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景郁暴怒
惊风与赤风安排好刘家这边的事情,回到官驿。
防风那头也刚从牢狱回来,与他们在门外相遇。
看二人这样,问道:“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把魂都丢了。”
惊风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回去再说吧。”
防风看向赤风,见赤风也是一脸愁容,更是一头雾水。
三人一起回到霜风的院子。
霜风与疾风正在看防风从陆生年家中搬出来的账册。
庭渊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洞房内空空荡荡,只有滚落在地的红烛安静地看着他,流了一地的蜡泪。他倒在地上,四肢冰凉,头忽冷忽热,像是发起了高烧。
庭渊抱着头,整个人被冷汗浇透了,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他的脑海像是一壶沸腾的水,凌乱的记忆碎片如冲天海啸般向他铺天盖地地涌来,几乎把他吞没。
疼。
哪里都在疼。
肚子好像被人开了个口,脑袋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万钧重石压着,丝毫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摸索了身上的所有东西,从口袋中翻找出什么时,倏然睁大眼睛,接着,不顾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满屋子寻找着什么。
这个不能丢。
要特别小心地保管。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
高热的混沌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昏昏沉沉,爬起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肚子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阴冷的风刮过,让他冷得直哆嗦。
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从抽屉中,找到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去,动作轻柔,呼吸都不敢大一下,仿若那是什么绝世珍宝,世界上所有灵珍异兽都远远不如。
那玻璃瓶像是放了很久,积着薄薄一层灰,他用袖子擦干净,脸上沾染了一点灰尘,可他一双如墨的双眼却亮晶晶地看着玻璃瓶中的东西,像是孩童捡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可若是外人来看,必定得大吃一惊,费解这瓶子里,不是垃圾又是什么。
里面放着的,居然是几片昆仑的桃花。
那桃花被升温的季节丢弃,狼狈地跌落在昆仑山顶的桃花林中,风吹日晒,叫人千踩万塌,早已萎靡不堪,花瓣残缺不全,只余几缕残香落魄地飘着,蔫蔫哒哒的。
庭渊却仿佛得到了糖的孩子,那玻璃瓶对他而言就像是求而不得的糖罐。他用力地、死死地把这个“糖罐”抱在怀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在一片叫人发疯的疼痛中,他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深呼吸……对,就是这样,是是做得很好,再忍一会,很快就就会过去……”
他脱口而出“是是”的时候,怔了几下,才勉强从记忆中扒拉出来这是自己的小名,继续道:“是是很擅长这个,没关系,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疼痛使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单薄的脊背在冰凉的地板上弯出脆弱的弧度,像是婴儿在保护自己,试图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来对抗这难捱的疼痛,然而他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呼吸越来越轻。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在对他说,不如就算了吧。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都可以结束了。
不会疼了。
庭渊眼皮如有千钧重,力气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消失,视野缓慢地滑入黑暗,手中抱着的玻璃瓶慢慢垂下。
可是就在玻璃瓶即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时,似乎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声音焦急地轻声喊:
“是是!醒醒!”
……谁?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刺激了一下,心脏骤然一缩,宛若一脚踏空悬崖般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被惊醒,茫然地睁大眼睛,听见这声音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坐起。
然而他坐起的速度太快,扯到了腹部的伤口,让他瞬间弯下了腰,涔涔冷汗从他挺秀的鼻尖落下。
“系统?系统?”他忽然叫道:“今天是什么时候?我们在哪里?”
“叮,”系统的声音平平:“今天是庆历六年五月廿九,宿主在昆仑山上的秋风阁。”
庭渊捂着头,他茫然地看了看四伯一片红火的洞房,表情露出些许困惑,嘶了一声:“我在这里干什么……啊,等等!这个日期!”
他脸上的恍然一闪而过,可只是一瞬间,就被高热带来的昏沉所击倒,“……不对,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撞了下墙,脑袋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捂着头,断断续续地清醒了一下,在怀里摸了几把,终于摸到一个小本子。
那本子已然开了线,纸张都有些微微泛黄了,皱巴巴地窝在庭渊怀里,他打开了翻了翻,终于翻到了今天的日期,上面正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庆历六年四月廿九,廷玉生辰宴。”
庭渊“啊”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系统顿了顿,“宿主?”
“完了,廷玉今天生日,我怎么给忘了?他前不久才给我送了生辰宴的贺卡……我去年才放了他一次鸽子……”
庭渊像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然后忽然想起来一般,脸色白了白。
他越想越不妙,居然不顾还在疼痛的伤口,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此时夜色已深,穿着白底蓝边校服的昆仑弟子挑灯夜巡,像是一个又一个逡巡的鬼影。
李廷玉是庭渊为数不多的好友。在第一次轮回中,二人曾经在秘境中结识,曾一起戈壁对月,饮酒醉歌。
庭渊叛出昆仑后,有很长一段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那时他已经从一个矜娇跋扈的少爷变得冷漠而疏离,被魔教教主使唤着去一个秘境夺宝,却意外遇到了李廷玉。
李廷玉是仙盟贵族李家的嫡长子,英姿飒爽,俊朗非凡,舞刀弄枪皆不在话下,可惜英年早婚,与门当户对的隋家小姐签订了婚约。
其实最开始,庭渊很排斥李廷玉。这人第一眼见他时,不知为何就两眼放光,说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话,进入秘境后就每天跟着他。尤其在庭渊并非本愿地救了他一命后,更加变本加厉,宛如牛皮糖。
庭渊在叛出昆仑,又被魔族教主控制了很长一段时间,精神紧绷,但真的架不住李廷玉这堂堂的未来仙盟盟主每天热情似火地跟着他,只能无奈地和他在秘境中一起搭档,随后更是遇到了隋姐,三人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确实是他叛出昆仑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只是后面……
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有点不太记得了,但是,心里有声音告诉他,李廷玉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仅剩的朋友。
月色惨白地挂在黯淡无云的夜空上,像是在信笺上落了一颗泪珠,陈旧而模糊。十年前的月色也是这般,春波泛绿,惊鸿照影。
庭渊来到了自己十年前埋的一个小土坑,用手指从里面挖出了一灌酒。
此酒名为“春风渡”,闻起来香醇可口,制作工艺极其繁琐复杂,虽然是庭渊用咸菜坛子腌的,但起码他很认真地刷了三遍咸菜缸,所以此时倒也还算只有酒的清香。
树旁有只鸟闻到了,竟直接栽倒在这春风般的酒香之中。
庭渊抱着酒坛,上面封着红色的蜡纸。泥土被阳光暴晒过,坚硬得难以下手。庭渊挖得指甲都劈了,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脸上带着笑意。
系统忽然问道:“这酒你不是珍藏了快十年了吗?终于准备喝了?”
庭渊愣了一下,茫然了好久,才说:“十年?有那么久吗?不过我不是准备自己喝啦,李廷玉今天要举行生日宴,作为至交好友,我自然是要给他送上的。”
“至交朋友?……你脑袋真没事?”系统总是平静的声音如石入深潭,泛起了一丝丝涟漪。它似乎有点疑惑,问道:“庭渊,你终于疯了?”
“系统,你在质疑我什么?我身体好着呢。”庭渊不满地道,他一身红衣,黑色的长发被他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露出他张扬的眉眼。
他挑了挑眉,眉眼弯弯,“还是说,你想偷喝?那可真是没门,春风渡酿起来可麻烦啦,我为了摘修罗秘境里面的血桂花还喂了不少血呢,要不是李廷玉生日,我怎么舍得送给他。”
“…………”此话一说,宴会忽然寂静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乐师们浑身僵硬,声乐一停,原本热闹不已的气氛便倏然诡异起来,所有人笑容凝固,悄悄地觑了眼宴厅最高处。
那里正坐着一人。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和沈乘舟一脸禁欲模样不同,他虽然也气宇非凡,身上却飘着一股悍匪之气,脖颈处佩戴一狼牙项链,剑眉星目,肌肉紧实的胸膛裸露出来,似乎还有酒渍撒在其上,顺着肌理往下,实在是夺人眼球至极。
他漫不经心地端着一碗琉璃盏,随意地坐在主位上,闻言,抬了抬眼。
听闻前不久,有人在盟主会议堂上想要弹劾李廷玉,便用的是“啊听说血观音那个魔教妖女自称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李廷玉听了,只是笑了笑。
可当晚,这人便成为飘在忘川河里的一具浮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廷玉的未婚妻是被庭渊所杀,在庭渊屠城那一夜,他的未婚妻也在。
因此,庭渊是李廷玉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最大的雷。
谁碰谁死。
李廷玉眼神锐利,嘴角似笑非笑,刚刚失言的人被他如刀般的目光一扫,两腿战战,油然而生一股尿意,忙不迭地退开一步,竟当场跪下,叫饶道:“李盟主饶命!小的酒后失言,自罚掌嘴!”
他面色恐惧地狂甩自己巴掌啪啪数十下,庭渊离他们有十几米,都听得头皮发麻。
他讶然道:“这傻狗有这么恐怖吗?怕成这样?”
“不过,”他又伸出头打量了一下这花宴楼,“这小子真不要脸。都有了隋姐,居然还来这种烟柳之地?”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替隋姐管束一下。成何体统。”
庭渊手一翻,手里忽然多了一个小纸鹤。他向纸鹤一吹,纸鹤便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往李廷玉的方向去。
李廷玉抬了抬眼,眼神忽然凝固。他猛地站起来,那纸鹤便被他用灵力一吸,皱巴巴地被他捏在掌心。
他端详了片刻,脸上震惊和犹疑之色一闪而过,便不顾宾客们惊讶的表情,大步来到了走廊,客客气气地拱手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他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山野间的狼嗥。
庭渊看到他过来,忍不住嘴角上扬。往后一倒,脚尖一勾,便开开朗朗地从房梁上倒挂下来。
他一身红衣,墨发倾泻下来,两眼闪闪发亮,嘴角还沾着偷尝时晶亮的酒液,唇色殷红,有些破破烂烂的婚服随意地挂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甚至能窥见一缕春光。
他笑得一双眼睛若春水寒波,弯成月牙,像是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子故意躲在角落里,然后忽然蹦出来,给李廷玉一个惊喜。
李廷玉一动未动。
红衣少年抱着酒,眨了眨眼,一个翻身落地,举起酒坛,揶揄道:“廷玉,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当当!一壶好酒。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好酒,我……”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像是与好友久别重逢,因此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兴奋不已。
然而仙盟盟主却不如他想象中的欢迎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李廷玉原本客客气气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牙齿猝然咬紧。
他眼底从深处翻起了滔天恨意,像是庭渊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下一秒,他更是拔剑出鞘,竟向庭渊一剑刺来!
庭渊震惊地躲开,“……你干什么?!”
李廷玉咬牙,他刚刚还悠然自得、玩味不已的神情已然变得扭曲。
“你怎么还敢来找我???!!!!”李廷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庭渊,情绪失控般大吼道:“庭渊,你怎么还有脸?!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庭渊被吼得脑袋“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太能情绪化,也不太能接受旁人的情绪化,每次情绪剧烈波动时,他就像犯病一般脸色煞白、心脏疼痛,四肢无法控制地颤抖,几乎要窒息,所以他总是笑吟吟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李廷玉吼了一脸,他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理解地抬头望着面色盛怒的李廷玉,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廷玉:“你怎么啦?”
他想了想,想了好久,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揪了揪李廷玉的衣角,小声道:“你不会因为我偷尝送你的酒生气了吧……?好吧,我道歉,但是这个酒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喝的,我好不容易酿成的,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不偷喝就是了——”
庭渊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是试图在哄李廷玉,把他当一个孩子。
然而李廷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怒火从他的眼睛中燃烧起来,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了好几下,像是一个处在临界点边缘的炸弹。
庭渊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角,李廷玉简直不能忍,下一秒,他就把庭渊的手指抓了起来。
少年的指腹柔软,然而却本应该白皙的手却满是伤痕,李廷玉捏了一下庭渊纤细的指节,庭渊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廷玉便用力地拧断了他刚刚揪住李廷玉衣角的手指。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宛如裂帛。
“——!!!”庭渊睁大眼睛,一声惨叫卡在他的喉咙中。
李廷玉猛地把他的手指挥开,脸上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用手绢拼命地擦拭着刚刚碰过庭渊的那只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厉声喝道:“庭渊!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没玩够吗!”
庭渊疼得眼眶都红了。他这副身体的神经一向比别人敏感,因此他格外害怕受伤。少年原本苍白漂亮、宛如瓷器一般的手指被活生生拧断,森森白骨竟直接从皮肤表层穿透出来,仅仅只是轻微动一下,十指连心的痛楚就快要了庭渊的命。
李廷玉看着眼前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委屈,一双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茫然与局促,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他最讨厌看见眼前这人露出这种无辜的神情——他装什么装?!
他再次一剑刺来,庭渊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抱着酒坛,十指钻心的疼让他快晕过去,可是他却死死地把酒坛护在怀里,唯恐好友把它打翻。
这是他准备了十年的生日礼物。
然而平时总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的仙盟盟主此刻脸上刻满了恨意,咬牙喝道:“庭渊,你是真的恨我。杀了我的未婚妻,却偏偏还要在我的生日宴上捣乱么?庭渊!你真是冷心冷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存在???”
庭渊被他吼得茫然了一下,眉眼间满是怔忡。
“你的未婚妻?隋姐……?她怎么……”
庭渊难以置信,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过她,她还送给了我香囊,还抱了抱我,她明明好好的,我……”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服,似乎想要摸出那个香囊,可是什么也没摸到。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如遭雷击,像是有些不能接受般,傻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廷玉一剑刺破怀里的酒坛,桃花香与酒香瞬间充斥了整座连廊。
确实如庭渊说的,这是一坛绝世好酒。
庭渊呆呆地站在原地,飞扬的碎片划伤了他俊秀的脸颊。他一身似火般的红衣被酒水沾湿,在夜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与孤独无助,像是一个忽然被大人狠狠打骂的小孩。
——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浓深眉睫,眼底尽是茫然,“廷玉,一定有什么误会,我……”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系统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而这预感在下一秒,便已经成真。
它像是怕吓到庭渊一般,轻声问道:“……庭渊,你还记不记得,你死了多少次了?”
庭渊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不明白系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啊,啊?大概,呃,也就一百多次吧,怎么了?”
“……”系统觉得如果它有心脏的话,此刻它的心脏已经被捏起来一般疼了。
但它没有,于是它只能静静地提醒庭渊,道:
“……不,你已经死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次了。”
庭渊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而下一秒,他忽然被一剑洞穿。
李廷玉握着自己的佩剑,在长剑刺穿少年单薄的身体时,他又残忍地旋转了一下剑柄。
庭渊看起来还是茫然极了,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春雷似乎在远处的平野炸响,他的头一阵轰隆隆地疼,仿佛那雷落在了他身上一般痛苦,他成为了一块烈焰燃烧的木,下一秒就要被燃烧成灰烬。
他抬起眼睛,里面似乎有水雾弥漫,不知所措地看着一脸厌恶的李廷玉,只能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我?我、我的肚子有点疼,廷玉,我先走了。我、我……”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前一扑,剑从他的腹部残忍地穿破,他几乎挂在了剑柄的位置,手指抓着剑锋,被划得鲜血淋漓。血沫沾在他苍白的唇边,他嗫嚅了几下,咳了一口血。
李廷玉被他那口血喷了一脸,愣了愣,冷声道:“装什么装?我把你抽筋扒皮你都能不吭一声,现在装这般弱给谁看?居然还有脸出现,你有想过那些因为你而枉死的冤魂——”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皱起眉来,伸出手捏住庭渊苍白的下颌。
今夜灯火通明,惨白的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冷冷地洒落一地银霜,冰凉如雪。
庭渊脸上游动着一小块鱼鳞般的月色,他半垂着眼睛,残月倒映在他逐渐涣散开来的眼瞳,死寂一般的毫无生机,令人想起森林深处的枯潭。
庭渊的头无力地垂下,他似乎强撑着什么,但腹部的血越流越多,他口里吐出一口气,胸膛便一动不动了。
像是一只坏掉的娃娃,无力地挂在剑上。
李廷玉皱了皱眉。
他冷声道:“你怎生这般弱?你……”
他忽然脸色一变,摸上庭渊的腹部。
少年的腹部本该柔软温热,像是小猫肉垫,可此刻却被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浓郁的药味和鲜血的味道散在空中,冰得慑人,本应该温和运转的灵核此刻已经空空荡荡。
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声音骤然缩紧:“你的气息……不对,庭渊,你的金丹呢???”
某种违和感愈演愈烈,天道彻底沉默了。
庭渊没有再理会系统,火急火燎地抱着酒,符咒一闪,转眼来到了花宴楼。
花宴楼是九州中数一数二闻名的酒楼,檐牙高啄,灯烛通明,地理位置极好,连接着昆仑、嵩衡两大山脉,毗邻忘川河其中一条分支。仙盟的总督府便在不远处坐镇。
所谓仙盟,是仙门中担任凡间大理寺一般的存在。负责约束管理着作奸犯科的修士,而庭渊的“好友”李廷玉便是仙盟盟主。
今日恰逢他的生日宴会,楼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宴厅中,舞女翩翩起舞,声乐阵阵,高山流水。
庭渊赶到时,宴会正酣。
他的腹部被他重新简单包扎了一下,暂时堵住了血。他轻盈地跃上房梁上,抱着酒四处张望。
仙盟盟主最喜喝酒,庭渊从以前就知道,而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知道,因此宴会上,大部分人都提着酒准备送给仙盟盟主。只不过,当庭渊发现这些人送的酒都不如他的好时,不禁心里有些小得意。
他坐在房梁上晃了晃脚,长发在身后一晃一晃的,感觉自己都要翘起小尾巴了。
哼哼,等会李廷玉看到他的酒,一定会大吃一惊,大喜过望!
春风渡的酒香一直萦绕着他,他犹疑地看了看四伯,嘟囔一声,“我酿了十年呢……便宜这小子了!”
他像是赌气一般,飞快地揭开蜡封尝了一口。
他被春风渡熏得有点醉,脸色微微泛起一丝薄红,因此也没有听清下面正谈笑风生,热火朝天。
“你听说了么?那传闻中的血观音庭渊,竟与正道魁首、昆仑掌门沈乘舟成亲了!”
“沈乘舟没发疯吧?那可是庭渊!罪名数上一天一夜都数不清的血观音!!”
“不是说他们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么,怎的也能成婚?!”
“什么同门师兄弟!庭渊早十年前便叛变了昆仑!谁不知道他这个白眼狼?”
“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说血观音乃是魔教妖女么?怎么变成男的了!”
有年少不懂事的,猝不及防被塞到了一嘴瓜子,提问道:“这个血观音是何人?”
“血观音名为庭渊。”一人回答道:
“他常年一身被血浸染的红衣,听说他原本是一身白衣,但是因为手上全是累累血债,衣服沾染上了那些冤魂的血,侍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可偏偏此人虽然行修罗事,却男生女相,色如春花,长得极为漂亮,故称‘血观音’。”
“什么漂亮?那就是个狐狸精,祸害,魔教妖女!”
一个大汉呸了一声,桌子拍得震天响,“谁不知道他毒害同门师弟,离经叛道,与魔教狼狈为奸,我们有多少无辜百姓是被他残害的???以色侍人还差不多!要我说,此人便应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何止如此?听说他为了让自己容颜永驻,还杀害了五百多个药人,强迫他们吃下各种毒药,每个药人都在剧痛中死去,听说还有一味药,名为毒菟,可寄生于人体内,在灵力催动下,居然能活生生地从人体内破土而出!”
“……我听闻他更是曾经犯下屠城之举!莫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此人其心可诛,罪该万死!”一人已经是酩酊大醉,大手一挥指向坐在正位的男人,嘴比脑袋快,“我们的盟主大人便可作证!”
庭渊语气轻松地说:“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些了,现在不过是印证了我们的猜想,应该高兴才对,起码我们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有进展是好事。”
“我就是气不过,朝廷待他们不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伯景郁真的想不通,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不气不气。”庭渊抬手轻轻地揉着伯景郁的心口,“哪有人会嫌钱多的,人啊,都是贪心的,总想要更多,总觉得不够,你要因为这事儿把自己气出好歹,那就太不值当了,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老百姓还等你主持公道呢,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