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无法弥补
惊风领着李青云到客栈时,庭渊和伯景郁已经洗漱完毕。
从计如康那里了解到事情的全貌后,庭渊已经相信了李青云说的话,如今再看李青云,心中不免替他感到气愤,对他也多出许多怜悯。
李青云也明白,他们将自己叫过来,大概率是已经弄清楚他们家的事情,并且相信了他说的话。
只是他依旧无法判断眼前几人纠结是好还是坏,当初他也很相信计如康,计如康却是骗他的。
面对这几个突然出现,又对他的案子表现出异常关注的陌生人,李青云不得不怀疑他们别有用心。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你可以放下对我们的戒心。”庭渊拿起伯景郁随身携带的令牌递给李青云,“我们都是齐天王的部下,此行是奉命私巡。”
惊风应下:“我知道了。”
哥舒琎尧站在屋檐下,望着残缺的月亮,发出一声叹息。
随从从偏院回来,“老爷,已经安排好了。”
哥舒琎尧嗯了一声。
随从道:“今日老爷对郁王殿下的斥责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哥舒叹气:“今日不重些斥责,让他长个记性,往后怎么能放心把这胜国交给他?”
随从:“郁王殿下千里带来一匹良驹送给老爷,换了老爷一顿骂,想必心中要难受得很久。”
“那你可就小瞧了他,这孩子的脾性我最了解。”哥舒琎尧道:“我斥责的又岂止是他,我没把他教好,从前只教给他驭人之术,教他治国之术,教他识人之术,却没教他国之根本在于民。这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庭渊伸手去拍伯景郁的心口,“破案靠证据,不是直觉。”
伯景郁下意识反应抓住了庭渊的手,意识到他是想拍自己的心口,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能拍,我只是下意识反应,没有不让你拍的意思。”
庭渊:“……”
握住就算了,握住往自己的心口上按这是个什么事。
这脑回路也是没谁了,他轻咳一声:“放开。”
伯景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立刻撒手,与庭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别解释。”
越解释越说不清,解释做什么。
他一直觉得伯景郁的脑子时好时不好,真不怪他偏见,是伯景郁做的很多事情都很奇怪。
伯景郁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脑子反应慢还是手反应快。
杨兰招已经来了他们跟前。
杨成忠立刻指挥护院,“快抓住他。”
杨兰招怒看杨成忠,“你要做什么?”
护院将杨兰招抓住,双手拧到身后。
陈县令看到这一幕,问伯景郁与庭渊,“二位大人,这……”
两人都没说话。
庭渊还想看看事情的走向,所以没有阻拦杨成忠的行为。
伯景郁则是还没回过神,还在想自己刚才干的事。
等他回过神就看见杨兰招奋力挣扎,“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抓我?”
杨成忠道:“表姑娘和小公子都被人杀了,你最有嫌疑,当然要把你抓住,大家都知道你一直看不惯小公子,谁知道是不是你把我们家小公子杀了。”
“你放屁!”杨兰招用脚去踹杨成忠。
杨成忠后退两步,“大家都能证明,你多次对小公子下手。”
三爷在此时为杨成忠作证:“对,我们都能作证,哥嫂心善没把你送回盛水老家,你不仅不感恩,还以德报怨,多次伤害兰玉,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几人吵成了一团。
庭渊与县令说:“管管。”
县令立刻站直腰杆,吼道:“都给我闭嘴。”
现场这才安静。
庭渊看向杨兰招,绕着他走了一圈。
杨兰招的视线紧跟着他。
回到杨兰招面前,庭渊停下脚步,问:“昨夜子时后你在哪里?”
杨兰招道:“在寺庙。”
庭渊问:“谁能证明?”
杨兰招:“寺庙的僧人都能证明。”
庭渊:“今日中午你在哪里?”
“在十八里亭的茶棚。”
“那你为何要来此处?”
杨兰招解释道:“我与漫漫定好,今日在十八里亭不见不散,我已经租好了马车带她离开,可我等了她大半天都不见她出现,以为是兰玉将她扣押在庄子,我是过来要人的。”
杨成忠接话道:“表姑娘的小名叫漫漫。”
“你二人要私奔?”
“兰玉已经和漫漫解除了婚约,何来私奔一说?”
“十八里亭距离此处有多远?”
“二十里地。”
伯景郁生于京城,出身便是高位,过去十八年他从不曾走出过京州,又怎知京州外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以为一切真的像奏折里写的那样万民安乐。
他从前也曾落魄过,可他的落魄,比起田间地头的百姓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哥舒道:“连我也是到了这居安城,做了县令,走上田间地头,亲眼看百姓到了丰收的季节收粮,上税两成,余下的收成勉强度日,多一个人都吃不饱,才知道百姓们的生活有多不容易,何况是他呢?”
不主动去发掘问题,等着问题找上他,那就是大问题了。
百姓之事无小事。
次日用完早饭,二人步行出城。
哥舒带着伯景郁,想叫他沿着这田间地头,看看百姓们日常播种,让他自己问问百姓的收成,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
一路行至书院,已经到了晌午。
从居安城到希望书院十里地,山下开荒的农田不少。
伯景郁注意到很多孩子在地里头耕种,问哥舒:“舅父,这些孩子不是应该在学院读书吗?”
哥舒:“你自己去问。”
伯景郁走上田埂,走向这些孩子,前头带头的是一个老翁。
哥舒远远地看着,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今日的教导,让伯景郁心中能有更多的感触,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民生。
过了一会儿伯景郁从田里回来。
哥舒问他:“有答案了?”
伯景郁点头:“有了。”从踏入警校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会成为一名拥护律法的执法者,虽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可于他来说,与下班无异,上班执法下班违法自然他也做不到。
庭渊:“我会用律法作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而非藐视律法。”
伯景郁问他:“那你被这小屁孩推倒,你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了吗?”
庭渊:“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小伤,若是成年人今日推了我,我自要同他讨要赔偿,辩一个清楚明白。况且你刚才已经吓过他们,他们也知道害怕,道理也都讲了。”
伯景郁扭头懒得看他:“你怎么着都有理,反正疼的是你不是我,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教,教出这么个性子。
伯景郁觉得庭渊适合出家,一点杀心都没有,佛祖都得对他另眼相看。
妇人拿着烧酒和药粉回来。
她道:“这烧酒清洗伤口会有些许痛,你要忍耐一下。”
伯景郁与妇人说:“他不怕疼,你只管洗。”
庭渊:“……”门上挂着白灯笼,婚事变丧事,整个庄子都显得死气沉沉的。
不一会门开了一条缝,里头的人探出头,看到外头这么多人,有些害怕,以为是女方家的亲人又来闹事,问:“你们做什么的?”
张微萍从人群中上前去,“老纪,是我,这些都是官爷。”
守门的看到张微萍,这才松了口气,“张大姐,你这又是闹哪出?”
里外已经查了好几次,都说就是张微萍的儿子投毒的。
他朝外头其他人喊话,“各位官爷先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我家主人。”
成婚的是庄主的大儿子,庄主是主家,死的四个江家人都是旁支的晚辈,和庄主儿子平辈。
如今这紫云庄摆设灵堂也是因为四个死了的江家晚辈。
没等多少时间,大门就彻底打开了,出来了一个看着年岁不大的男子,模样清秀,就是走路的时候微微跛脚。
“我是这山庄的二公子,我哥和我父亲在灵堂守夜,如今庄子上大小事情都归我管,不知道几位官爷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不卑不亢,倒是有几分稳重。
之前与这位二公子打过照面的官员上前说道:“我们发现这案件还有些疑点,因此过来求证。”
二公子视线扫过众人,这比前两次上门来的排场大得多。
“为何你们夜间前来?”
寻常查案不都白天调查。
官员道:“时间不等人,自然是希望早些调查出一个结果。”
二公子虽有疑虑,也不能阻拦官员查案,让他们进了庄子。
庭渊与二公子说:“劳烦你将家里的耗子药准备一包,要与那日江小宝往水井里倒的那包大小相近才行。”
二公子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安排人按照他说的去取耗子药过阿里。
官员不止一次来过这紫云庄,自然知道水井在哪里。
一行人举着火把到了这水井边上。
这在半山上,若是不打井,想要去下面河里跳水,一天挑水都不知道要跑上多少趟,庄子上这么多口人,都指着庄里的井吃饭。
庭渊站在水井边上往下看了看,深不见底,由于井口很小,加上夜间乌漆墨黑地看不清水井里情况,也不能很好地做出判断这水井到底有多深。
他问二公子:“你家这口井有多深?”
“十米。”二公子毫不犹豫地说。
他道:“原本是想挖得更深一些,可十米已经是我们能挖出来的极限了。”
丈量井口确实是两米的宽度,之前庭渊的估算没什么问题。
这时庄子上的仆人也将耗子药拿过来了。
庭渊问:“这就是当时江小宝往水井里投的耗子药同等重量的吗?”
“差不多。”二公子说:“耗子药是在药铺买的,基本是一两一包。”
庭渊转手交给了许院判,“你帮我瞅瞅这耗子药是个什么情况。”
许院判打开看了一下,说道:“这是砒霜。”
他这么一说,庭渊就知道了,也就是砷/化物。
以前他结果一个案子就是砷/化物中毒,很清楚砷/化物的致死量是多少。
砷/化物的中毒量是60毫克起,致死量大约100毫克起。
“何必这么悲观。”伯景郁拉住庭渊的手,“年后去了西州,指不定就有西州的神医能够治好你的病。”
庭渊回握住他的手,“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伯景郁:“不想接受。”
“早做打算,你不是说要抓住当下,能看见摸得着的东西吗?”
微风吹过,掀起两人的衣角。
伯景郁道:“夜深了,起风了,也到了年边天气转凉了,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咱们该去休息了。”
庭渊知道他还是很避讳生死的问题,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硬顶。
杏儿他们跟在后面,停在转角便不再往前跟。
看着二人进了屋,杏儿坐在转角的台阶上。
赤风在她身边坐下,“地上脏,你怎么坐这儿了。”
杏儿瞥了赤风一眼,“你不是也坐这里了。”
赤风说:“我没关系,我的衣服脏了也就脏了,你的裙子这么好看。”
杏儿笑了笑,双臂抱膝。这要是参与其中,户部有问题,省常有问题,中州上下的官员都有问题,纪无焕也是牵扯了不少官员,照这么下去,迟早所有人都得上名单。
沈塬这个人防风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感受,是个人精,很有城府,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他在父亲去世后,果断选择娶了大自己八岁的纪无焕长女,来保住沈家的地位,让沈家在京城的根基没有被蚕食,给弟弟争取到了机会可以好好发展。
考虑到他父亲的功绩,当初先王是想将他留在京城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
他却自请下放,让先王心生愧疚,从而优待于他。
若不然凭借他的能力,不会在短短十年里,就从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升职到正三品,再升职就要调回京州,从京州回京城,这一条路他用不了几年时间,很有可能在四十岁之前回到京城。
这样的履历,将来很可能与他的父亲一样官居正一品。
这些年除了哥舒琎尧一个人升官之路连跳数级,并未同往届的状元一般去翰林院任编撰,而是直接入了内阁任次侍读学士,侍读学士是从四品的官员,次侍读学士是五品官员,先王特地为哥舒琎尧增加的一个官职,仅用三个月哥舒琎尧就从次侍读学士升任侍读学士,随后又用了五个月升任学士,过了九个月后升任协从大学士,同年夏天,因沈塬的父亲心疾去世,哥舒琎尧从内阁入前朝,任代理丞相,中秋过后正式升任丞相一职。
像哥舒琎尧这样的升官路程寻常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之所以让他走内阁,就是想要为他行方便,前朝官员无法干涉内阁政事,内阁捏在君王手里,大臣没有实权,品级与前朝官员无异,只是想通过这种途径尽快将他提上位放权给他,协从当时任监国的伯子骁处理朝政。
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也是顶着压力不得已才这么做,当时先王全凭一口气在撑着,朝堂内外政务全是伯子骁在处理,即便被人诟病,伯子骁手握兵权,力排众议伙同清流官员将哥舒琎尧推举上位。
其中哥舒琎尧的身份也为他提供了不少优势,祖上代代都是丞相,又有青天书院做支撑,他本人当时又是青天书院的院长,在青天书院威望很高,又是新任状元,各种条件集于一身加上先王和忠诚王鼎力支持,这才能走通这一条路。
旁人如今是绝无可能再走通这条路的。
下放的官员四十岁之前能够重返京城的很少,唯一的可能就是哥舒琎尧重返京城。
防风走了个神,等他回神时,张中谕已经朝着刑具冲了过去,拿起砍刀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夫人吓得惊叫,往前去阻止。
防风抓起一粒花生米弹出去,打中张中谕的手腕,手里的刀坠落在地。
随即他快速冲过去一脚将刀踢开。
张中谕坐在地上捶地,满脸羞愤,“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给张家蒙羞了!”
他指着夫人吼道:“你让我如何对得起我的族人,这是死罪啊!”
张中谕难以接受。“这话说得,好似是我故意要毁了你的家庭似的,事情不是你自己做的吗?就没有想过会有败露的一天。”庭渊哼笑一声。
他不仅仅是在说陈汉州,还有陈心鸣和蓝启深。
他们现在有何脸面在公堂之上落泪委屈,埋怨旁人。
哪一件事不是他们自己做的?
庭渊道:“城中连死十七名女子,这些女子的下/体被特殊的工具捅烂,而你就是行凶的凶手,连杀十七名女子,你可有何要辩解的。”
陈汉州凄惨一笑,“大人说多少条,就是多少条,大人想要我死,今日便是我说出花来,不也还是意思。”
“这么说来,你是不认。”
“认与不认,大人不都认为是我做的,那我便认了吧。”
这个态度听着着实让人生气,伯景郁拍响了桌子,“你这厮说话如此颠倒,一副我等手中并无实据,硬要往你头上安罪名的嘴脸,做给谁看?”
陈汉州从趴着变为跪着,“我朝有规定,若无实据,疑犯上堂可不跪,除非犯了死罪,必须要跪。大人一开始便不告诉我犯了什么事,当堂便让我跪下,一跪便是几个时辰,只怕我的罪名大人早就想好了,今日如此,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走个过场罢了,只等这一箩筐事儿都被抖出来,坏了我们几家的关系,再将我的心彻底捏碎,往外散播坏了我的名声,不日便可处斩。”
陈汉州顿了又顿,对上庭渊的视线,“且问大人,我的证词还重要吗?”
“倒是我小瞧你了。”屋里所有能砸的都被他砸了个干净。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掐着庭渊的脖子不放。
比起庭渊不搭理他,他差点掐死庭渊,才让他更难受。
昨夜他就不该去找庭渊。
惊风在外头干着急,其他人也找了过来。
所有人现在都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知道,伯景郁肯定是不想杀庭渊的。
平日里庭渊咳嗽一声,伯景郁都得关心几句,怎么可能朝他下手。
伯景郁回想着梦里的一幕幕,到底是为什么……
想了很久很久,一遍遍地回想,然后他想明白了。
因为嫉妒,因为庭渊在梦里,把笑容都给了身边那个他看不清的人,却要凶狠地掐死自己。
因为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庭渊。
他对庭渊不是没有感情,他不是不喜欢庭渊,而是非常喜欢。
不知不觉中,他被庭渊身上独特的气质吸引,两人朝夕共处,庭渊虽然不是一个特别出色的人,可他的眼睛就像长在庭渊的身上了一样。
或许一开始他关心庭渊是因为责任,后来就渐渐地不是了,庭渊在查案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吸引人。
所以他会在意庭渊到底喜不喜欢他,庭渊说不喜欢,他会难过。
其实心里是喜欢的,只是他自己没察觉出来。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庭渊的。
可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靠近,他想靠近庭渊,想与他多相处,想让庭渊的眼里只有他。
愿意为他学糕点,不想他与呼延南音走太近,看到他与呼延南音走得太近嫉妒其实是在吃醋。
会默默地记下庭渊的喜好,看不得任何人不尊重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脑子里都是庭渊。
有时候他真的很气人,可有时候他又很好。
他喜欢庭渊的固执,愿意妥协,也都是因为喜欢。
梦里,庭渊掐着他的脖子,梦外,其实他与庭渊的身份对调了,他以为自己是庭渊,而被掐的是自己。
他难以接受梦里的庭渊掐着自己的脖子想要他死。
更难接受梦外他自己差点掐死庭渊。
伯景郁蹲下捂住自己的脸,“我到底干了什么,差点亲手掐死了他……”
他要怎么告诉庭渊,我想掐死你,其实是因为我太喜欢你,分不清梦与现实,所以差点掐死你。
这个理由任谁听了都无法接受……
庭渊还有喜欢的人,在原来的世界等他。
他们互相喜欢。
自己的喜欢对庭渊来说反倒是负担。
怪不得他那么想知道庭渊喜欢的人是谁,想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伯景郁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想到庭渊昨夜想要与他拉开距离,这一刻,他明白了。
或许庭渊是察觉到了什么,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去靠近他。
他觉得自己不喜欢庭渊,所以心安理得地抱着他,心安理得地和他躺在一起。
却给庭渊造成了负担。
确实是祸害了庭渊的名声。
即便庭渊喜欢的人不在这里,可一个人对爱情忠贞,又怎么会再与旁人搞暧昧。
他倚着庭渊的布局,反手便将脏水泼到了庭渊的身上。
原是证据实据,如今到了他的嘴里,也都是想冤枉他的。
从登堂到如今不过几个时辰,他身上这桩子丑事不过刚刚结束,转念就能想到这么个法子给自己脱罪,脑子还是好使的。
伯景郁倒是相信庭渊,他敢这么干,必然是有兜底的手段在等着陈汉州。
可旁人不了解庭渊,也都是些个依照流程循规蹈矩办事的官员,庭渊开堂审案确实没有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走,如今被陈汉州拿了空出,反将一军,倒让他们担忧,真被陈汉州钻了这个空子逃脱了制裁,一切都是白忙活。
庭渊看到陈汉州这张脸,便想起了贾秀荣甩他巴掌时的干脆利落。
“你怎知我手里没有实据呢?”庭渊对身边人说:“将证物呈上来。”
一人用盖着红布的托盘证物呈上来。
庭渊伸手接过,这个小匣子是屋内原封不动拿过来的。
庭渊高高举起,“陈汉州,你真以为我手里没证据吗?”
“这东西一定是别人放进我屋里的,上面又没写我的名字,你如何能够证明这是我的,即便是写了我的名字,也不一定就是我的。”
庭渊问蓝启深,“你们厮混的小院一共有几把钥匙,分别在谁的手里?”
“一共就两把,一把在我的手里,一把在陈汉州的手里。”
蓝启深先前不愿意说,是他不想暴露了自己和陈汉州厮混的事实,如今已经暴露了,便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听着方才这高堂上审案的官员所说罪名,陈汉州疑似是城南人人痛恨的采花大盗,到了这个地步,他若是还帮着陈汉州说话,那才真是瞎了眼。
只要能把自己撇出去,他什么都愿意说。
原本二人也不过是一起厮混,并无什么真情实感。
陈汉州说拿他来取悦的东西,他也不过是把陈汉州当作能让自己愉悦的工具。
对于他来说,陈汉州与夜戏坊里头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过都是些胯下之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打小放在跟前,比他们多了几分姿色,也没有出去与别人乱搞过,身上干净。
夜戏坊里头那些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的,便是生得再好看,技术再好,那也是脏的。
庭渊问他:“你可在小院中见过这些东西?”
“不曾,我每每去小院,不过也就是去干那些事情,为了不被人打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至于那里头有些什么东西,我从不留心,唯一留心的就是软滑膏有没有用完,若是用完了,就再补上一批。”
“那你们小院近来可曾失窃过,或是被人破坏过门锁?”
蓝启深依旧摇头:“自然是没有的,小院偏僻,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从不在那里过夜,随去,办完了事情也就走了。”
庭渊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问清楚了,转而对上陈汉州的视线,“没人去过你的小院,只有你们三人过去,那这东西是如何进入你们房间的?难不成是夜半三更,阎王让小鬼偷偷给你放进去的?”
“不论这东西是怎么进入我房间的,总之也不是我的东西。大人说我是凶手,总得拿出些实质性的证据,没人看到我杀人,便说我是凶手,岂不让人质疑大人有失公允。”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庭渊都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这是处理过这么多案子里,反应能力仅次于曾矗的那一个。
“若照你这个论断,妇人生子你未曾亲眼看到,孩子便不是她亲生的。有人偷了你的钱财在他身上搜出来,你不曾抓贼抓赃这钱财不是他偷的。”
“你害惨了我!!!”
受贿金额巨大,连她的娘家也得一并抄斩。
陆生年此时才相信,张中谕并不知情,竟然真的要履行承诺自刎。
像张中谕这种出身官宦世家,又没什么上进心,努力在科举中获得名次只是为了吃上官粮然后做一条咸鱼的官员,都比那些为了上升不择手段贿赂贪污拍马屁的官员讨人喜欢。
在此之前防风是真的不太喜欢张中谕,可当他知道这些官员都走歪门邪道时,张中谕在他眼里愣是顺眼了。
他道:“暂且别忙着死,你这个事情况与他们不同,你不知情,应该能够酌情从宽处理。”
防风能说出这话,基本就意味着张中谕可以不用死,至于他的夫人,防风无法作出任何保证。
张中谕能够做到州判这个职位,说明能力还是有的,又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中州一堆乱七八糟的官员里头,也算看得过去。
听防风这么说,张中谕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到自己的夫人,忙问,“大人,我夫人呢?”
防风:“你夫人收了人家五万两贿赂……这我就是想保也保不住。”
防风问张中谕的夫人:“你收的贿赂都去哪里?”
“都在家里头摆着,一点没花。”
她自己有的是钱,根本没有地方花。
被迫收了这些东西,她既不敢告诉张中谕,也不敢花,就全都收起来放在箱子里。
她指着自己的头上首饰说:“这些都是我成婚的时候,我娘给我的,不是花贿赂的钱,我家里有的是钱。”
防风也是服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咸鱼,一个大大咧咧,反正谁都不嫌弃谁。
嫁妆能有十五万两银子,毫不夸张地说,能够在西府买一个村子的地,还真就是有的是钱,除了京州贵女,寻常官员家的女子日子可不一定有她潇洒。
按照西府现在地皮的价格,一亩地五十两银子,能在西府买三千亩地,一年除去开支上税七七八八,挣个五千两还真不是问题。
张中谕瞪了她一眼,“你可闭嘴吧!”
差点把一大家子的命都搭上,虎了吧唧的,就不该太相信她。
张中谕想着她不是个贪便宜的人,人家那点小恩小惠,她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乱收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谁料她能收五万两银子搁家里还一声不吭。
张中谕问防风,“我们把贿赂全上交,能不能不杀我夫人?”
防风:“……”
他看这两人也确实没什么心眼子,再看地上跪的这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还是愿意宽松一些放过他们的。
至于地上这个,必然是免不了一死,情况太恶劣了。
“赶紧把所有受贿的东西全都上交!”
“想什么呢?”赤风问。
杏儿说:“没想什么,但好像我又什么都想了。”
“那就挑一件想说的事情说。”总憋在心里也不是一件好事。
庭渊一心扑在案子上,平安是一个话不太多的人,杏儿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一的一个姑娘。
即便大家平日对她多有照顾,可终究与她不同,没有人能够为她排忧解难,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心里话往外说。
以前赤风总是觉得庭渊不好,伯景郁让他多体谅。
那时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体谅的,能让他跟在伯景郁的身边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别人就算是想跟在伯景郁的身边鞍前马后也是不可能的。
后来赤风渐渐地懂了,不是所有人都向往权利,庭渊肯跟在伯景郁的身边,为的是仁义二字。
是在把伯景郁遍巡六州的担子往自己的身上扛。
各州所有人,甚至是他们都知道,让伯景郁遍巡六州,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遍巡六州即便再节俭,也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所到之处,开销一应由各地的府县财政承担,这些年胜国的国力在上升,人口也在上升,上一次遍巡六州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新王登基,免税三年,朝廷正值百废待兴之时,一代君王有一代君王的责任。
新王要做出功绩,势必大刀阔斧,而他们如今的君上是历任君王里手腕最硬的,要做的事情也是历任君王都不敢轻易干的事情,新政颁布,伯景郁在此期间遍巡六州,能够分散各处的注意力,也能让官员在短时间内老老实实当差办事,更是为了安抚民心,为新王争取时间,改变朝廷格局,推行新政。
遍巡六州,关心民情,监督官员,严治官员,多数事情都是走个过场,能够为百姓做的事情也就那么几样,其中百姓最愿意看到的就是申冤做主。
庭渊各方面或许都不强,但他最强的部分,正好是伯景郁最需要的部分。
如今胜国已经传遍了,齐天王在中州惩治贪官,为民做主。
而齐天王是代天巡狩,这功劳怎么着都得算在皇室头上。
算着日子哥舒大人该进京了,年前必然会传来音讯,如何惩治京州牵扯其中的官员,倒是便能让百姓看见君王的决心,结合郁王代天巡狩,怎可能不是民心所向呢?
而杏儿和平安从居安城跟出来,也是为了仁义。
让他们心甘情愿跟出来的人不是伯景郁,而是庭渊。
代天巡狩是伯景郁身为储君的责任,跟最伯景郁巡狩是他们身为朝廷官员的责任。
庭渊没有任何责任,杏儿和平安更没有。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能跟在伯景郁的身边,可以让自己有一个好前程,庭渊没有将来。
于庭渊来说,他跟在伯景郁的身边,便是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他没有仗着自己这样的身份和伯景郁讨要任何赏赐,单是这一点,赤风就已经很尊敬庭渊的人品。
杏儿和平安也只是陪着庭渊,支持他要做的事情,从未仗着这样的身份做出任何便利自己的事情,或是为自己的家人讨要什么,反倒是不断地在无偿帮助他们。
赤风越是喜欢杏儿,就越是能够看到她身上的孤独。
庭渊心里揣着什么,现在可以和伯景郁说。
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称的砒/霜微溶于水,不溶的砷/化物会沉淀。
这一包砒/霜的量大概是五十克,即便是全溶于水,水井里的水就算是三十吨,每吨水1.6克的砷/化物,也就是1600毫克。一吨水有一千升,算下来一升水里有1.6毫克。
在全溶于水的情况下,想要达到致死量,至少要饮用三十七升的水,压根不用砷/化物毒死,水都能撑死。
也就是说这些人死因根本就不是因为江小宝往水井里下了耗子药。
许院判道:“这一小包要是倒进水缸里,那是必死无疑,但倒进水井里,还是这么深的水井,几乎等于没有,连不适都无法造成。”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伯景郁这么小气,嘴还这么毒辣,是如此腹黑的一个人。
烧酒落在伤口上,不亚于酒精冲洗伤口的疼,在伤口上灼烧,疼得庭渊的脸都红了。
伯景郁看他这样子,又有些心疼,与妇人好声好气地说:“轻点,他怕疼。”
庭渊:“……”
说我不怕疼的是你,说我怕疼的还是你。
妇人轻笑。
伯景郁不满看她:“你笑什么?”
庭渊疼得脸都红了,她还敢笑,要不是她不好好管教孩子,庭渊就不至于受伤。
妇人忙道:“公子误会了,我是觉得你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有趣,明明心里都装着对方,偏偏嘴上不肯说。”
伯景郁:“……”
庭渊:“……”
伯景郁移开视线,“谁心里装着他了,我是怕他疼死了,到时候他家人找我算账。”
庭渊道:“怕是算不了,我爹娘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即便他们想勾你的魂魄也无能为力。”
伯景郁:“不疼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洗完伤口后便不怎么疼了,只是刚清洗的时候痛罢了。
妇人在伤口上撒上药粉,与庭渊说:“这是我祖传的金疮药,对于外伤很有用,保证公子不会留疤。”
庭渊看这药瓶子普普通通的,“这么神奇?”
妇人点头:“别的不敢说,这金疮药我家的配方可是很灵的。”
妇人将瓶子递给庭渊,“公子一日勤换两次,七日内必然痊愈。”
庭渊收下:“好,多谢。”
伯景郁问妇人:“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妇人道:“唤我巧娘即可。”
伯景郁:“你叫我二人入内,不单单是为了替他处理伤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巧娘走到门口,将门关上,转身便与他二人跪下。
这一跪来得太突然,伯景郁和庭渊都没反应过来。
庭渊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二位公子,我求你们帮帮闻人司户,他是冤枉的。”巧娘跪地磕头,言辞恳切。
伯景郁与庭渊都表现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伯景郁问:“闻人兄怎么了?”
他二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在她面前不能露了馅。
巧娘的眼泪夺眶而出,“闻人司户是个好人,却被诬蔑奸污了姚家姑娘,还被污蔑杀了她一家六口,如今已经送到被押送到京城,等待复核结束后问斩。”
读书也不一定能够跨越阶级,但不代表读书没有用,他们读书识字,起码能教育好下一代,学习种地是为了养活自己,学习知识是为了丰富自己。
这个范围一点点一点点地扩大,总有人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的生活好过起来。
并不是说读书跨越不了阶级,就不去读书。
哥舒:“有人说过,跨越阶级最好的办法是取消阶级。”
伯景郁:“谁说的?”
哥舒扬了一下下巴,“来了。”
一辆马车出现在伯景郁的视野中,进了能看到,马车檐上挂着带有庭府字样的灯笼。
“这就是百姓歌颂的庭大善人?”伯景郁扭头问。
谁料身边已经空了,再看,哥舒已经往主路上走了。
伯景郁快速跟上。
刚到主路上,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仆从将板凳放在地上。
从车上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
哥舒琎尧伸手去扶他,“身体好些了吗?”
庭渊轻咳了一声,“好些了。”
前两日他们在河边钓鱼,突然下了一场雨,两人都淋了雨,哥舒没事,庭渊着了凉。
他看向哥舒琎尧身边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仪态端庄,身上倒是没什么书生气,更多的是英气蓬发,“这就是你说要给我引见的人?”
今日一大早,哥舒便差人去府上传消息,说是要给他引见一个人,让他到书院一趟。
李青云当堂落泪。
起码他捍卫了自己和酒坊的利益。
经过一众官员商议,商会三日内撤回对李青云的禁令,并在三日内重新发放李家酒坊酒水售卖的许可。
面对李家酒坊的损失,商会需要赔偿李家酒坊三年来的一切损失,并十倍赔偿配方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