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咸鱼公主的炮灰姐姐(二十五)◎
玉珠儿被骂之后, 老实了许多。这几日营帐也不出,就缩在里面看公文,处理军务。
见她安分下来, 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勇义军与南洛大军的战况愈发胶着,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还要担心主帅偷溜。
沈初茉收到消息, 附近镇上的几家米行都遭到了盗窃, 县令怀疑是南洛人所为。
沈初茉知道, 八成是南洛那边的粮草开始出现问题了, 所以言烈才不得不把手伸向了她们。
既然南洛耗不了多久, 那势必会在近期发起猛攻,以求速战速决。
果然如她所料,南洛那边发起了几次突袭。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晚上。搅得萝阳这边的人, 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只是佯攻,并没有真的血拼,两次下来沈初茉就看穿了对方的计策。
她特意按兵不动, 让南洛那边误以为进展顺利。
然后她彻夜亮起了灯火, 让南洛那边误以为她们是被突袭怕了, 觉都不敢睡,在严阵以待他们的到来。
就在南洛打算溜萝阳玩玩, 等养足精神后再厮杀时, 埋伏在营地外的勇义军,等他们熄了灯火, 全营都沉浸在梦乡、就连守卫也忍不住哈欠连天时, 她们躲在暗处幽幽放出冷箭, 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守卫, 又在巡逻卫兵喊出声之前将她们抹了脖子。
待营地里反应过来时, 外面早已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
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的南洛军, 被前几天还像猫捉老鼠一样溜着她们玩的勇义军给压着往死里打。白日里运筹帷幄的主导姿态被撕得粉碎。
沈初茉的目的很明确,在南洛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将她们的粮草给毁了,以报前几日的一箭之仇。
南洛军的粮草本就是从她们萝阳抢的,毁也毁得心安理得。谁叫她们不给钱!
没了粮草,南洛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不过,沈初茉在军营里杀进杀出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南洛主帅言烈的身影。
她挑了挑眉,没有多想,像摘花一样顺手就把他绑了。
来这一趟,算是多了个意外之喜。
在大本营等着她回去的玉珠儿和张庭之,见到言烈的那一刻,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言烈有多骁勇,他们是见识过的。原以为是块难啃的骨头,可没想到会被沈初茉这么轻易地绑回来。
而且他们以为沈初茉这次去,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我的个乖乖!长姐,你也太牛了吧!”
玉珠儿实在没想到,沈初茉能干到这种地步。
连敌军将领都落到她们手上了,这仗还打什么,用得着继续打吗?这不是赢了吗?
玉珠儿乐呵得合不拢嘴,直到言烈抬起头,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玉珠儿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目光有道不尽的深意。而且越看越觉得有股熟悉之感。
沈初茉不由得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
怎么,男配跟女主对上线了?
想到原世界的剧情,沈初茉皱了皱眉。
不过还是在心里存了几分希望,毕竟剧情早就已经大不一样了,玉珠儿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才对。
言烈被捉,对南洛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她们都顾不上计较军营被烧的仇,只想求萝阳放人。
言烈这个人至关重要,怎么处置沈初茉还需好好斟酌。
虽然她最想的是借他来和南洛王谈条件,让南洛割地赔款,但南洛王早就视其为眼中钉,恐怕巴不得他死在她们手里。又怎么会舍得用城池来交换他呢?
也就是南洛军,现在还惦记着他的死活。
勇义军这边,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将言烈斩首,以祭奠她们那些死去的同胞们的在天之灵。
可惜沈初茉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一个犹豫着怎么处置言烈的功夫,玉珠儿就把人给放了。
放了……
好笑的是,这件事还是张庭之跑来告诉她的。
张庭之当时冲过来就是劈头盖脸一句:“珠儿把人放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沈初茉当时:???
“放了?”
“放了谁?”
“谁放了?”
“又是玉珠儿?”
“她干了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庭之忽然觉得自己冲动了。
他得知消息一时气不过,还想来质问沈初茉为什么没有拦住玉珠儿。但此刻看到沈初茉危险的脸色,他才发觉,好像该质问的人是对方才对。
沈初茉将笔“啪”地拍在桌上,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玉珠儿此刻正在何处?”
不等她去寻,玉珠儿迎面就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碟子糕点,讪笑着道:“长姐,你在啊,我刚要去找你呢。你看看,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鸡蛋糕,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沈初茉忍着性子,低声问:“你放跑了言烈?”
玉珠儿脸上的笑容一僵,好似一直害怕的事终于来了一般,她干脆收了谄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飞快地道:“没错我不想杀他!我知道将士们都在求长姐将他当众斩首,但是我没有办法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对不起长姐!”
玉珠儿放连珠炮似地说完,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沈初茉的反应。
却见沈初茉笑了。
沈初茉是真的笑了,笑得还有点停不下来。
玉珠儿迷迷糊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被她给气傻了吧?
沈初茉捂着脸,眼角都冒出了点点泪花。
她指着玉珠儿,笑得颤抖:“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蠢话?”
一个到战场上来了近两月的人,竟说自己没有办法看到一条无辜的生命在她眼前消失。
无辜?言烈无辜吗?
沈初茉陡然沉下脸,眸如利剑:“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妹妹,竟把同情心施舍在一个敌人身上。言烈无辜,那因为他而死去的那些将士呢?她们无不辜无辜?!她们需不需要同情?!”
“言烈把兵刃刺进她们身体里的时候,有想过她们是无辜的吗?”
玉珠儿委屈地咬着唇,“所以只要我们不打仗不就好了吗?都是我们要打南洛,她们才会牺牲的。”
“你以为不打就完事了吗?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场战争之所以会开始,就是因为南洛先派了刺客刺杀你的母皇!”
“玉珠儿,哪怕你不为了那些陌生的将士们着想,难道你的母皇差点被人暗害你也无动于衷吗?!”
沈初茉忽然觉得这种什么阴暗都渲染不了的小白花很可怕,不管她遭受了多少,她始终保持天真、纯善。愿意不计前嫌,愿意招降纳叛,愿意与人为善。
原世界的男主男配们都被她这种纯真美好的品质所吸引,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原来的世界中,玉珠儿也的确是放跑了言烈。因为她觉得言烈是个有自己的是非观、会审时度势、并不愚忠之人,而且实是个人才,放了他留下这份人情,说不定他反倒会愿意归顺。
所以不顾玉柳儿的强烈反对,以主帅的身份强行将言烈放走了。
后来言烈果真倒戈,为玉珠儿推翻南洛国的政权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玉珠儿继位之后,他也一举成了萝阳唯一的男将军。
但是玉柳儿不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啊,为了玉珠儿放跑言烈这件事,她发了好大通火,直接写信禀报给了玉伽烟。
可是后来言烈立功,证明了玉珠儿的做法没有错。于是原本该有的追究,统统都没有了。
玉柳儿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是感觉整个世界都偏帮着玉珠儿,就越是不甘心屈服于命运。
平心而论,沈初茉也不赞成玉珠儿放跑言烈。
玉珠儿要的是言烈这个人的忠诚,但是却是拿着三十万大军的生死局去赌。
她未必不知道言烈对于南洛的重要性,放跑他等于放虎归山。可她在没有十分把握的前提下,还是这样做了。
就算她是真的眼光独到,或者说是真的被命运眷顾,沈初茉也觉得她做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
她还以为玉珠儿不会再走老路,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会事先和她与张庭之商议。
可没有想到,这一次她竟瞒着她,一声不吭地直接将言烈给放跑了!
沈初茉感受到了命运在主角身上的不可抗性。
虽然她有了心理准备,但对玉珠儿还是感到失望之极。
“母皇立你为储君,教导你治国之策,指望你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的好女王,可你竟是这样报答她的?母皇若是知道你放跑了言烈,她一定会重重地责罚你!”
玉珠儿被沈初茉无情冷酷的话语吓得冒了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长、长姐……你不会告诉母皇……的吧?”
沈初茉觉得好笑:“你现在倒是知道怕了?若是真的怕母皇怪罪,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现在祸你也闯了,想让母皇不知道,你觉得可能吗?”
“你做出如此糊涂事,无颜得见天下人,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为你包庇!你就等着母皇的旨意到来吧!”
玉珠儿小脸难看,盯着沈初茉大步离开的背影,双肩慢慢落了下来。
*
玉伽烟的旨意,比想象中来得要急。
证明她虽远在王城,却时刻关注着这里。
她发信狠狠地训斥了玉珠儿一通,言她朽木难雕、难堪大任,遂将主帅之位转给长公主玉柳儿。至于玉珠儿,便降为副统领,听从玉柳儿的指挥。对她的处罚,则等到班师回朝后再行发落。
临阵换帅,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事!
这一道旨意一下,全军都哗然了。
别说是旁人了,这样的结果就连沈初茉也没有想到!
原世界线里明明不了了之了,为何这一次玉伽烟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
沈初茉想不通。她不知道玉伽烟早就已经后悔了,此事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不再犹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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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伽烟想得好,若是此次沈初茉带领勇义军得胜,她便也能顺势再重用她了。
她不用再为难玉珠儿,也不用再辛苦自己,她和柳儿母女两个也可以重归于好。
玉珠儿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浑身瘫软,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王志见她面色不好,心疼地扶住了她。“少君,没事的,陛下只是一时生气而已,她定然还是宠爱您的。”
玉珠儿满脸茫然,内心惶惶。
叫她做这个主帅,她不愿。但玉伽烟真的撸了她的职,她又开始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许这是一个讯号,代表一直容忍她为所欲为的母皇,终于开始对她不耐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切都过得顺风顺水。现在事态一有不利于她的变化,她就开始害怕。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她不该如此狼狈才对。
“母皇、母皇是不要我了吗?”玉珠儿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哭,豆大的眼泪掉下来,眼圈红红的样子颇惹人怜。
可除了王志,似乎没有人心疼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再说了,陛下只是降了她的职位,又不是同她断绝母女关系了,何来不要她这一说法?
将士们虽然喜欢这个性格平易近人、笑容讨喜的公主殿下,但对她放跑与她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还是颇有微词。
此刻见她被责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又顿时有些看不起。
她们都是军人,也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大娘子!流血流汗都不流一滴泪!
男人才会这么哭唧唧。
这二公主平日里在宫中是被惯成了个什么样子啊,大庭广众之下也这么不知羞地哭哭啼啼。
再说陛下罚她不是因为她自己做错了事吗?
她不反省自己,有什么好哭的?
对主帅换人这件事,将士们意外地表现得十分接受良好。
沈初茉接了旨,她们就跪下见过新的正统领,完全没把一旁快要昏倒的玉珠儿放在眼里。
玉珠儿咬着唇,泪水泛滥成灾。
可那些将士们都只顾着向沈初茉禀报军务,看也不曾往她这边看一眼。
玉珠儿看向站在众人的包围圈里,面露沉吟的沈初茉,忍不住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羡慕。
与她这个半路穿来的异世之魂相比,从小便是千金之躯的“玉柳儿”,才是真正令人仰望的耀目红日。
她果然……比不上她!
玉珠儿揣着这个伤心的认知,哭唧唧地跑走了。
如果是往常,张庭之一定会见缝插针地凑到她跟前好生劝慰她一番。
但如今,他的心也直直坠落到了谷底,没有心思去管玉珠儿。
玉柳儿……玉柳儿……
他在心里喃喃着这个名字,心中的恨意不断翻涌。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要拦着他的路?!
张庭之已经绝望地意识到,玉珠儿绝不是她的对手。
“玉柳儿”有勇有谋会为自己筹措,玉珠儿只会给自己挖坑把自己埋起来。
若是她真的争得王位,自己会怎样?
现在萝阳与南洛交战,启安大陆几百年来的平静假象被打破,等到萝阳吞并了南洛,那之后呢?
灵抚又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张庭之想着想着,眼神又逐渐狠戾。
不!不行!就算是为了灵抚,他也绝对不能让沈初茉这样一位骁勇善战的公主上位!
萝阳不需要再出一个玉伽烟!
再说言烈那边,他好不容易从敌营里逃了出来,却听闻女王因他被擒之事降罪于他母亲之事。
一颗还没有平复激荡的心,霎时坠到了谷底,摔得四分五裂。
他为国家出生入死,可当他身陷囹圄之时,座上那位君王,不但不想办法解救他,反而迫不及待地给他们言家定罪。
言烈觉得好笑,不知道从小到大他母亲给他灌输的“忠君爱国”的思想到底是对是错。
难道一个容不下他们言家的“君”,也要忠吗?
狡兔死、走狗烹,可他们言家还没到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的一天,女王就已经忍耐不住了。
“忠君爱国”,究竟有何意义?
还是说,他们的坚持,只是感动着自己?
要说这一任的南洛女王也是愚蠢,不然干不出派人刺杀玉伽烟的事。
刺杀就算了罢,还对萝阳屡屡挑衅,真把玉伽烟当泥做的人,可以随便捏。
明明战争都是她一手挑起,她没能力收拾烂摊子,扔给言家还不情不愿,觉得自己吃了好大的亏。
言烈是吃了败仗,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且不到最后结果还未可知。
再说如果打了败仗便要立即问责,还牵涉到家人,那谁还敢为她效命啊?
不怪言烈看不起她,虽是一国之君,可也实在太蠢太毒了些。
她嫉妒玉伽烟、嫉妒言氏地位,可却从未搞清过,自己既不是玉伽烟的对手,除了言家也没有别的可以依靠。
有这样的君主,对臣子们来说,也是件痛苦的事。
*
是夜,言烈骑在马上疾行至一处山林。
一名头戴斗篷之人,正伫立在夜色之中静候着他。
“吁~”言烈勒马停下,盯着夜色中人,皱眉道:“你是何人?又为何约我在此一见?”
斗篷之人勾唇一笑,转身将兜帽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
乌云散开,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慢慢照亮了来人的脸——赫然便是张庭之。
“言将军,久仰了。”
言烈微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你是谁?”
“你与二公主有旧,难道不知我是谁吗?”
言烈微微睁大了眼睛,立马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是……灵抚的那位?”
“正是在下。”张庭之轻轻颔首。
言烈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用二公主的名头约见我所谓何事?”
“不知言将军可曾听说,二公主因私自放跑你一事,遭到了贬斥。如今主帅之位已经换了人,整个萝阳大军之内,唯长公主玉柳儿马首是瞻。而二公主……虽贵为少君,却也只能向长公主俯首称臣。”
言烈瞳孔微微紧缩,急急道:“此话可当真?”
“这种稍加查探便能知晓的事,在下有必要骗言将军吗?”
言烈抓住缰绳的手微微紧握,眸色黯了下来。
他想,终究是连累了她吗?
那日街头偶遇,他本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了她。可是听她无意间的一席话,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也有跟自己一样的遭遇。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身在这朝堂旋涡之中,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选择。
言烈从小便没有与人说过什么知心话,他的特殊也让他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这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了“知己”的感觉。
他与玉珠儿畅聊了一整日,两人相逢恨晚,差点当场义结金兰。直到玉珠儿的小侍匆匆找来,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临走之前,两人还互相交换了信物。
他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竟是他被抓去了勇义军的大本营。
玉珠儿一开始并未认出他,可是因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她又只身来到了关押他的地方。
一番交谈之下,她很快就认出了他。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一直跟她们斗得如火如荼的“南洛黑寡妇”,竟是一名男子!
身份被揭露,言烈不知如何面对。
玉珠儿则问他,当日为何要隐瞒身份,又为何明明有机会对她下手,却又放过了她?
言烈像是被扒光了衣裳,强忍着羞耻心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玉珠儿迟迟不语,言烈忍不住转头去看。
却见玉珠儿对着他一笑,道:“你既把我当做知己,那我也不能叫你失望。”
言罢,竟是直接叫人打开了他的手铐和脚铐。
看得出来她也是豁出去了,侧身让开直接便叫他走吧。
言烈惊愕不已,万万没想到仅凭那一面之缘,玉珠儿就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当时情况不容他多考虑,他只得深深看了玉珠儿一眼,在她的袒护下很快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言烈柔了神色。
这个傻丫头……
因有外人在,言烈很快就收敛了思绪,看不出情绪地问:“所以,你来找我干嘛?二公主被撤职,我又帮不上忙。你总不至于叫我再自投罗网,帮二公主戴罪立功吧?”
张庭之轻笑:“言将军说笑了,庭之只是想请将军帮个小忙而已。若是成了,二公主与言将军的燃眉之急,或可解矣。这等互惠互利之事,将军听了一定会喜欢的。”
言烈皱眉,不喜人卖关子。“你要说便快说,本将军没空跟你废话。”
“急什么,”张庭之微勾唇角,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是这样的……”
言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什么?你叫本将军帮你除掉玉柳儿?”
“这难道不是互惠互利的事?”张庭之犹如恶魔低语。
“只要你除了玉柳儿,那二公主便再没有任何阻碍。你可得知道,如今二公主虽暂为少君,但她的优势远远弱于长公主。长公主本就作为下一任女王被教养长大,她在军中的威望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磨掉的。如今主帅之位被撤只是开始,你相不相信,待她二人回了王城,等待着二公主殿下的,就是被废!”
“被废”这二字实在冲击太大,听得言烈心里一紧。
他不由反驳道:“那玉柳儿冷面煞神一个,如何比得上二公主玉雪可爱?”
张庭之:“……”
树林里忽然一阵难言的寂静。
言烈不小心说出了心声,脸热得紧,幸好天晚了看不真切。
张庭之缓缓道:“你认为她好没用,萝阳王不这么认为啊。玉柳儿素来颇有心机,珠儿心思单纯,如何是她的对手?她一心把她当姐姐看待,只怕哪日被她玩死都不知道。”
言烈心里发紧,这话他倒是信。玉珠儿那般没有城府之人,确实在宫中难以苟活。
“将军其实不需要犹豫,有咱们的联手,这次行动必然万无一失。再者,除掉玉柳儿,也是为南洛除去一大劲敌。”
言烈不解:“此话怎讲?”
张庭之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甲,“恐怕言将军还不知道吧?玉柳儿在军事上的天赋非常之高,不输于她的母皇。将军没有察觉,那是因为此前都是珠儿指挥,她没有用武之地。”
“将军可还记得让你们吃够了苦头的诸葛神弩和绳钩爪?这两样武器,便是她命人造出来的。不仅是这两样,她还有许许多多的秘密武器,只不过碍于消耗过大,所以暂时没有拿出来使用罢了。”
言烈面色大变,他当然记得那威力巨大的诸葛神弩跟攻城利器绳钩爪,他没想到那都是玉柳儿命人造出来的。
他不禁想起那日玉珠儿带在身上的“□□”,面色讳莫如深地问:“莫非……二公主殿下身上所带的‘□□’,也是出自她之手?”
张庭之一怔,脸色有些阴沉地道:“你倒是知道得很多啊。”
“不错,那正是她赠给珠儿的新婚贺礼。”
言烈深吸了口气。
此人不除,确实会是南洛的心头大患。
他掉转马头,留下一句:“本将军知晓了。”言罢,策马而去。
张庭之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
七月,沈初茉带兵向南洛发起突袭,对方却似早有准备,在行军的必经之路上提前设下了埋伏。
以沈初茉为首的勇义军英勇抵抗,与敌人在谷地浴血厮杀。南洛人数不敌,渐渐落了下风。言烈带一队人马突围,将身后穷追不舍的沈初茉引至一片采石场。
采石场荒凉偏僻、人迹罕至,似乎已经废弃良久,周围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山石。
行到此处,沈初茉心有所感,吩咐手下赶紧撤退。
轰隆隆的落石声响起,沈初茉转头去看,却发现已经为时已晚。
大批的巨石从高处滚落,人马避之不及,唯有被碾压成一滩血肉的结局。
一片马叫嘶鸣声中,巨石重重地碾过将士们所在的每一个方位,悠悠停止时,方才还鲜活的生命,只余一滩暗红的血迹。
粉身碎骨!
长公主及其手下亲随战死的消息传回,驸马南瑜当即陷入昏迷,一病不起。
随行太医诊断,驸马已时日无多。
没过几日,还在病中的驸马忽然失踪。众人遍寻无果,都道驸马定是不相信长公主死了,所以拖着病体出去找长公主去了。还有人说,定是长公主的魂魄,将驸马给接走了。
无论她们怎么猜测,南瑜失踪且找不到踪迹的事都是事实。
接连的噩耗传来,勇义军人心惶惶。无奈之下,玉珠儿只能在张庭之的帮助下站出来稳定军心。
沈初茉死了,她这位副统领顺理成章地成了正统领。
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之下,本已对她失望的勇义军又重新接纳了她。
在这样的危机时刻,她们除了玉珠儿,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了。
消息传回锦安,得知长女身陨的消息,玉伽烟跌坐在了凤位上,神情呆滞,好像一下子就被抽掉了精气神。
南相伏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却还是劝解她道:“陛下,保重凤体啊!”
玉伽烟精明锐利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保养得宜的容颜,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不止十岁。
明初掩着自己的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整个大殿盛满了哀切。
许久,玉伽烟嘶哑地道:“都退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明初小心地替女王拉上门,抬头的一瞬间,却见女王身体佝偻,慢慢伏在了凤椅上。
明初眼圈又是一红,忙低头不敢再看。
谁也不知道,中年丧女的玉伽烟有多么悲痛欲绝。
他们只知道,女王闭朝半月,整日把自己关在殿中不见任何人。
就连她一贯最宠爱的小女儿、被她一手册立为少君的玉珠儿赶回来,都被拦在殿外不得而入。
听闻二公主跪在殿外整整一夜,膝盖都差点跪烂了,女王也没有出来看一眼。
如此跪了三天,最终等来女王的一道口谕。
却是褫夺她的少君之位,将她幽闭入府半年不得出的旨意。
她是在迁怒,怪玉珠儿没有护好她的长姐,怪她私自将言烈放跑,以致酿成大祸。
世人唏嘘,都道长公主不得圣心,可直到她死了,所有人才发现,二公主是半点也不及她在女王心目中的地位。
她若活着,知晓这件事,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
玉伽烟叱咤一生,从未为什么事情后悔过。
在她眼里,后悔这种情绪是最无用的。
可是今时今日,她是真的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派“玉柳儿”去沙场,后悔为什么要跟她怄气,后悔为什么要立珠儿为少君,后悔为什么要故意折辱她让她做副统领,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她?还有——后悔出征那日她都没有好好看看她……
她们俩的母女情分,竟单薄至此!此一别,便是天人永隔。
她的柳儿,死在边境那种荒凉的地方,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可怜她临死之前也不知道,她的母皇原是准备把王位留给她的……
她带着所有的遗憾,在最好的年岁永远地离开了。
想到这些,玉伽烟就痛彻心扉!
人果然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玉伽烟每日里吃不下饭、看不进奏折,脑子里一幕幕转着的,全是玉柳儿小时候的音容笑貌。
她甜甜地喊着“母皇”、颤巍巍地向她走来,仿佛她一伸手,就能接住她那小小的身体。
玉伽烟一张手,眼前的泡影又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了。
她又看到长大后的玉柳儿,端着一碗甜汤搁在桌角,熟练地柔声劝道:“母皇,看了半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喝点汤吧?”
耳边仿佛传来箭射入靶子的沉闷声,玉伽烟转过头,少年玉柳儿站在殿中,搭箭拉弓,转头满是意气地笑问她:“母皇,女儿这一箭射得怎么样?”
玉伽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很少夸过玉柳儿。喜悦又敛起,只余心凉。
她想起那日,长女第一次跟她顶嘴。她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眸中似有烈焰闪动。她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母皇高兴。”
“女儿只是想成为母皇的骄傲,替母皇分忧。”
“是母皇想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我才会事事都对自己严格要求。谁让我天生就是玉家的长女?谁也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这样活着,我从没有得选。”
是,是她逼着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她把所有的严厉都给了她,把无处施放的慈爱都给了珠儿。
可到最后,她却没有立她为储。
站在玉柳儿的角度上来看,妹妹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
她如何能不恨?如何能心态平衡?
可玉伽烟生杀予夺惯了,不会同人解释,也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她糟蹋了女儿的心……却还在暗中埋怨过,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濡慕。甚至因为她坚持要娶南相家的公子而大发雷霆,好似尊严受到了威胁一般。
玉伽烟不承认自己只是在幼稚的嫉妒,同时也是在为女儿的疏远而心慌意乱。
她用两败俱伤的方式来应对,期望长女能先对她低头。
她那满腔无处可诉说的愁怨,终于再也没有机会可说……
她将永永远远地带着对长女的亏欠,一辈子活在遗憾中。
这或许,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吧。
*
距离萝阳长公主玉柳儿身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女王玉伽烟命人带回了她的衣物,以储君之礼隆重地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但这件事,还并没有完。
女王开始彻查,当日长公主意图突袭南洛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若不是南洛事先设下埋伏,言烈焉能杀得了她能征善战的大女儿?
玉伽烟在萝阳的威慑可不是开玩笑的,她说要彻查,那就是把边境翻个底朝天也要查。
她执政四十多年,一双眼睛见识了多少波云诡谲,这事打眼一望,就知道是有内鬼在作祟。
让她揪出来到底是谁,她保证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张庭之没有想到,好不容易除掉了沈初茉,本以为玉珠儿的储君之位会愈加稳固。却没有想到,玉伽烟连个照面都没打,直接褫夺了玉珠儿的少君封号。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了啊!
他不明白,她现在这样闹又有什么意义呢,“玉柳儿”又看不到了。
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动的手脚,但他还是被玉伽烟的执着给吓得不安极了。
玉伽烟就像疯了一样,哪怕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沈初茉,也还是每日在朝堂上找那些曾经弹劾过她的大臣们的茬。
她像是在为女儿讨回公道一样,不放过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也不放过自己。
二公主一党每日都过得苦不堪言,恨不得求神拜佛让长公主活过来。
她们都是女人,都看重子嗣,哪怕夺嫡也没有想过要让长公主去死啊!
整个萝阳最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拢共也就两位而已。
少了任何一位,都是萝阳的损失啊!
张庭之冲进凉亭里,见玉珠儿大白天又喝得烂醉如泥,气不打一处来。
“喝喝喝,你就知道躲在府里醉生梦死!母皇罚你,你也不知道想想办法重获恩宠。整日就知道醉生梦死!”
玉珠儿懒懒地趴在栏杆上,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地道:“不喝酒干什么?反正我也出不去……”
张庭之现在是越看她越不顺眼,一点志气都没有,烂泥扶不上墙。
他急得就快上树了,她还在这里自甘堕落,帮不到他一点。
指望她能护住他,那就是脑子有包了!
未成婚前张庭之想着自己未来的妻主一定要精挑细选,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精挑万选出来,竟然就是这种货色。
亏他自诩清醒,以为会跟那些婚后不如意的男子们不一样,结果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没能阻止自己跳入火坑。
到底没忍住,他问了一句:“那你就准备在府里待到死?”
玉珠儿站起身,一贯活力元气的脸蛋,布满了空洞和麻木。
“长姐死了,母皇不肯见我,我最亲最近的两个亲人都离我而去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庭之一顿,因这话被刺激起了一丝微弱的心疼。
“不是还有我在你身边吗?”
玉珠儿转过半张脸,低垂着眸轻声道:“你也走吧。”
张庭之缓缓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我做女王,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君后了。但是现在我已经废了,母皇不会再把王位交给我……”
“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不交给你交给谁?!”她话未说完,就被张庭之粗暴地打断。
玉珠儿闭上嘴默了默,张庭之气得呼哧带喘,“你想丢开我门都没有!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跟你葬一起!”
张庭之未必是多放不下玉珠儿,他只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抛弃。
在他印象中,成婚后被妻主家抛弃的男子,是过得最凄凉的一群人。
他害怕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比失去贞操还怕。
所以他绝对不可能离开玉珠儿回灵抚,哪怕就这么怨怼地过一生。
作者有话说:
(竟然忘记定时了!!)这个世界终于快完了,啊啊啊啊我终于要写完第二个世界了!激动动~
话说,其实我还没有想好第三个世界写什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