也罢,休弃也罢,都随你。”
“你——”周镇孝指着楚迎,憋得面红耳赤,半天才说出一句,“你竟想与我和离?”
从他的反应来看,继夫人要与他和离,确实超出他的想象。
“没错,我要与你和离!”楚迎说得十分坚决。
周镇孝的手颤抖着竭尽全力地指着楚迎,“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入府的时候说了什么。”
“不管我以前说了什么,我现在就想和你和离!”
“我为你绝食三天,你竟然要与我和离?”周镇孝难以接受,“你可别忘了,当年若不是我绝食三日,你根本进不了我们周家的门,这十几年你在周家锦衣玉食,转头你就想把我踹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楚迎的心中像是堵了一堵墙,让她无法喘息,“你为我唯一做的事情,也就是绝食三日了,你绝食三日,我被你困在这周府整整十七年!”
“你的三日,换了我十七年!”楚迎闭了闭眼,不想再做一个歇斯底里的泼妇,去引起他的注意。
她已经做过太多次泼妇了,一步步地被逼成了一个泼妇,他却嫌弃自己是个泼妇,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你知道十七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变成了身材走样人老珠黄的黄脸婆,变成了你口中粗鄙不堪的泼妇。我的一生都被你给毁了——”
楚迎迅速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怪你什么,当年你确实为我绝食三日,我也为你改了姓氏入了周府,以为你会如自己说的那样,一直爱我疼我,是我自己天真,所以我活该受罪。”
“但现在,我不想再受这个罪了!”
周镇孝面部肌肉疯狂抽搐。
看来是给他气得不轻。
从言语之间,也不难听出,他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
如今种种,就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的脸。
“你想和离,门都没有,只有休妻,财产你一分都别想得到,少桓你也别想带走!”
周镇孝笑得脸部扭曲,“想走,可以,但属于周家的东西,你一个子都别想带走。”
“真当我稀罕?”楚迎嗤笑一声,“桓儿有脚,他自己会走,无须我带他走。”
“他是我的儿子!他哪里都不能去。”
“你现在想起他是你的儿子了,以前在做什么?”
楚迎走到他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周镇孝,放肆大笑:“哈哈哈——笑话,你简直就是个笑话!”
“你的眼里从来只有江韵所生的少衍,他才是你的儿子,我的桓儿从不被你喜欢。”
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你是江韵的好丈夫,是周少衍的好父亲。却不是我与桓儿的,这么多年对我们母子二人,你向来是漠不关心,如今你大儿子没了,就能记起自己的小儿子了?”
“是你——”周镇孝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楚迎说:“是你,是你杀了衍儿。”
楚迎笑得更肆意了,她的笑声院外的人都能听见。
周镇孝怒斥楚迎:“疯了,你这个疯子,疯女人!”
“是你把我逼疯的!”楚迎指着周镇孝说:“我变成今日这样,全都是因为你,当年是你花言巧语的骗我嫁给你这个丧妻的鳏夫。”
周镇孝也不甘示弱地回怼,“那也是你想要嫁入高门跨越阶级,不然我再如何花言巧语,你也不会嫁给我!”
伯景郁将庭渊弄下马车后,立刻大声地喊其他的人过来帮忙。
惊风他们将马车翻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伯景郁说的小蛇。
伯景郁看庭渊被蛇咬过的地方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变黑,立刻意识到这蛇有毒,而且毒性很强。
顾不上那么多,他便直接对着被蛇咬过的地方将血吸出来。
这一举动把其他人都吓着了。
许院判距离他们也就十米远,看到这一幕忙喊:“王爷不可。”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伯景郁反复吸了好几次,许院判这才走近,急得跺脚:“王爷,你这样也容易中毒啊。”
“别管我,先给他看。”
许院判看了一下被咬过的地方问:“蛇是什么样的,可看清了?”
伯景郁说:“很小。红色的头,蛇尾好像是绿色的。”
还不等许院判开口,一旁的许昊惊恐地说:“不好!红头绿尾一寸生,蛇中剧毒。”
伯景郁感觉好像被人打了闷棍一样,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其他人更是乱作一团。
惊风忙问:“这下怎么办?”
“有匕首吗?”许院判忙问。
惊风从自己的袖口取出一把小飞刀递给他。
许院判在庭渊的脖子上被蛇咬过的地方划开两刀十字,上手去挤掉里面的血。
赤风则是问许昊:“这蛇毒能解吗?”
许昊道:“能,但是很难,要找到一种叫百解草的草药敷在被咬过的地方,然后再用百解草熬药连续服用七日。”
“这百解草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许院判抽出银针,用火烧过之后,扎进庭渊脖颈上方的穴位里。
许昊则是查看伯景郁的情况,边看边说:“百解草一般长在山谷最深处的水潭边上,周边蛇虫最多,百解草对蛇来说是剧毒的草,对人来说却能够解百毒,但有百解草的地方,也是最适合毒蛇生长的地方。”
许院判说:“这附近可能就有百解草,毒蛇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洞穴太远,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他们生存,所以大家可以在周围找找。”
“可是我们也不知道百解草长什么样。”惊风十分着急,现在庭渊和伯景郁都倒下了。
许昊说:“百解草酷似兰花草的形状,不同的是叶片边缘带锯齿,十分锋利,如果蛇被锯齿划伤,必死无疑。”
众人立刻打着火把四下寻找。
许院判不断地替庭渊挤着毒血。
杏儿和平安在一旁,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百解草,公子是不是就必死无疑?”杏儿哭着问。
许院判轻轻点头:“是,只有三个时辰,如果三个时辰内找不到,他们两人都会死。”
杏儿连忙起身,拿着火把跟着到处找。
平安也要跟着去,被许昊拽住:“你留下帮忙,我去找,你去了也不认识这个东西。”
“好。”
许院判觉得很奇怪,“一寸生一旦咬了人,很快就会死,所以从来不主动攻击人,怎么会咬了庭渊的……”
“那什么情况下会主动咬人?”平安问。
伯景郁将他打横抱起,“洗澡。”
看着伯景郁余怒未消的脸,心里一片柔软。
他知道伯景郁是在找台阶下,庭渊勾住伯景郁的脖子,“好。”
见他风风火火回来,又抱着庭渊风风火火离开,赤风:“……”
生气都不敢超过百息(五分钟),简直是被吃得死死的。
这是一个行走的妻管严。
伯景郁将庭渊抱进了浴房,里面只有一个浴桶。
“别生气了好不好。”庭渊缠着伯景郁,去吻他。
伯景郁问他:“你哄人是不是只会这一招,就只知道亲我。”
“不亲你亲谁。”庭渊伸手去解他腰带,“难不成我亲别人吗?”
“你——”伯景郁扣住庭渊的后脑勺吻了上去,趁着庭渊张嘴的间隙便伸了进去,似是要抵达喉咙那般疯狂。
庭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险些没站住往后倒,伯景郁牢牢地将他按在怀里。
“咳咳咳——”
喉咙强烈的不适让庭渊难以承受,“咳咳咳。”
伯景郁伸手解庭渊的衣服,本就被他脱得没什么衣服了,现在再脱,就更是没有了。
低头一口咬在庭渊的肩膀上,“坏东西。”
“你才是。”庭渊推了伯景郁一下。
伯景郁进入浴桶,将庭渊也拽了进来,溅起一片水花。
“我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庭渊,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是我的问题。”庭渊垂眸,“是我性格缺陷导致的,对不起。”
伯景郁叹了一声,“你说得对,得到了就会想要更多,从前我只要你爱我,现在我想要你心无杂念地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