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蚁生 王晋康 2000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受力。他与颜哲床头对床头,老是奇怪地问颜哲:

“臭虫咋光找你,不来找我?我床上从来没臭虫。”

颜哲也觉得非常奇怪啊。但有一天他偶然掀开王全忠的席角,一下子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苇席的四角都有个折边,折边的凹处趴满了臭虫,整整趴了一层,四个折角处加起来,怕没有上百只!这些臭虫当然不是吃素的,但这个蒙古鞑子皮厚肉糙,竟然从来没有感觉。

细皮嫩肉的颜哲就没这份功力,幸亏他善于动脑,很快找到了治臭虫的有效办法,原来臭虫的习性并不是喜欢呆在阴暗隐蔽处,它们也是“努力向上”的,只要你白天不把蚊帐撩起来,它们就会顺着蚊帐悄悄往上爬,然后老老实实聚集在蚊帐四个角落处。每晚睡觉前,只需用带罩子的煤油灯去烤蚊帐角,被烤焦的臭虫劈劈拍拍地落到灯罩里,每晚都能逮二三十个。说来臭虫的繁殖力实在惊人,每晚消灭二三十个并不能让颜哲床上的臭虫断根,只是能保证臭虫的数量足够少,使他这个晚上基本上能睡安稳。颜哲在向我吹嘘他的发明时说,这是他和臭虫之间的“动态的恐怖平衡”。

这会儿他在细心地烤臭虫,金黄色的灯光映得他的脸庞亮堂堂的,就像浮在黑暗背景上的一座黄金头像,显得特别纯洁和安详。他神色明朗,甚至有心思轻声哼着歌。我侧耳听听,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歌声伴着屋里众人粗粗细细的鼾声。我在窗外的黑影中悄悄观察着,看来他确实胸有成竹,没把庄学胥送来的死亡威胁放在心上。这让我多少放心一些。

颜哲熄了灯,睡了。我继续留在黑影里为他站岗。颜哲很快睡熟了,这从他一动不动的睡姿可以判断,他绝对想不到,一个姑娘正为他“风露立中霄”吧。外边的蚊子太厉害了,连我这个素来不怕蚊叮的人也受不住,露在衣服外的胳膊和小腿被咬得火烧火燎。我考虑是否回屋去穿上长衣服,回头一看,发现篮球架上有一座门板,那是与颜哲同班的男知青黄瞎子建起的避蚊台。黄瞎子是个一千度的近视眼,家境最困难,连四五元钱的蚊帐都买不起,只能拼上血肉之躯任由蚊子叮咬。他曾在一年中连发13场“老犍”(北阴土话,指疟疾),创下农场最高纪录。多少年后我曾把这事聊给一个医生,他坚决不相信一个人一年能发13场疟疾,说光是高烧也把人烧毁了!我说这事儿千真万确,建议他不妨去找黄瞎子进行研究,说不定能搞出什么医学发现。

有天晚上黄瞎子被咬得实在受不住了,情急智生,便把宿舍门板卸下来,吊到篮球架顶部,用绳子捆牢,再把自己捆在门板上睡觉。因为高处风大,蚊子少一些,可以睡个安生觉。第二天大伙看到他的业绩,个个啧啧称赞。这么个一千度近视的瞎子,深更半夜,凭一人之力,把门板吊到那么高的地方,真难为他能办到!林镜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有力地证明了中国的一句成语:狗急跳墙。

黄瞎子这些天出河工,没有在农场。我想不如躲到他的避蚊台上,既可以避蚊子,也能居高临下地观察。作为姑娘家,长时间守候在男宿舍外面,若被人撞见很难为情的。于是我悄悄回宿舍拿一条被单,把单子裹到腰间,手足并用地爬到避蚊台上。黄瞎子用来捆身体的绳子还在,我小心地把自己捆好,万一睡着后一翻身摔下去,那就麻烦了。再裹上被单。这儿蚊子确实比较少,又凉快,简直是天堂了。我开始朦朦胧胧进入浅睡,每隔几分钟就醒一次,观察完四周的动静,再接着入睡。

轻薄的白云在月亮周围游荡,头顶的天河悄悄地缓缓地转动着。眼皮越来越涩。我揉揉眼睛,忽然看见了颜伯伯夫妇,他俩在空中飘飘荡荡地向我靠近。我在心中对自己解释,颜伯伯他俩会飞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已经是鬼魂了。他们悲伤地说:秋云,我俩已经死了,以后全靠你保护哲儿了。我看见他们浑身血迹,难过地说:你们放心吧,庄学胥已经把消息捅给我们,我们已经有准备了。袁阿姨惊问:庄学胥?可不能相信这个人。颜伯伯制止住妻子,说:不能这样说,文a我阳台盆栽的榕树叶上,叶子颤动,枝丫摇晃,但还是支撑不住这重量。风从东面吹来,雨水砸在窗口上的铁罩,紧凑又零乱革前他也是个好孩子啊。袁阿姨摇摇头,指指我的身后说:好孩子?那他这会儿为啥偷偷把哲儿和秋云捆起来?

我恍然回头,原来颜哲不知道啥时候来了,就睡在我背后,紧紧地挨着我;庄学胥也来了,正偷偷用绳子把我俩捆在床上。我急忙推颜哲醒来,同时用力想挣开绳子。但绳子捆得很死,颜哲也一直熟睡不醒。这时,我看见赖安胜拎着一把刀悄悄向我们逼近。我急得大叫,却喊不出声音。半空中的颜伯伯和袁阿姨也急疯了,像蝙蝠一样绕着我们狂飞,他们手腕脉管处流出的鲜血化作满天血雨……

我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周围当然是空无一人,没有颜哲,没有他的父母,也没有阴险的庄学胥和赖安胜。只有我身上捆的身子是真的,没有这条救命绳,说不定我已经在噩梦中摔下去了。可能怪我睡前把自己捆得太紧,引发了这场噩梦。

但这个梦彻底赶走了我的睡意,也毁了我的心绪。我把那根绳稍松一些,坐起来发愣,心绪十分阴郁。月亮落山了,世界浸泡在黑暗中。黑暗悄悄涌动着,无边无际。农场睡熟了,远处的乡庄也都睡熟了,天地间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点人世间的声音,连狗吠也没有,似乎这儿已经被文明世界彻底抛弃。刚才我在梦中看到了久违的颜家夫妇,他们血迹斑斑的身体一直在我眼前晃动。他们并没有怪罪我,他们放心地把儿子托给我来保护。但我苦涩地想,也许颜伯伯和袁阿姨的死,都和我有关啊。这是我深藏心中的罪孽,我甚至没对颜哲说过。

4 罪

中国作家中至今没有出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不算高行健),真该集体自裁以谢国人,因为近半个世纪来,中国人的经历之丰富,没有哪个国家能赶得上。1958年那些忘我劳动的蚂蚁,到1960年变成了饥饿的、只剩下觅食本能的蚂蚁;1962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