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大家都在注意着许三多,只有许三多一人魂不守舍地盯着机翼下逝去的那片丛林。
就在这时,许三多做了一个决定:复员。
他要离开这个工作,离开老A。
回到基地的第二天,许三多的复员报告便出现在铁路的桌上。铁路一看就火冒三丈,他一拳重重地砸在那份报告上,说:我就见不得这副婆娘养的小样!多大个事?失手杀了人,真枪实弹有那些唧唧歪歪吗?这就复员?你去问他知不知道调教出一个老A要多少心血?他以为这是跟对象拌嘴呢?这是逃兵!
袁朗静静地看着,他说大队长,他还是个没有对象的大孩子,他也没有在战场上拖着枪撒丫子逃跑。
他要敢那样我就毙了他!
我想我们应该体谅一下他的苦衷……
他的苦衷?战场上你不杀敌就被敌杀掉,就这个苦衷!铁路奇怪袁朗超强的耐心。
大队长,咱们都是在这军营里泡了半辈子的人,我问您个话……您杀过敌吗,或者说您杀过人吗?
铁路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七九年那会子血书白写了,没轮到我那连上。
我也没有。真刀真枪没少练,可我真不知道看着一条命在你手上灰飞烟灭是什么感觉……他杀了,用刀子,血流在自己身上,面对面看着那个人一点点死去,瞳孔扩散,体温消失。那又怎么样?铁路不想认输,不想放弃一名优秀的老A。
袁朗非常认真地回答:我想那滋味不好受,队长。他一直瘫在那儿,是被几个兵从死人旁边拖开的,那时候我看着他就想,这个兵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这几年他实在太累了。
铁路犹豫一下,最终妥协地撇了一下嘴:休息可以,复员绝对不行。袁朗表示赞同,他说当然不行,我可不能让我的兵带着这么老大个疙瘩去做老百姓。
你小心处理……就算没了疙瘩也不能做老百姓!铁路的脸上还是挂着不放心。
许三多的决定成为老A团体的一等大事,这些非同凡响的士兵们,都使出看家本领揣测,思考着应对许三多的方案。然而大家没有方案,对着一个不跟你应战的人,你有什么方案。吴哲拿了个一次成相的傻瓜机在不间歇地照着,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扔给许三多。但许三多理都不理。吴哲终于没了耐性了,他说许三多,我这卷可就剩一张了,你总得给我个花枝乱颤吧?许三多这才很勉强地笑了笑,但那笑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地难看。吴哲气得将相机扔在了一旁。
袁朗看着那些照片时,也气了。他看见许三多照了一桌的照片,都一个比一个地发呆,都一个比一个地苦着脸。
放下照片,袁朗便命令道:许三多,跟我出来一趟。
报告队长。
不是许三多,而是吴哲。
吴哲的突然插话,让袁朗有些意外,他问什么事?
吴哲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如果是我也会天天晚上做噩梦;如果是我,可能早就很对不住队长您啦,就是说我做了烈士了。
袁朗立刻理解了他的用意,他说你这小混蛋,你怕我亏待了你的战友是吗?
很多余的提醒,队长。吴哲说。
袁朗苦笑着出去了,许三多在后边默默地跟着。
一直走到靶场,袁朗才停下来。
尽头闪着隐隐约约的灯光,有枪声在间歇地响着,一队兵正在壕沟里练习夜间射击。
袁朗找了块干净地面坐下,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摇摇头。袁朗无奈地说:许三多,这是近一周,你最常见的动作,还真他妈的有些习惯了。他顿了顿回到正题:你问心有愧吗?因为递上去那份复员报告?
许三多说:还好。
还好?袁朗挠挠头:你这浑球,这话我跟我老婆都没说过,你这几天让我都想白了头发了。
队长,您想骂就骂,用不着给我留面子。许三多真诚地说。
骂不解气。袁朗对不远处射击壕里的一名老A说:中尉同志,把你的枪拿过来。
那名战士被这位神勇的大队长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二话不说就跳了出来,把手上的自动步枪递给他。袁朗随手卸下弹匣,看了一下,把枪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扔给许三多,许三多下意识地接住,而且从枪着手就完成了一个待击姿势。袁朗又扔过来弹匣,许三多左手轻轻动了一下,那个弹匣已经装上。
袁朗从心里开始苦笑了。
他说许三多同志,你看看你,你怎么还可能回去做老百姓?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信念,他曾经付出很多从老百姓做到老A,也肯定可以从老A做回上榕树的许三多。袁朗似乎读懂了许三多的心,说:对,你肯定能做到,这我信。说句怪话,有些同志放到肥料堆里是个耙头,放到战场上就是把利器……许三多,我说你是个粪耙,你不笑,你也不生气?
许三多不笑也不生气,他看看那名中尉,想把枪还回去。
袁朗知道许三多需要的不是劝解而是时间:别急。许三多,那天你们在训练场耍枪花还被我骂了,你再耍给我看看。
许三多盛情难却,将那支短小精悍的突击步枪在手上耍了几个花。
这枪怎么样,许三多?袁朗问。
好。适合中国人身高,射击良好,弹道稳定,我们老部队好些人要进A大队就为抢先摸上这种枪。
步战车怎么样?潜水服怎么样?直升机怎么样?
好,都很好。我……很高兴我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经历。
那我告诉你,你经历的所有东西都只能算是玩具,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坚持。
许三多发着怔,旁边那名中尉同样听得发呆。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齐射传了过来,夜色下的袁朗眼睛亮得吓人:好了,把枪还给人家吧,别耽误他们训练。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他知道如果复员报告通过的话,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摸枪了。袁朗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看见许三多很礼貌地将枪递还给那名中尉。
袁朗终于又开了口:你不用那么难受,我先告诉你,报告没有通过。许三多是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也显得更加沉重。袁朗接着说:我一直在想怎么让你轻松一点,甚至想带你去戒毒所看一看,可我想那没用,你不会因为别人干的坏事就原谅自己。最后,我决定……袁朗把一个装得硬邦邦的信封丢给许三多。
这是两千块,我今年的私房钱全在里边。袁朗说。
……队长?许三多看着袁朗,捏着那个信封不知如何是好。
袁朗笑了,他说我是别有用心的,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