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案发现场
哥舒赶至临县时,县令等一干人已经去了案发的客栈。
哥舒又顺路追了过去。
踏雪与寻常马匹不同,他比寻常的马匹跑得更快,耐力更强。
县令等人前脚刚至客栈,仵作验尸还未结束,哥舒就已经到了。
客栈外被县衙的兵役包围了起来。
屋内伯景郁微微扬起唇角,他的听力比寻常人好一些,最擅长的就是听声,寻常人只要在他面前走上一遍,下次哪怕蒙上他的眼睛,他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欧阳秋很无语,可他也无可奈何。
只能是听由他母亲的。
庭渊道:“你找块布,将银票包起来,等会儿我来喊三二一,喊到一的时候,你把钱扔过来,我们把人给你推过去。”
“行,就这么办。”
欧阳秋也不想和他们拖着,先把自己的儿子弄回来,至于别的,再说。
总归这些人是跑不掉的。
惊风斩断了绳子,将欧阳少琴从地上拖拽起来,与欧阳秋做好交换的准备。
庭渊则负责喊口号。
“三!”
“二!”
“一!”杏儿毫不犹豫地说:“我想,我要做官,我要为天下女子伸张正义,我要让天下的女子都能和我一样有选择的权利,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方天地,不再是某个男人的女儿,某个男人的妻子,某个男人的母亲,她就只是她自己。”对于如今这个结果,很多人都还觉得像做梦。
江哲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垚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了周少衍,对他们确实毫无好处,所有的谋划全都毁于一旦。
庭渊觉得让熹月姑娘开口,比让江四公子开口要容易一些。
他问熹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狠,要将你的亲姐姐置于死地?”
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双生胎之间有很深的血缘羁绊。
“你们有着一样的容貌,江城垚有什么好的,让你可以将自己的姐姐置之死地?”
江城垚的样貌甚至比不上周晓鸥,就是普通的长相。
“难道就因为他在火场里救过你?你就可以为她放弃你姐姐的性命吗?”
这个逻辑并不难推,熹月和江城垚是同一战线的,熹月帮着熹映作伪证,但她早就知道熹映会死,所以才会在周晓鸥按照既定路线的将“熹映”推出来时,选择闭口不言背刺周晓鸥故意露出破绽。
甚至有可能是她怂恿熹映杀周少衍,将熹映作为棋子,用完就杀,将所有的一切推到熹映的身上,即便熹映的尸体在水井里被找到,大家只会认为熹映是自杀而不是他杀。
熹映一死,一切死无对证。 亲眼看到京城外官员藏污纳垢,将他对官场和官员的想象彻底颠覆。
所有人都在和伯景郁强调,该如何做好一个君王。
没有人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残酷。
也没有人告诉他,出了京城,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表面岁月静好,暗地里都在发烂发臭。
飓风与赤风两人快马加鞭,在距离永安城二十五里的亭子接到了庭渊。
飓风朝赶车的侍卫喊道:“全速前进。”
庭渊撩开帘子问飓风,“怎么了?”
飓风来到马车旁说道:“王爷被气晕了。”
庭渊懵了:“?”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能被气晕过去。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气。
庭渊对伯景郁的影响一向是很能隐忍的,即便是暴怒,发了脾气过去了也就好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究竟是多大的事情能让伯景郁都气晕过去。
飓风道:“刘家偷田一案背后的主谋是当朝太师,四朝元老,王爷要称呼他一声亚祖,颜太师的地位在王爷心里,仅次于老王爷,君上,还有哥舒大人。他拿颜太师当亲爷爷……”
庭渊:“!!!”
难怪……
这可不能怪伯景郁心理承受能力差,这事儿搁在谁身上,谁都没法接受。
来来回回查了这么久,结果查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庭渊代入一下,好比自己进入市局实习的第一个大的连环凶杀案,一个非常凶残的连环杀人犯,查了半天发现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人,平日里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大好人,结果背地里残忍地杀害无辜的陌生人,而且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维护正义,转头发现黑暗的源头就在自己的身边。
莫说伯景郁被气晕,就是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遇到这么个事,那也得气晕过去,心理能力承受差一点,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种阴影。
“也真是难为他了……”
这种伤痛,不亚于自己的信仰被冲击。
又或者说,这对于伯景郁来说,就是信仰在被冲击,而且是冲了个粉碎。
他一心想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君王,想要肃清朝纲,然后发现最大的恶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一切都是这个人造成的。
前一天伯景郁还在与庭渊商讨应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彻底地将这件事从严处理,转头发现应该被放到闸刀之下的人是自己的家人。
好像这几个月自己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场闹剧,是个笑话,就像贼喊捉贼一样。
他与飓风说:“快些吧。”
伯景郁现在需要他。
二十五里按照寻常地一个半时辰,全速前进,马车都是飞起来的感觉。
硬是将时间压缩了一半。
当马车到永安城门外时,庭渊已经晕了头,没了方向不说,还吐了个昏天黑地。
飓风也知道这难为他了,一时间也觉得过意不去,下马给他递了水。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进城吧。”
庭渊漱口后,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缓过来了说道:“进城吧,别耽搁时间。”
飓风:“你看着不太好。”
庭渊摆手,转身往马车走,“没事,都到门口了,再不好这点路还能撑得住。”
飓风快速跟上扶了庭渊一把,“那你将褥子垫好,我们进城。”
城外的路宽敞,能放开了跑,城内的路不如城外的路宽敞,路上还时不时有行人。
赤风让人在前头开道,他与飓风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马车,确定可以顺利通行。
永安城住着几百万户人家,城池面积很大,若真是沿城内步行,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
江城垚如果不浪,他也不会出事,这个案子就此了结。
庭渊问熹月,“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将自己的姐姐置之死地?你的父母得知这一切不会难过吗?”
江家那边也在逼问江城垚,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分明就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作出的愚蠢决定,把我们都害死了!”
顾家二爷抓住江城垚的衣领一通摇晃,“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呀?”
不管怎么问,他们都不说,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到了庭渊的身上。
希望庭渊能够给他们一个答案。
庭渊在众人的注视中不知该说什么:“……”
实话就是他也没有想明白,江城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走向江城垚,“周少衍死了,你破坏了周家和顾家的联姻,也葬送了你们江家二房和三房的前程,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即便是扮猪吃老虎,庭渊也想不到江城垚能够从哪里顶替周少衍的位置。
“即便之前你有很好的方法能够顶替周少衍的位置,可如今你自身难保,纵使你有三头六臂,命就只有一条。”
“你已经失败了——”
江城垚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扑向庭渊,两人站得本来就很近,庭渊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到井口,半身悬空,随时都有坠井的风险。
“不准过来——”江城垚怒视身后朝他冲过来的人。
伯景郁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伸手就差半尺就能抓住江城垚的肩膀。
一切都太快了,庭渊走到江城垚身边时,伯景郁并没有跟过去,距离庭渊还有三步远。
他即便反应再快,也慢了一步让江城垚得手了。
危险的是庭渊,可伯景郁却像是站在了万丈深渊的边上,半步踏空便死无全尸。
江城垚眼神凶狠地看着庭渊,“死之前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死之前,总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庭渊知道现在江城垚已经到了最脆弱的时候,“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弄死周少衍?”
江城垚:“你这么想知道,下去了我慢慢说给你听啊。”
庭渊:“死后哪能记得生前的事情,你不如现在说与我听。”
江城垚将庭渊往井口又压低了几分,“要命还是要答案?”
“当然是答案。”庭渊毫不犹豫地说:“早死晚死都得死,可答案,死了就不知道了。答案可比命重要。”
“庭渊!”伯景郁急得眼睛都要喷火了,“不准胡说。”
江城垚回头看了一眼,见伯景郁着急上火的模样,“我可真羡慕你啊——”
“我要让这世上像肖无瑕身上这样的惨剧不再发生,让她们可以和男子一样,可以进书院,可以识字,可以做生意,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被男子束缚,做天上自由翱翔的大雁,而非被困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笼中鸟。”
庭渊听着杏儿大声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为自己定下目标,想到自己报考警校时与母亲说的话。
——我要替每一位被害人申冤,我要守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我要让加害者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要让我的国家变得更安全,我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那一年,他还差六个月满十八。
母亲站在光里,朝他敬了一个礼。
庭渊永远记得那一天。
母亲不再是以母亲的身份与他对话,而是庄重地对他伸出手,说:“庭渊同志,我谨代表我自己,热烈欢迎你成为党的一分子,接过前辈手中的旗帜信念和理想,朝着美好的未来前进,我们一起努力,守护祖国和人民。庭渊同志,你准备好为党和人民奉献自己的一生包括你的生命了吗?”
庭渊当时坚定地回答:“我准备好了!”
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与母亲的对话就像刚刚发生一样。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完成的使命。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庭渊坚定地与杏儿说出这句话,一如那个夏天站在光里坚定地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母亲一样。
伯景郁和她确认:“杏儿,你确定自己想好了吗?”
杏儿非常坚定地说:“我确定了。”
伯景郁:“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多大的苦难,你也绝不后退?”
杏儿再度坚定地说:“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多大的苦难,我也绝不后退,为我心中所求之道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我退步。”
“好,我以齐天王的身份,今日在此与你约定,待你学成,我必当为你排除万难,助你参加科举,科举公平公正,未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可行?”
“我行。”杏儿说:“我行,总要有第一个开路的人,我愿意做开路的人,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庭渊与伯景郁对视一眼,两人都会心一笑。
伯景郁要想解除禁令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是否有女子愿意冲破禁制不顾世俗的眼光参加科举。
律法上的禁令容易解,世俗的禁令和种在每一个女子心里的禁令却不容易解。
一定是需要有人做表率,以此来鼓舞更多的女子,勇于突破禁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赤风喜欢这样不惧一切且坚韧的杏儿,他不需要杏儿为他做什么,他也不想将她困住,他希望她做枝头的鹰雁鸟雀,能够翱翔九天,“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会站在你的身后,陪你面对所有的一切。”
杏儿朝赤风笑了笑。
真正地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在笼中,而是放任她去更广阔的天空,做她愿意停泊的窗台、树枝、庭院,是她飞累了还能够返回的地方。
这世间的情意有很多种,友情,爱情,亲情,不分高低贵贱,没有先后排名,每一种情意都非常地难能可贵。
有之其一,已是大幸。
平安道:“杏儿,我也相信你成功,做你想做的事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或许我不能够助你飞向更高的地方,但我会毫无条件地支持你,做你的支撑。”
杏儿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从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会有这么多真心相待的朋友,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可以学习知识,可以拥有远大的理想。
而这一切都是庭渊改变的。
她擦掉眼泪看向庭渊:“公子,我知道你不需要我道谢,我也知道你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更好,希望女子们能够和男子一样,你让我变得更好,而我会努力地让更多的女子变得更好,这星星之火,将由我为你传递下去,我相信终有一日,胜国万家灯火中,会有一半是由女子所点亮。”
庭渊重重地点下头:“这对我来说,比一千句一万句感谢的话更让我高兴。那一日我虽然看不到了,但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会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行,你们会去往更远的地方,会为了这样的一个盛世努力,未来的那些受益者,她们能够看到,四舍五入也就是我看到了。”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够努力地活着,用你们的毕生所学,去改变这个世界,让每个人都能够生活得更好。”
一瞬间,欧阳秋把钱丢了过来,而惊风也遵守约定地将欧阳少琴推了过去。
老妇人一把抱住欧阳少琴,疼惜地看着这个孩子身上灰不溜秋的,打心眼里心疼,替他擦灰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奶奶……”欧阳少琴委屈地看着老妇人。
“乖孙,没事了。”老妇人轻声安慰。
飓风将接到的东西递给了庭渊。
庭渊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真的银票,转手交给伯景郁。
伯景郁伸手接过,笑看着庭渊。
这还是庭渊第一次干敲诈勒索的事情。
欧阳秋让人护送自己的儿子和家人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同一时间,一群弓箭手将弓箭对准了他们。
欧阳秋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你们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谁告诉你我们要跑了。”庭渊勾唇一笑:“我们找的就是你。”
欧阳秋:“弓箭手准备。”
伯景郁在这时开口:“但凡有一支箭扎在我的身上,你们这些人,都得诛九族。”
欧阳秋这时才知道,马车里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伯景郁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放下帘子后下了马车,将庭渊从马车上拉下来。
以前庭渊身子弱的时候,他都是亲力亲为,现在庭渊身体好多了,几年养成的习惯他也改不掉了。
两人来到距离欧阳秋几步的位置。
伯景郁举起自己的腰牌:“我乃朝廷的钦差大臣,齐天王的下属,今日/你诛杀了我,来日/你们必将诛九族,不信的可以一试。”
“你说你是钦差,就是钦差了吗?”欧阳秋完全不相信,“我还说我是齐天王呢。”
伯景郁将自己的身份令牌递给欧阳秋查看:“真假一验便知,又不是什么难事。”
欧阳秋手里掂量着沉甸甸的身份腰牌,这腰牌是特殊材质的,朝廷正经官员才有。
欧阳秋:“你们能够绑架我的儿子,也可能绑架朝廷命官,抢了他们的身份令牌,假冒钦差大臣。一枚令牌,不足以证明你们的身份。”
伯景郁:“你大可斩杀试一下,看看你最后会不会被诛九族,如今齐天王距离这里不过千里,我的同僚距离这里不过二百里,若我在你所管辖的境内出任何事情,你都得被问责,很不巧我这一路结识了不少当地的居民,他们都知道我抓了你的儿子,绑了他和他的狗腿子来金水县找你讨债,你觉得你能掩盖得了我的死因?”
伯景郁敞开怀抱:“我就站在这里,你大可尽情斩杀。”
欧阳秋也不好确定,眼前这人的长相不是南州人,是北州的样貌,身边几人的武功都很强,看着的确不像是普通人,又能拿出腰牌,而齐天王巡察各地,提前派人打探情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现在也不敢赌。
而欧阳少琴现在可算是觉过味了,怪不得当时他们敢口出狂言说自己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敢在自己表明身份之后,仍对自己下狠手,羞辱自己,一切都因他们有更强大的身份,自己这是撞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伯景郁厉声质问他:“欧阳秋,你可知罪!”
欧阳秋被吓得一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连忙弯腰行礼:“先前不知道是钦差大人,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莫怪。”
刀口堵住了死者被割断的脖颈处的伤口,阻止住了血液的喷溅。
曹县令此刻再看庭渊,哪还有刚才的质疑心思,这简直就是珍宝,和哥舒说:“哥舒县令这位知交好友可不简单。”
哥舒早就见识过庭渊破案的能力,只是浅浅一笑。
哥舒:“对于凶手,你可也有推论了?”
庭渊摆手:“不忙急着定论,待我四处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