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景郁过往
杏儿从书院回来,发现平安在院外等着她。
她快走了几步。
平安也赶忙迎上。
“你可算是回来了。”平安此刻看杏儿,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杏儿不曾见过平安这样,问道:“怎么了?府上出了什么事?”
平安叹了口气,“公子自书院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疯狂练字。”
那么再来无数遍,事情的走向依旧会和现在相同。
“师爷,果然担得起师爷二字。”
杨章:“师爷既然算到了这一步,那么敢问师爷,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庭渊如实地与他说:“我想要的很简单,你将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写出来。”
“那我能够得到什么呢?”杨章问。
庭渊:“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平安,也可以根据你所供述的线索,酌情地帮你减轻刑罚,如果你不是贪污案的主谋,只是从犯,并且能够归还所有贪污所得的赃款,可以算作你有重大立功表现。”
杨章:“说得比唱的好听,等你们查完这个案子后,就会离开南州,到时我的家人由谁来保护?”
庭渊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们就一定会做到,齐天王要作保的人,谁敢杀?”
“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依照你所说,我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你们,而你们得确保我的家人和我的族人不受牵连。”
“可以。”庭渊爽快应下。
杨章:“劳烦师爷请人帮我准备纸笔,我现在就可以写清我所知道的。”
庭渊道:“现在我们要赶着回城,你若能在马车上写,那就再好不过。”
“自然可以。” 伯景郁:“那你们可曾在大坝看出了什么?”
霜风回道:“去大坝查看情况的人回来告知我们,大坝被全数摧毁,无一处幸存,被海啸摧毁后的废墟上,碎石沙土绵延数里,被冲垮的木料零落地散在各处,他们挑了一些柚木测量,这些柚木的尺寸并不符合朝廷的要求,且多数都是东府的柚木。”
这与赤风所查别无二致。
伯景郁若有所思。
庭渊问他:“在想什么?你可是有什么疑虑?”
伯景郁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我只是在想,就算吉州所有的人都死了,朝廷最终还是会派人前往吉州调查大坝坍塌的具体情况,他们总不至于将几千万根木材从废墟里扒出来,全都销毁,做不到死无对证,只要朝廷认真一查,什么都能查出来,柚木出现问题,供货商,运输队,工程监察,材料监工,这些人全都要出问题,况且这大坝的成本一亿两,我就算他们贪污了一半,也不过五千万两,能干成这么大的事情,上下一条线上少说得有上千人参与其中,均分到每个人的头上,也不过五万两白银,又何况他们再怎么贪也不可能贪到一半的数目,到手的钱,只会更少。”
庭渊觉得伯景郁这个思路有些歪,与他论道:“这个账不能这么算,普通人一年不过几两银子,朝廷为官普通官员一年不过几十两银子,贪污的人,他不会去想这么多,财富往往是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里的,这部分之下,众人皆是蝼蚁,一斗米难倒英雄汉,你贪污一点,我也贪污一点,看着并没有多少,但累计起来,这个数额,绝对不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重点在吉州这场疫病上,即便他们拖延了朝廷进入吉州调查的时间,销毁了相应的证据,逃不掉的那些人依旧逃不掉,这场疫病在吉州蔓延开来,任由吉州百姓自生自灭,要死几十万人,用几十万人的性命,来为吉州大坝坍塌的调查拖延时间,很明显后者的罪名更重。”
“疫病致人死亡这个罪名,他们有很完美的替罪羊!”庭渊提醒他:“你忘了东府衙门监牢里的官员了吗?”
伯景郁想起了江峰这一群人。“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做。”
次日一早,伯景郁早早地起了床。
他起床时,庭渊还没睡醒,他也就没叫醒庭渊。
许院判稍微给他改变了一下样貌,贴了假胡子,做了一番伪装后,几乎看不出伯景郁原来的样貌。
只是比较麻烦的是伯景郁的个子太高了,他这样的个子,放在人群里太显眼,西州没有个子这么高的人。
思来想去,他们将伯景郁伪装成背上有驼峰的人。
这种人的腰天生得直不起来,如此就能解决伯景郁身高的问题。
一番打扮后,伯景郁特地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杏儿起床洗漱后,准备去厨房弄吃的,看到一个驼背的人从自己眼前走过,还以为自己起早了眼睛花了。
定眼一看,还真有这么个人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她立刻喊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伯景郁回身,直起腰:“是我。”
杏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声音却是她熟悉的:“王爷?”
伯景郁嗯了一声。
杏儿一脸不解:“你怎么这个打扮?”
“我要去官驿,直接去容易被发现,所以乔装一下。”
杏儿哦了一声:“你这乔装得也太彻底了。”
可能庭渊看到都要愣一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伯景郁。
伯景郁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没有人能够把他认出来最好了。
他与许院判去了官驿。
庭渊起来时,他已经出发了,在桌子上给庭渊留了信件。
马车停在官驿外面,许院判带着伯景郁进入其中。
彼时霜风正在听官员们的汇报。
许院判与伯景郁到了霜风居住的院子。
防风看到许院判身边多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觉得很奇怪,正想开口问,忽然想起今日伯景郁今日会过来。
他愣了一下,这是经过伪装后的伯景郁?
他有些不确定。
许院判说:“我来替王爷看病。”
防风将他请进屋,“王爷还在接见官员,你先在屋内稍坐一会儿。”
待许院判和身边的男子进屋后,防风也跟着进去,转身就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王爷?”
防风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伯景郁站直了身子,“是我。”
防风看着突然高出一截的人,这是伯景郁没跑了。
伯景郁的个子实在是太高太出挑了,根本难以伪装。
防风立刻后退一步,和伯景郁行礼:“属下防风,参见王爷。”
“免礼。”
“霜风现在在接见官员,暂时还不能面见王爷,还是王爷需要我将他叫过来?”
“不必,我在这里等他就好了,你将你们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给我说一遍。”
“好。”
其实这些东西有专门的人记录,是要拿回去给君上看的。
翻看文官的记录速度太慢了,伯景郁才让防风说给他听。
防风便将他们分开以后的事情,重要的就细说,不重要的几句带过,全都告诉了伯景郁。
江峰说自己明明上奏求援,却迟迟不见援助,衙门里找到的奏本原件上面是他的笔迹。
吉州疫病蔓延的罪名需要有人承担,让吉州这些官员来承担罪名,朝廷要追究吉州疫病的责任,按照沈文清给出的证据,吉州的官员全都难逃一死。
沈文清没有收到吉州的求援,等到事态发展到完全不可控的情况,他别无选择,只能封锁吉州,禁止吉州百姓逃离,沈文清在封锁吉州后,没有全力救治吉州百姓,他当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只因他不是吉州疫病主要责任承担人。
而最该承担罪名,且罪该万死的,是没有及时上报求援的吉州官员。
即便顺着这条线往上查,罪该万死只有吉州的官员。
沈文清提供的证据,结合从吉州找到的原本,足以证明是吉州的官员没有上报。
吉州官员一开始就是被牺牲的,无论他们是死守吉州,还是逃往别处,他们都得死。
疫病这个事情上,逻辑链是完整的,只是庭渊和伯景郁都对此事存疑,觉得江峰他们这些人不会不分轻重,才没有在证据确凿后,处死吉州官员以平民愤。
伯景郁的手压在桌角规律地开合,“那就都串上了!”
庭渊靠在椅背里,放松了一些:“逻辑是能够串上,但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测。”
伯景郁道:“既然我们都到了向阳,一切就从吉州大坝开始查,吉州的疫病也源自吉州大坝。”
他与霜风说:“通知州衙的官员,明日我要召见他们。”
“好,稍后我就安排。”
庭渊:“既然要从吉州大坝开始查,那就把动静闹大,能闹多大,就闹多大!我们务必要先发制人。”
关于吉州大坝的情况,他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能够实锤的,也只有指定的北府柚木被换成东府柚木一事。
那么自然要从柚木的事情上入手。
庭渊说:“先将当时负责材料验收的人抓起来,一点点撬,另外明日让州府的官员将吉州大坝施工图纸一并带来。”
伯景郁道:“这个案子可以入手的地方很多,既然吉州的木材出了问题,这条线上的人,全都抓起来!”
“几千万根木头,是从东府运过来的还是从北府运过来的,这一路必然会不少人知情,沿路派人去查探,没有大半年一年以上的时间,另外派人去东府和北府那些盛产柚木的地方探查,远处的人不一定知道,但附近镇上的人一定清楚,运送木材只能是走水路,沿途口岸也找人去打听,常年在码头上做工的,一定会知晓近几年木材的运送。”
“明白!”
没别的要交代了,伯景郁打算和庭渊去休息。
霜风去安排伯景郁交代的事情。
疾风则是早早地就去帮他们安排住的地方。
这次伯景郁来与他们会合,带了两个孩子,让疾风感到意外。
伯景郁和庭渊与霜风几人在前院议事,孩子被交给杏儿。
疾风从杏儿口中得知两个孩子是庭渊和伯景郁收养的,很是惊讶。
但他态度转变得还算快,称呼念渊为小世子,念舒为小郡主。
念渊不明白他为何要称呼自己为世子,问道:“什么是世子?”
疾风给他解释道:“你就是世子,你的养父,也就是伯景郁,是我们胜国的齐天王,也是胜国的储君,你是他收养的孩子,王爷的儿子是世子,你自然就是我们的小世子。”
念渊其实也能感觉得出来,伯景郁和庭渊他们的身份不一般,住在官驿里,四处都是看守的守卫,大家对他们毕恭毕敬。
他以为伯景郁是当官的,年龄小,他对君王什么的也不了解。
念渊问:“这很厉害吗?”
转而杨章又与庭渊说:“不知王爷此行前往镇南军,可曾查出了什么?”
庭渊道:“暂时一无所获,本也就是走马观花。”
他们本就没有抱希望能够在镇南军的军营里面查出什么内容。
面对庭渊的回答,杨章一点都不意外。
他问:“如果我现在实名检举镇南军统帅裴卯,副统帅江峘,以及二人手下一众官员贪污军饷,克扣军粮,算不算重大立功表现?”
庭渊:“如果你有实质性的证据,而非空口检举,自然可以算作重大表现。”
杨章道:“大人,我身为南州一州的州同,放眼整个南州官员体系,职位比我高的,不超过十人,我统管粮税二司,朝廷发放的军饷和军粮,都会经过我的手,清点结束后,才会朝各处衙门和军营分发,衙门的俸禄由各自衙门管赋税的仓曹户司负责,军营也有饷司,而这些人都与我打交道,我手里当然会有一本账目,这些年经过我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有多少,一清二楚。”
庭渊:“既如此,那你就一并写上,待回城,交于王爷,由王爷来决断。”
“好。”
庭渊朝正在整理行囊的惊风招手。
惊风快速朝庭渊这边走来,“怎么了?”
庭渊道:“你现在去隔壁军营,就说我邀请他们统帅和副帅一同回城,请他们去作证。”
惊风:“作什么证?”
庭渊:“不必说得太清楚,你只说作证即可。”
随后/庭渊将马车里的鞭子交给惊风,“这是打王鞭,当初出居安城时,哥舒琎尧给的,原本是给我拿来若是王爷不听话,打他用的,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这打王鞭和尚方宝剑有同样的效力,见此鞭如见君上。
惊风见此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论什么方法,今日一定要将两人带回城。
惊风接过木匣子,带了一队人马进入镇南军军营。
杨章听说过打王鞭,从未见过。
而见庭渊能够随手从马车内拿出,又能让王爷身边的侍卫对他言听计从,便已经开始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师爷吗?
打王鞭是普通人能够随便拥有的?
此时再看庭渊,杨章的态度也带了几分恭敬。
似乎他真的可以拿捏别人的生死。
惊风带着打王鞭进入镇南军的军营,直奔统帅的军帐。
裴卯躺在床上,见惊风来了,问道:“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惊风道:“奉命请裴统帅和江副帅随我一同返程,回城作证。”
裴卯不解:“做什么证?”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是扭曲畸形的,无法认同这样的教育理念。
他不认同,但他也不同情,伯景郁是既得利益者,生在帝王家不是他能选择的,但他选择了承担所谓的帝王家的责任与光环,他得到了地位和权力,能够凭一己之力决定他人生死。
伯景郁的童年确实是悲哀的,但这个社会里,比他悲哀的人大有人在。
那些被权贵垄断教育资源,财富资源,权利地位的人,他们一辈子只能在权贵的手下乞食的普通百姓,更值得庭渊同情。
他们都是时代的产物,无法选择出身,千错万错,是这个时代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