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青山身份
监牢。
伯景郁一行人在监牢的审讯厅内。
而那名叫胡琏的档案官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未曾开口说出过一句话。
胡琏的档案官是一个非常小的职位,甚至说在总府官员中连最末流的都算不上。
只是负责平日里各种档案和信件官文的抄写记录,比贺兰筠的职位还要低。
这样的文官几乎没有晋升的空间,只是负责管理档案。
灶房里,庭渊已经生了火,他要洗菜腾不开手添柴,就喊了竹哥儿帮忙。
雨水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案台上,他关上窗说:“火烧旺,姜片我都放进去了,煮开了给你狗儿哥赶紧喝一碗。”
雨势渐小,但始终不停,如细丝般被风吹得倾斜。
庭渊轻吐一口气,肺腑中松快了些。
许是看了那出戏文,心里惦记着,晚上才会做这种梦。
他翻个身,手掌压在脸颊下又想了一会儿。冷风从窗外吹进来,丝丝冷意让他清醒了些,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房门被推开。
苗秋莲看他躺着,脸色还有点白,想起在灶房打的哆嗦挺大,她脚步匆匆上前,又探了一把额头。
“还行,凉了。”她刚说完就有一阵风把窗子吹得直响,一边过去关窗子一边骂道:“怪道摸着冰凉,原是吹冷风吹的,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关窗,我看你是成心气我。”
“一天天毛手毛脚,不知道添衣也就算了,连窗子都不知道关,回头要是嫁了人,丢三落四,什么都不会做,挨婆家一顿骂都是轻的,要真打你,我可管不了。”
絮叨和训斥让庭渊一下子找到了真切感,他捂住耳朵神色颇有些痛苦。
苗秋莲一转头就见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嗓门一下子拔高:“还捂耳朵,我看你是皮痒了!”
“没有娘。”庭渊只好放下手,见她生气,坐起来嬉皮笑脸讨饶:“我就是揉揉耳朵,娘,我都闻见肉香了,要说炒肉,谁手艺都没娘你好。”
苗秋莲又气又想笑,最后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说:“来端菜,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找事。”
庭渊坐在床边穿鞋,他犹豫一下,喊道:“娘。”
连着好几天都是同一个梦,他有点想问问大人。
“咋了?”苗秋莲回头,有点不耐烦。
庭渊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挠挠头,道:“算了,没什么。”
“你这孩子。”苗秋莲只以为他没事找事,絮叨了一句就匆匆走了,锅里的东西烫,竹哥儿手下没个轻重,还得她取。
庭渊穿好鞋站起来,他知道要是问了,娘肯定骂他乱说话,这种不吉利的梦也拿出来讲。
况且从小到大,什么稀奇古怪的梦没做过,这种事没凭没据的,或许真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这么一开解,庭渊心中烦恼去了大半,再说了,今天有肉吃,炒完肉锅底的油水他擦不到,要是上桌迟了,说不定连碗底油水都轮不到他。
用热乎乎的馒头压在碗里擦一圈,油香油香的,那叫一个好吃,这么想着,他脚步都快了。
*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彻底放晴后,初夏的太阳已然有了威力,没两天地面就晒干了。
庭渊背着一筐子草顺着田间土路往家赶,因在水田里拔草,衣摆和衣袖都沾了些泥。
其他人还在地里忙,他要赶回去做饭,就先洗净手脚上的泥水出地。
下雨时出不了门能歇一歇,一旦天晴,无论水田还是麦地,拔草是一直得干的活,野草总是长得很快,不知哪阵风就带着草籽,落在田里没两天就长出来。
刚到村外,迎面碰上他大哥挑着担,庭渊停下说了两句话。
知道他要回家做饭,庭兰生道:“问你嫂子拿碗咸菜,前段时日腌的,能吃了。”
“好。”庭渊答应着,两人还没分开,从水田方向又来了人,却是林晋鹏老娘李香菊。
庭兰生先看见她,喊道:“香菊婶子。”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要么家里留了人,要么就得有人回去做。
李香菊还没到跟前,看见庭渊先笑了,经年劳作,她脸皮晒得黑,又有褶子,高兴道:“他兰生哥,下地去。”
后边又紧赶了一句:“兰哥儿也在呢。”
“婶子。”庭渊喊了人,因对方看他的眼神太热切,只觉耳朵都在发热,不好意思别开了眼睛。
李香菊见他模样生得好,又瞅一眼眉心红钿,颜色鲜亮,再看看身段,个头在双儿和姑娘里都不算矮,身板瞧着也结实,不像那病恹恹的人。
之前她儿子说看上庭家的,因是个双儿,比起女人没那么好生养,她心里不大乐意,他们家又不是穷的娶不起媳妇,何必找个夫郎。
为这事她生了好几回气,可怎么都说不动儿子,最后只得捏着鼻子去相端庭渊。
虽是一个村的,但庭家在村后,他们家在村头,小河村带个“小”字却不算小,六七十户人家呢,更别说还有这几年分出来的年轻夫妻,门户宅院越发多了。
离得远,她和苗秋莲很少互串门子,对小辈自然更不熟,再者,庭渊没有嫁人,不像他们会在村口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坐在一起说闲话,若随意抛头露面,容易惹闲话。
今年庭渊抽条长开了,村里人说苗秋莲养了个好看的双儿,她不是没听过,但不怎么在意,姑娘和双儿再好,能有儿子好?以后不都是要给别人家。
他们家晋鹏长得那才叫一个俊俏,在她眼里,娶个天仙一样的媳妇才配得上呢。
不过后来暗暗一相看,李香菊倒是觉得儿子没说错,模样确实好,弟兄多家里也不穷,这才慢慢愿意。
看她盯得庭渊脸红,庭兰生岔开话:“婶子家今年收成该不错,我头先路过,见麦穗抽的好。”
“哎呦哪里,我看啊,今年种的稠了。”李香菊满面笑容,显然高兴极了,说:“去年让你叔少撒点种子,非不听,去地里拔草都不好走呢。”
“就这一个月,麦穗都长成了,有草也欺不到哪里去。”庭兰生顺嘴说了句。
“可不是,不然地里那么多活,晋鹏也去不了镇子上工。”李香菊提起儿子,眼神都不一样了。
庭兰生顺势打听道:“晋鹏的事怎么样了?”
林家想求亲,他作为大哥肯定要操心,别的不说,先把林晋鹏打听清楚了,去年就听说林家想给林晋鹏在镇上找个好差事,做一个馆子的账房。
林晋鹏念过书,记账算账都是行的,在账本子上划拉几笔,每个月都有工钱拿,比泥腿子好多了。这还是其一,要是和东家处得好,再寻摸点门路关系,杂七杂八的钱和好处不就来了。
庭兰生听人说过一点,心里大概有个底,要真能做账房,他们兰哥儿嫁过去总不会吃苦。
“嗐,他啊,没出息的。”李香菊嘴上这么说,脸上几乎笑成一朵褶子花,说:“这不前两天,他舅爷托镇上关系,又是请饭又是送礼,让人好生说了情,这不今天过去,就是跟着老账房干活,学点东西以后好安身立命,听他舅爷说啊,差不了,等老账房退了,就是晋鹏呢。”
提起林晋鹏,庭渊没有之前那么高兴,昨天晚上又做了同一个梦,以至于这会儿听到林晋鹏的名字,他心里头有些烦闷,开口道:“婶子,大哥哥,我回家做饭,不然要误了饭时。”
在地里干一早上活,一家子肚里都饥饿,乡下人哪有不知道这个的,李香菊连忙说:“好好,那你快去。”
到家之后,庭渊蹲在地上洗菜,想起李香菊刚才看他的眼神,后知后觉不喜欢被那样盯着,他皱着眉,想起昨天听到他爹娘低声说的那些话。
林家之所以迟迟没有正式上门提亲,一个是在跑林晋鹏镇上的差事,另一个则是因为他。
小时候他娘带他去舅舅家,来了个远方亲戚,那亲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有算命的本事。
他娘求着给他算了一卦,算出来别的没有什么,只一点得牢记,他满十七岁后才能成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为这个,他们家早商量好了,不到十七岁绝不让他嫁。去年有人来说媒,他娘放了这个话出去,媒人一回话,原本有意思的那家人再没动静。
今年他十五,这个年纪左右的双儿,有早点的已经嫁出去,迟一点十六岁也成亲了。
十七八岁才嫁人的倒是也有,顶多被村里说几句闲话,他自己不怕闲话,只是林晋鹏今年十七,要是再等两年就十九了。
他爹娘说,林家肯定有所庭虑,毕竟要等。
而且十九岁以后才成亲的汉子,一般都认为是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才把年纪拖大。
庭渊一把捞起洗好的菜,水面晃动破碎,映出他少有的烦躁神情。
“知道了。”竹哥儿往灶底添好柴火,坐在灶前砸吧嘴里的果肉,说:“渊哥哥,我刚才看见伯景郁了,从咱家门前过,长得那么高。”
“伯景郁?”庭渊舀了两瓢水洗刺芽,想了一下才道:“就伯家去年回来那个?”
他平时不大和汉子说话,伯景郁又有三年多不在村里,所以不是很熟。
“可不,除了他还能是谁。”竹哥儿藏不住话,悄悄开口:“渊哥哥,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在外头说,不然咱俩都得挨打。”
庭渊一下子乐了,逗他说:“那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乡下人每天睁开眼就想着怎么挣钱糊口,一年到头都忙碌,没几个有闲心玩耍找乐子的,聚在一起除了说闲话也没别的,村子又不像镇上那么大,爱挂在嘴边的,无非就是哪家长哪家短。
小孩经常听大人说这些,难免也会说道说道,庭兰竹年纪小,见到那么高的人觉得惊奇,忍不住捡着自己听懂的部分说了。
庭渊把洗好的刺芽放到竹匾上沥水,听他念叨完只觉好笑,说:“你好好的又不招惹人家,人家干嘛打你,别听你狗儿哥乱说,吓唬你呢。”
“我知道。”庭兰竹仰起脸看他,说:“可上回赵家人不就被打了?”
狗儿提起打架倒不是乱讲,伯景郁在村里如今算出名了,去年夏天,为打水浇地的事,把赵家人无论男女都打得鼻青脸肿,活似一家子猪头。
庭渊又把野蒿放进盆里淘洗,说道:“那是赵家兄弟欺负人在先,井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俩倒好,堵在井前不让人家取水,天那么热,咱们家的地好点,离河边近,就这样爹娘不也急着浇地,不然庄稼旱死咱们吃啥,伯景郁肯定也急,不打他俩打谁。”
小河村依山傍水,和其他几个村子占据山脚下一片平原阔地,人丁一代代繁衍,开垦的庄稼地也越来越多,而不是所有田地都离河边近。
早二十几年前,他们村有老人牵头筹钱,在离河流远的地方分别打了两口水井,如此提水浇地就不必跑太远,村里人有离河远的,也能去打井水吃用,当时小河村每户都出了钱,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是他们村的,人人都能去取水。
不过取水是没拘束,但搁不住有欺负人的,家里太穷,或是没几个兄弟人丁的,多少都会被欺负,人家兄弟多,堵着水井就是不让取,被欺负的也没办法,只能走远路去河边。
庭渊已经十五了,有些弯弯绕还是懂的,他捞出来洗好的野蒿甩了甩水,放到另一个竹匾上,说:“赵家兄弟俩又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不就老欺负梅哥儿他们家,他们欺负人惯了,连家里媳妇夫郎也爱欺负人,见伯景郁只有一个人,坏心眼就上来了,这下好,踢到个硬石头,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长那么高又不是白长。”
说是这么说,他俩当时没在井边,自然没看到伯景郁和赵家人打架的场面,家里也都忙着在地里浇水,只能听别人说,还以为是寻常汉子打架那般阵仗。
“开了。”竹哥儿说道。
庭渊看一眼冒白汽的大锅,开口:“再烧一下就好了。”
“嗯。”竹哥儿起身拿了碗放在灶台上,开口道:“这么说,赵家也是该。”
“可不。”庭渊洗完菜,站在案板前切刺芽,嘱咐他道:“无论赵家伯家,这些事你可别在外头跟人说。”
“我知道。”竹哥儿点着头答应。
知道弟弟在外面不会乱说话,也就和家里人聊聊,庭渊还是很放心的,他把刺芽一切两半,手下正忙,听见他爹庭铁山的声音,冲外面喊道:“爹?”
“嗯。”庭铁山穿蓑衣戴斗笠,从门外进来,路过灶房看一眼里头,说:“做饭呢。”
“爹,我煮了姜汤,你和狗儿都喝一碗。”庭渊说道。
“好。”庭铁山答应着,雨势不小,他脚步匆匆进了堂屋,解开蓑衣带子说:“本想在村头柱子家躲躲雨,看云这么黑,一时半会停不了,就借了他家蓑衣。”
“天晴了送去就是。”苗秋莲正纺线,见他蓑衣还没脱下,开口道:“先别脱,狗儿打了猪草回来,你刚好穿着,上后院喂了猪再脱,不用孩子跑了。”
庭铁山便提上竹筐,迈脚的时候看见碗里有地泡儿,问道:“你跑去挖了?”
狗儿还没张嘴,苗秋莲说:“林家小子给兰哥儿的。”
她说完又看向狗儿:“山莓是竹哥儿给你留的,地泡儿你捡两个吃就行了,给渊留着。”
“知道了娘。”庭兰瑜收回手,不再摸了,刚才吃的时候没问,原是林晋鹏给的。
庭铁山没言语,喂猪去了。
锅里水咕嘟咕嘟滚开,庭渊用扎了洞的长把葫芦瓢将焯好的刺芽捞上来,热水从二三十个孔洞流下去,一舀就是许多,比用筷子捞好使。
刺芽嫩绿,看着就好吃,竹哥儿在旁边舔舔嘴巴,说:“上回吃肉炒的还是去年。”
“知足吧,鸡蛋炒不也挺香的,去年吃了好几回,还不满意。”庭渊笑道,又舀了一瓢上来。
“这哪能一样,鸡蛋又炒不出来油水,肉不一样,刺芽沾了荤,炒出来油光光的,才叫香呢。”竹哥儿说着,从碗里捏了半朵刺芽吃起来。
见他嘴馋,庭渊说:“吃这点就行了,过了一下水,里头说不定没熟。”
这也是他家日子好点,没钱的人家吃刺芽,用水焯熟就行了,能舍得的,撒点盐拌一拌,舍不得的,像这样的时令野蔬,再没油水和味道也是一碗好菜。
他俩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苗秋莲拿着两个空碗进来了,是狗儿和庭铁山喝完姜汤的碗。
“把笼屉架上,前天不是剩了几个饼子,一齐热了。”她系上襜衣,接过庭渊手里的活。
刺芽炒肉片是道好菜,尤其肉片子,她买的肥多瘦少,炒出来油滋滋,要是炒坏了岂不可惜。
上有庭渊,再上还有老娘,竹哥儿一般都是坐在那里烧火,见老娘要上手炒菜,他更高兴,娘做的饭多少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雨渐渐小了,竹哥儿使劲嘬了嘬嘴里的果核,上次吃地泡儿还是山丰村张大财主请了戏班子唱戏,他跟着家里人过去,大哥给了几个。
“娘,林家婶子是不是说,到成亲那会儿,要请唱大戏的来。”他顺嘴问道,唱大戏是很热闹的事,能吃能玩,还有戏文听,别说小孩,大人也爱看。
苗秋莲一听这话就笑了,看过来说:“林家说是这么说,不过还没定下来。”
乡下人都是赶场子看别人的戏,要是能请个戏班子来,不止林家脸上有光,他们家也有面儿,再怎么,都是为林晋鹏娶他们家兰哥儿。
婆家这么看重,她和庭铁山哪有不愿意的,透了口风给媒人,这不就等后面林家正式上门提亲。
竹哥儿雀跃开口:“那好,到时娘你记得和林婶子说,点一出寻夫记,热闹,我就爱看吵嘴那一段。”
“你这孩子!戏是随便唱的?”苗秋莲气得直瞪眼,说:“成亲有成亲唱的热闹戏,这是你哥哥成亲,寻夫记是能唱的?怎么这么缺心眼,你娘我是有多大的脸让人家点这个,这不成心招人笑话。”
竹哥儿挨了训,坐在凳子上再不敢乱讲话。村里人的目光让伯虎子涨红了脸,想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灰溜溜离开了。
庭渊想起那天狗儿跟他说的话,恰好和伯景郁所说对上了,怎么看都像是真的,对伯兴旺的狠心十分诧异。
旁边苗秋莲睁大了眼睛,真真是一对好爹娘,要弄死才七岁的亲儿子。
伯景郁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依旧往地里走,他神色冷峻,对打了亲娘揍了亲兄弟一事没有任何愧疚,至于伯兴旺,他低垂眼眸,压下快弯起的唇角。
伯兴旺没有扯谎,许是冤家路窄,偏偏让他在山里看见摔伤的老东西,没落井下石都算好的,竟然指望让他救扶。
说起来,他当时在那里看着伯兴旺挣扎,旁边正好有块大石头,也动了用石头砸死对方的心,不过思索再三,让对方躺在山沟子里等死比搬石头省力气,可惜被伯家人找到了伯兴旺。
没死成有些遗憾,但今天废了伯胜一条腿也算件高兴事。
*
伯家。
伯胜媳妇方云在院里一边哭一边骂:“早说了别去招惹,撵出去就完了,何必再生事,没一个听我的,猪油蒙了心,一味只知道使坏,这下好,命都得搭进去,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你们有几条命够人家杀。”
叶金蓉挨了打又一肚子气,请了郎中回来就歪坐在椅子上哎呦哎呦喊心口疼脸疼,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听见后脑门青筋直跳,却说不出辩驳的话,越发气恼。
方云是伯胜十七岁时娶的,当时伯景郁十三岁,她过门后见伯家都不待见伯景郁,于是也没把伯景郁放在眼里,遇到不想干的活就扔给伯景郁去做,支使起来还算顺手,见伯景郁挨了打还没吃的,她偶尔会扔半个窝头,没伯家几个人心狠。
没想到嫁过来第二年就招兵丁,伯兴旺不愿出钱抵了,只能出人的话,势必会落在伯胜头上,她当时哭了好几天,那兵营岂是好去处,万一命不好碰上打仗,就什么都没了。
好在伯家人也不愿大儿子伯胜去铤这个险,最后一商议让伯景郁去,她喜不自胜,哪有不乐意的,还给伯景郁炒了几个菜讨好奉承,同家里人撺掇游说好几天,总算让伯景郁替了伯胜。
伯景郁从外面回来后她记着这份情义,却也在伯家人赶走伯景郁时一言不发,她在心中思量,这哪里是她心狠不记人情,实在是家里艰难。
她和伯胜生了两个儿子,日后儿子大了要住房要娶媳妇,再多个伯景郁的话,屋子不够住,伯景郁又没娶亲,留在家里只会花钱。
还有个伯虎子也得娶媳妇,他们又没分家,伯胜挣的钱一大半都要交公,手里只余一点铜板,娶媳妇要从公婆手里出,不就等同是伯胜挣钱给两个弟弟娶媳妇,如此,挣钱再多也不够使的,少一个是一个,她还有两个儿子呢。
况且是伯家要撵伯景郁,又不是她撺掇的。
伯虎子在院里洗脸,口中不断嘶嘶吸气,鼻子疼脸疼,听见大嫂哭骂心烦不已,摔了手里布巾就进房。
郎中还在屋里给伯胜接骨包扎,方云不管外人,又骂道:“昨儿你们说要去打人,怎么今儿不见你们的威风,我呸!还指着人家不敢还手呢,连家门都不让进,人家早就不认你们了!”
“狗屁倒灶的,就你长了嘴。”叶金蓉没忍住骂了回去。
刚才伯胜被抬回来时,方云几乎吓破了胆,以为他死了,听郎中说没有性命之忧才缓过神。
因想起昨天她劝伯胜和叶金蓉不要去找伯景郁麻烦,可这两人不听,一时气恼上头,管他什么公公婆婆,她汉子伤成这样,没指着叶金蓉鼻子骂都是她好性儿。
等郎中从屋里出来开药方,说伯胜腿断了,恐怕不好治,就算治好也会留下病根子,方云又是一场哭骂吵嚷开来,扰的四邻都不安宁。
庭渊站在旁边剥蒜,他倒没觉得有什么,竹哥儿年纪小,童言无忌而已,看一眼蔫头巴脑的竹哥儿他悄悄笑了下。
说起来上次看的寻夫记确实很热闹,刘娘子苦等夫君不回,带着孩子寻至上京,却发现她那夫君忘恩负义,已然娶了高门千金,刘娘子泼辣,戏文写得又好,你来我往吵得那叫一个妙。
听这出的时候,他也觉得比别的戏好玩,更别说竹哥儿了。
突然,庭渊剥蒜的手停下,他神色怔忪,忽然想起这几天做的梦,和那戏文虽有不同,但同样是遭遇被弃之事。
好几天了,一到晚上就做这个梦,可只要一醒来,他就忘了梦里的事,不知为何,他越想越心惊,原本模糊的梦在想起来后渐渐变得清晰,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让他浑身打了个颤,动静一点都不小。
苗秋莲原本还在絮叨,发现庭渊打哆嗦立马不训竹哥儿了,问道:“怎么了这是,冻得?”
她在襜衣上擦干手,一手摸自己额头一手按在庭渊额头,过了会儿拧着眉说:“像是有点烧,也没淋雨,怎么就病了。”
“还有姜汤呢。”竹哥儿说着,就拿了个碗去舀,之前在大锅煮好后,就把剩下的姜汤盛在陶罐里,放泥炉上煨着,原本是让狗儿和他爹过会儿能再喝碗热的。
“快喝,喝完去房里躺着,吃饭我再叫你。”苗秋莲道:“以后下雨记得多穿件衣裳,你啊,从小就不长记性。”
庭渊人是蒙的,一碗热姜汤下肚,他被竹哥儿催促着赶紧回房,等躺下后,好一阵才回过神。
而后偶然间又听到有人提起青山,上任后他又是知州知事,州内大小事务他虽然没有决定权,却也知道,顺着信中的内容一查,就能与粮运的时间对上,稍稍一串联就能串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借由闻人政一案的由头杀死。
而贺兰阙则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形象。
庭渊道:“我们还直接跑到他家里去问这些事情,这跟脱光了在他面前表演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