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合一
谢婉宁鼻子一酸, 强忍着手腕的痛意,咬着嘴角说道:“没有!”
“没有?你为何出现在画舫上,二皇子为何纠缠你,那天在普宁寺, 你为何躲着二皇子, 你……”
淮序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谢婉宁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你别哭……”
他伸手想摸摸谢婉宁的头, 却又怕她生气, 手停留在半空, 僵住了。
谢婉宁抬头,看着眼前一脸担忧却不知所措的沈淮序, 不知名的情绪忽然填满了她的心, 将她那颗空落空的心,塞得满满当当, 全是沈淮序的影子, 从幼时的相伴,到现在的爱护……
自打她从梦境中醒来, 就时刻提醒着自己, 切莫失了心,切莫再爱上沈淮序。可他那么好,又一点一点占据了她的心,叫她怎么不失心,叫她如何安放她那颗动了情的心?
她本就如此,即便重来一世, 她还是对沈淮序动了心, 又一次爱上了他。
那就让她好好再爱一次吧, 即便是自己万劫不复, 她也认了!
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谢婉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撞进沈淮序的胸膛,双手搂住了他的腰,呜咽着哭了起来。
沈淮序身子忽然僵住,随着怀里人的耸动的肩膀,慢慢伸手将人环住,将她揽进了怀里。
谢婉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两辈子的不甘,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
听她哭,沈淮序的心也丝丝缕缕地疼,嗓子也酸涩起来,他想到了那令人作呕的二皇子,克制着体内想要杀人的欲望,轻声问:“你别哭,你同我说说,是不是二皇子欺负你了?”
谢婉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淮序双眸猩红透着狠厉的寒光,低沉着声音在谢婉宁耳边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杀了他!”
谢婉宁搂住他不撒手,哑着嗓子说,“你别去,他没有欺负我,是云弈来了,他没有得逞……”
“那他也该死!”
“他是该死,可是表哥,不要因为他,脏了自己的手,他不值得!”
有些仇,她要自己报,一刀杀了二皇子倒是便宜了他,她要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永生永世受世人的唾弃。
谢婉宁渐渐平复下来,稍微后退了两步,离开沈淮序的怀抱,担忧地对沈淮序说:“表哥,今日那酒,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怀里一空,沈淮序垂下手,不自觉地拈了拈手指,才道:“怎么?你担心他在杯子里下毒?他不敢!我往日和他无仇无怨,他同着云弈的面,不会下毒害我!”
往日确实无仇,那是在沈淮序没有揭开身份的前提下,可他的身份,终究还是会被揭开,他迟早也是回宫的!
“表哥,你甘心吗?你甘心待在国公府,当一个传言中的养子,没有回到你的位置的打算吗?”
谢婉宁想推沈淮序一把,既然那个位置是他的,为何不提前做好准备,难道要等着二皇子布了局,才肯回宫吗?前世沈淮序在渭南就因此吃了大亏,这次,要早做防备。
“你……你听说了什么吗?”沈淮序心下不安,试探地问。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的身世,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
沈淮序眼神幽幽地望向谢婉宁,谢婉宁平静地回视,笃定地点了点头。
“你何时知道的?你……恨我吗?”沈淮序惴惴不安。
“如果说不恨,那就是自欺欺人。说实话,刚知道的时候,是恨的。”谢婉宁望向沈淮序的眼睛,真诚地说道,“可命运如此,注定你我有此劫难,与其恨,不如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恣意一点,不让自己留下遗憾,不是吗?”
谢婉宁微红的眼睛里,弥漫着坚定的光泽,周身仿佛有金光拂照,那样美丽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宁~”沈淮序情不自禁叫了她一声。
在万籁俱寂的梅林里,这一声阿宁,婉转悠长,似那绵绵的小溪,缓缓流淌进了谢婉宁的心里。
她忽然脸红了!
沈淮序从未这么称呼过她,人前都是表妹表妹的叫,儿时跟着外祖母哄她时,会叫她囡囡。这个阿宁,突然十分亲近旖旎,让她脸红心跳起来。
谢婉宁低下了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沈淮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此情此景,让他又想到了普宁寺那夜,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他上前,抓住了谢婉宁的手,低声说道:“那是我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沈淮序不轻不重地捏着谢婉宁的手,像儿时他们玩闹时一样,一边哄一边捏,“那日,老夫人提议,让你……我答应了。府里有意促成你我的婚事,你为何不愿意?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为何要躲着我?”
“我……我是……”谢婉宁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她能说那是因为前世她爱而不得,他不是她的良配,他们在一起最后也是会被分开的吗?这还没发生的事情,如何告诉他,让他如何相信?
前世他们的议亲,也仅限于口头上的约定,她却痴了心,迷失了自己。
她的手包裹在沈淮序大手里,融化着她的心,可一想到前世那般结局,她又开始退缩,再等等吧,前世她死在了明年的冬日,这世,她会活到明年吗?
她内心凄恍不已,又猛然想到了曹斯斯在画舫中嘲讽她的话,“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也是你这种下等小吏之女,克死双亲的扫把星相配的?”
谢婉宁低着头,不敢看沈淮序的眼睛,咬着嘴唇说道:“你我身份悬殊,我……岂敢与你相配!”
“什么配不配?你不管那劳什子相配不相配的话,你只说,你是否心悦我,是否想和我在一起?”
沈淮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非要她表个态不可。
“身份?若非我占了你的身份,你就是全京城最矜贵的小姐,多少世家公子排着队等你青睐。我呢,应该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估计你这个高贵的小姐都懒得看我一眼。”
“呀,那也不错,我就可以大胆选夫婿了。其实现在也行,云弈是第一公子,我就是云家的少夫人;方鸿煊今年必定高中,万一他中了探花郎,我就是探花郎的娘子,他必定不敢怠慢我。琴瑟和鸣想来也不错;还有刘恒,我也可以跟着他去漠北,我们白天纵马在草原,晚上躺着数星星……”
沈淮序忽然收紧手,想将面前这个气人的小妖精一块握在手心里,“你还真想过?云弈?姓方的,还有那个一身杀气的小孩?”
谢婉宁被她捏着手,想挣脱没有挣脱开,身子侧向一旁,不理他。
沈淮序低头看她,“方家少夫人,探花娘子,数星星?嗯?”
谢婉宁脸上挂着红晕,仍嘴硬道:“嗯,我觉得都不错!”
沈淮序松开她的手,转到她面前,弯着腰低下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问:“那我呢?我们自小睡在一张床榻上,算什么?你不能睡了我的人,又将我抛弃,跑去和别人议亲!”
谢婉宁哪里听过这种浑话,脸涨得通红,“你,你不要胡说,谁……谁睡……那个你了!”
“没有吗?”沈淮序开始玩世不恭起来,“那是谁,每次打雷下雨非要跟我挤一张榻睡的,你不要睡了不认账!”
“你也说了,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不算数……”谢婉宁软糯出声。
“谁说小时候睡了就不算了?睡了就是睡了,我说算,就算!”
谢婉宁羞得不行,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却被沈淮序从后面一把抱住。
“阿宁,我心悦你,你是知道的,你干嘛躲着我啊!”
“我看不得你对别人好,看不得你对别人笑。我想将你藏起来,只想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们是自小的缘分,如果我没有来到你们家,就不会和你相遇,既然上天注定让我们有这段缘分,阿宁,你看看我吧!”
“阿宁,六岁那年,你迈着小短腿扑进了我的怀里,就注定是我的人,是你先招惹我的!你现在想始乱终弃,我不准!”
谢婉宁的眼泪涌进了眼眶里,心中又甜蜜又苦涩,这大约是她渴求了一世的情话,今生都给她弥补上了。
今日和沈淮序说的话,顶过去五年的多了,他这是喝醉了吧?
谢婉宁嗫嚅着说道:“表哥,你喝醉了,在说什么胡话,你明天还会记得吗?”
沈淮序大力将谢婉宁扭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我没醉,我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上次普宁寺,我都记得,我还亲了……”
上次普宁寺几个字,让谢婉宁瞬间想起了那晚的吻,被沈淮序清楚明白地说了出来,顿时臊得一把推开了他。
“阿宁,你别生气,为何我总看不透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果真不喜欢我吗?”
谢婉宁何时见过这样不自信的沈淮序,谢婉宁啊谢婉宁,你何德何能让他这么倾慕于你!
看着眼前一副受了情伤萎靡不振的沈淮序,谢婉宁忽然想放纵自己一回,他可是自己喜欢了两辈子的人。
她猛然上前,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在沈淮序脸颊上亲了一下。
四目相对,谢婉宁羞怯地拉起身上的披风,小跑着出了梅园。
只留沈淮序捂着刚刚被亲吻的脸颊,迷离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心里的欢喜无以复加。
她这是喜欢自己的吧……
这晚,沈淮序一夜好眠,又做了那个梦。梦里,他将谢婉宁按在榻边,欺负了个够,昏黄的灯烛,和摇曳的床幔,谢婉宁糯糯的求饶声,让他久久不愿醒来。
……
第二日,马氏和沈如歌早早来到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沈如歌趁着谢婉宁没到,将昨晚画舫之事,添油加醋讲给老夫人听。
谢婉宁跟着苏氏进来时,正巧听到尾声。
苏氏掀了掀眼皮,对二房马氏母女很是看不上眼,小户之女,眼皮子浅,看什么都两眼放光。还有这个六小姐,骄纵轻狂,也不知二弟是如何管教的。
传言不是二房一双子女,人中龙凤的,教养学识极好的吗?看来传言惯不可信!
马氏知道苏氏瞧不上她,可她心里藏着那个秘密,就想看苏氏的笑话。你身份高贵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和我这个小户之女做妯娌!清高个什么劲,有女儿不能认,活该!
老夫人将谢婉宁招到身边,问她昨晚画舫之事。其实昨晚上她就知晓了,她在意的是国公府的名声。
谢婉宁只好将画舫中曹斯斯羞辱她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外祖母,家父任劳任怨,长眠在渭南河堤旁,怎可任由他人欺辱!当时表妹也在场,表妹说是不是?”谢婉宁说完看向沈如歌。
沈如歌刚刚可没有提这一茬,她只绘声绘色将二皇子如何中意谢婉宁,谢婉宁又如何勾着二皇子喝酒的,还有,云弈柳昊天进入舱内,四人把酒言欢,好不知羞耻!
老夫人也望了过来。沈如歌只好点了下头,辩驳道:“曹小姐只是随口一说,表姐还将人教训上了,给她扣了一顶看不起官吏的大帽子,实非应该……”
“住口,”老夫人怒道,“同为国公府小姐,宁丫头尚能据理力争,你却只在一旁煽风点火?难道你父亲不是下等官吏?你又优越到哪里去?别以为巴上了永恩侯府,你就能上天了!”
沈如歌从小在陵西长大,身边人都是捧着惯着,哪有人给她说过一句重话,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下人的面斥责她,她自尊心大受挫败,嘤嘤哭了出来。
“老夫人,六小姐还小……”马氏求情道。
“她还小,你还小吗?你是怎么教她的?不是温婉娴雅吗?”老夫人将矛头又对准了马氏。
昨晚的事情,如果没有说开,私下里也就过去了,毕竟牵扯到二皇子和国公府女儿家的名声。六小姐就是个没有眼力见的,马氏更是鼠目寸光,这二房庶子真就是一群白眼狼!
马氏听完,立刻跪倒在地,哭天抢地抹眼泪。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嫌恶的皱眉。
马氏只好带着沈如歌狼狈地走了。
沈如歌暗恨,她和曹斯斯已经商议好了,本想着靠这件事坏了谢婉宁的名声,然后将她顺利送到二皇子府上,看来这次行不通了,还得另寻他法。
苏氏略坐了坐,就去明正厅处理中馈了,老夫人独留了谢婉宁说话。
昨夜,沈淮序求见她,郑重其事地求她将谢婉宁嫁给他。他虽然一身酒气,态度却十分诚恳,甚至有点急迫,急迫到等不及天亮。
他说:“祖母,孙儿从没有求过您,您就答应了吧!”
祖母这两个字,他也就在小时候挂在嘴边,自从知道身世后,他心思一天比一天重,她碍于身份不让他再叫,他也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小时候,他和谢婉宁整天在这松鹤堂打闹,经常鼓着腮帮子告状,“祖母,你看表妹又拿走了我的泥人,祖母,表妹说药苦不肯喝……”
直到那年冬日,圣上想接他回宫,他哭着不肯,跌跌撞撞地来到松鹤堂,趴在她怀里痛哭,“祖母,我能留在府里吗?祖母,我就当您的孙儿吧,祖母,不要赶我走……”
自打那以后,他心性开始坚韧起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脸上也没了笑容。
也是那时起,沈淮序和她渐渐离了心,再不复往日的膝下承欢,或许,是国公府让他寒了心吧?
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可是她一手养大的,难道她会不疼吗?
她不忍心苦了他,也想给宁丫头一个好归宿,含着眼泪答应了。
沈淮序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走了,她却久久不能平静,深夜相求,必定出了什么事!她复又起身,派人去打听。
谢婉宁看着老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昨晚上,沈淮序在背后说的那番浑话,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昨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瞒着我!”老夫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谢婉宁指尖一颤,昨夜的事?是梅园的事吗?难道他们在梅园那番作为,被人瞧见了?
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祖母,再不能言语。
老夫人将她揽进怀里,恨声道:“你昨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还瞒着我,幸亏序哥赶到的及时,万一他没来得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二皇子和曹家岂是好相与的?”
听完这话,谢婉宁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是画舫上的事情,她以为她和沈淮序的事情被发现了。仔细想想,他们在梅园也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未做出逾礼之事。
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不算逾礼吧……
“好在有序哥在。”老夫人说完,便没了声音。
她是想将谢婉宁嫁给沈淮序,是知道沈淮序有担当,能成事,将来也必不会委屈了宁丫头。可宁丫头呢,前两次提起亲事,她好像都不愿意。
她这个孙女,样样都好,就是心里有事,从来不说。那样娇俏的模样,温婉的性子,谁能不爱。可就因着那层身份,叫她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若非这个,也不会想让她嫁给沈淮序。
“宁丫头,这女人选夫婿啊,可得睁大了眼睛瞧,一个瞧不好啊,那就是万劫不复!你别看那位今日花团锦簇,明日就有可能人头落地,这宫里的男人啊,最是没有心!”
谢婉宁默默点头,这说的是二皇子?难道老夫人将沈如歌挑拨的话听了进去?以为她会喜欢上二皇子?
“嗯,我听外祖母的,可外祖母答应过我,再让我多留几年的!”
“多留几年啊,我老婆子是求之不得,就是怕有些人坐不住啊,你也不小了,先定亲,等着过完六礼,也就到明年了,”
谢婉宁疑惑,这个有些人是指?
老夫人看她呆呆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这才附在她耳边道:“昨个半夜,序哥跪在我面前,非让我答应将你许给他不可。”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夫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昨夜她离开梅园后,难道沈淮序来了松鹤堂?还求老夫人来着?
“宁丫头啊,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啊,我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他那样诚心诚意地求我,那样迫不及待,我就答应了!”
就答应了?
谢婉宁只觉得一股热浪席卷了她,从头到脚都闪着红晕。
前世,她和沈淮序的口头婚约,是通过徐妈妈得知的。徐妈妈当时是为了卖她个好,似是而非含糊不清有那个意思。
她那时候只顾着害羞,没有向老夫人求证,那个亲,沈淮序是否同意,是否乐意娶她。后来,沈淮序就在渭南出了事,国公府一下陷入了灾祸中,除了一直惦念的沈如歌,再没有人提及她的亲事。
如今,再次提起这个婚约,竟是沈淮序亲自求来的。
“他待你一片赤诚,以后定不会辜负了你!”
谢婉宁红着脸低下了头,道理她都懂,可就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外祖母,您刚刚还说宫里的男人没有心呢!”
“他这不是长在宫外吗,你放心,我眼光好得很,怎么会害了你!”
“我知道外祖母疼我,能不能先不对外声张啊,待到明年再议,好不好?”
“好好好,不声张,眼下也不是议亲的时机,待到宫里那两位皇子选完王妃,我们就过礼,你呀,你专心当你的新娘子就行!”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总算说服了谢婉宁,这孩子看着性子绵软,却是个有主意的。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那之前的种种顾虑就算不得什么了,反正国公府的命运,早在十六年前就和沈淮序密不可分了,朝好的方面想,搏一搏,还会有锦绣的前程,宁丫头也有个好归宿,两全其美。
……
勤政殿里,圣上正问沈淮序画舫的事情。
昨日河上来往画舫那么多,沈淮序又闹了一场,落进了不少人的眼中,圣上当晚就收到了消息。
你和朕说说,你为何非要上船和他起冲突?
他不能和二皇子起冲突吗?
沈淮序不屑地说:“我看不惯他穷奢极侈,如今渭南水患,流民都到城门外了,他身为皇子不说以身作则,还尽享奢靡之风!”沈淮序大义凛然地回道。
嗯?圣上疑惑,没想到沈淮序会这么回答,昨日影卫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眸光微动,看着长身玉立的沈淮序,心中暗忖,不是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吗?难道影卫看错了?
不,影卫肯定不会看错,八成是这小子不想让人知道。年少慕艾,他也曾经有过,对那个身影至今也是念念不忘。
他顿觉这个儿子鲜活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沈锐骑那个女儿,他还没有见过,也不知模样如何,性情如何,镇国公将她藏在深宅大院里,确实委屈了她,既然心悦人家,多少也应该表示表示才是。
沈淮序不知圣上怎么想的,但画舫上的事情,他不想让谢婉宁牵扯其中,不想让她的名声有丝毫损伤。
圣上心知肚明,沈淮序这种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遂起了逗引他的心思。
“嗯,老二也不小了,整日不思进取,前几日朝堂上,不是还有人提议给皇子选妃吗?朕看这事也不用等着明年开春了,年前催一催,或许还能来得及。”
沈淮序不置可否,这二皇子的婚事与他何干?
圣上见他心不在焉,提高了音量,“听说,镇国公有一位外甥女,秀外慧中,是京中难得的美人……”
沈淮序猛然抬头,看向圣上,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
他冷冷地打断了圣上的话,生硬地回道:“我父亲不但有外甥女,还有侄女呢,就是没有亲生女儿,真是令人遗憾,要不然,我就有亲妹妹了!那就是国公府的嫡女,尊贵得很!”
沈淮序拿不准圣上的意思,只好拿身世说事。说起谢婉宁,那可不是外甥女,那可是人家的亲生女儿,是镇国公和云中苏氏的嫡女!
圣上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瞧瞧,这就为她鸣不平了不是,他终于有办法治住他这个叛逆的儿子了。
“说起来,这都怪朕,当年之事一步错,步步错。可眼下,却有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只要你肯回来,她的身份也就会恢复,到时候,朕给她再指一门亲事,保管她荣华富贵尊荣一生!”
“不必了,这样就挺好!”沈淮序本能地拒绝了,这老狐狸今日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谢婉宁的荣华富贵,就由他来负责吧,旁人休要再染指她的人生!
“你说不必就不必了吗?那可是她应有的位置,你就这样拒绝了?你问过她没有?她难道就甘心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有母亲不能认,有父亲不能叫?你问过镇国公没有,还有国公夫人,他们难道就不想正大光明地宠爱自己的女儿?”
这一声声诘问,要将沈淮序淹没了,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眼神也慢慢涣散开来。
昨夜在梅园,谢婉宁问他,是否甘心待在国公府,当一个别人口中的养子。他如今刚反应过来,难道她想让他走,给她腾出那个位置?
她说不恨他,只想活得恣意一点,可没有身份的保证,她怎么能活得恣意一点!她说如果她是国公府嫡女,她就可以任意选夫婿,不管是第一公子还是探花郎,以她的品貌,加上那样的家世,应该都会倾慕于她吧?
而他呢?她只会躲着他,实际上,她就是在躲他!是他罔顾她的意愿,强行求得老夫人的首肯,将她圈禁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问清楚明白她的意思,她如果不愿呢?
昨夜在梅园,她可是什么都没有答应!
沈淮序不敢想,如果谢婉宁不愿意,他当如何?心脏骤然收缩,如利刃割开皮肉般疼。
圣上看沈淮序双眼暗淡无光,心下了然,他这个儿子怕是初识□□,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想来那镇国公的小娘子,能拿捏得住他这个乖戾的性子。
他不忍心看沈淮序这副样子,思来想去道:“听她昨日她那个大雍君臣一心,无官级之分的言论,深得朕心,你去库房给她挑选个物什,就说是朕给她压惊的!”
沈淮序跟着祥公公浑浑噩噩走出了勤政殿,被外面的阳光一照,霎时清明了起来。
昨日他没有问清楚,今日再问清楚便是!至于那个位置,他迟早是会还给她的,即便是她不说,他也是要还的,他要拿着江山富贵来还她。
想通了这一点,他脚步立刻轻快起来。
老狐狸让他去库房挑选礼物,那他可要好好看看,私库里到底有多少宝贝。
沈淮序在库房里翻翻捡捡,拿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想着放在谢婉宁卧房里,定比那烛光明亮,晚上起夜,或者打雷下雨的时候,亦或是在半梦半醒间,增添一丝光亮。
可是后来,这颗夜明珠,沈淮序却用来日日照春光,别有一番情趣在里面,那就是后话了。
他在兵器的架子上寻得一柄匕首,那匕首小巧玲珑,却锋利无比,放在靴子里刚好。想着可以给谢婉宁防身用,就揣进了怀里。
正要往外走时,忽然被一个精致的盒子吸引。那一排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泥人陶俑,还有各种猫狗动物,个个憨态可掬。
那个盒子外面镂空雕刻着春花月夜,又像是两个相拥的人。沈淮序惊奇,缓缓打开了盖子,里面几个姿势古怪的陶瓷小人,一红一绿两两缠绕在一起。沈淮序好奇,用手指一碰,两人骤然分开,这才发现里面的玄机来。
这是陶俑避火图?
他啪地将盖子合上,耳尖已经红透。左右看看无人,又抵挡不住诱惑,打开了盖子,低着头,将每个小人的姿势都拆解了一遍,这才意犹未尽地盖上了盖子。
再看那盒盖子,可不就两个相拥的人么!他眼神忽然变得幽暗起来,摸了摸刚刚放进怀里的夜明珠,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来。
如果谢婉宁知道有这套小人,定会砸了它。婚后,沈淮序可是将这小人的所有姿势,都用在了她身上,害得她夜夜求饶,他犹觉不足。
国公府这边,却迎来了一名贵客。
云家大房邢夫人携小女云娇,来拜访老夫人,苏氏也陪坐在一旁。
邢夫人和苏氏同是云中人,两人还是手帕交,平时赴宴总会聊上几句。
谢婉宁向邢夫人见礼,收了一份红宝石手镯的见面礼。这礼这么重,会有什么事,她心中疑惑,却未问出口,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国公夫人好会藏人,表小姐出落的这般花容月貌,怎么也不带出去让大家瞧瞧,怎么,怕哪家的公子惦记着抢了去不成?”
邢夫人性格直爽,说起话来又快又响亮,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婉宁看,看得谢婉宁羞红了脸。
到这里,再少不经事,也能猜得出来。邢夫人怕是故意来相看她的,就是不知是为哪家做媒,也不知老夫人和苏氏作何感想。
她偷偷看向苏氏,只见苏氏眼睛闪着晶亮的光,满脸堆笑地道:“她啊,平时不是喜欢看书养花,就是跟着我打理中馈,不是我藏着她,实在是她啊,太过孝顺,天天跟在我们老夫人身边伺候,这参汤点心啊,也都是她做的……”
谢婉宁尴尬地揉着帕子,这一顿夸的,她都脸红。前世今生,第一次遇见这种相看的场面,惯常冷静的她,也不知所措起来。
老夫人看苏氏这么热心,想到昨夜刚答应了沈淮序,今日就有人来上门说亲,她还没来得及和苏氏通气,看苏氏这热心的样子,叫她如何是好?
“我说啊,还是国公府会养人,三公子和五公子那可都是出类拔萃的人尖,不像我们府上几个,个个调皮捣蛋,不服管教。上次听我们七公子说,前几日曾来府上拜会过老夫人,这么大的事,他才同我提起,这不我今日就厚着脸皮来了!”
云家七公子,是云弈,她这是为云弈提亲的?
谢婉宁心下慌张,虽然她故意在沈淮序面前提起过云弈,昨日梅园也曾说选云弈做夫婿的话,可人真的来提亲了,她反而坐立不安起来。
她不明白,云弈怎么会来向她提亲,云太傅那个滑不溜秋的老泥鳅,怎么会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选,单单选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来?有什么必要,非要通过联姻来增加云府的利益?
肯定不会冲着她这个人,如果非要选的话,为何不选沈如歌?就身份上来说,选沈如歌也好过选她,除非他猜到了她和沈淮序的身份,难道沈淮序的身份藏不住了吗?
是云太傅猜出来的,还是有什么风声走漏了?
这事可不小,要尽快通知沈淮序,让他早做准备,以防陷入被动,处处受制于人。
忽然苏氏伸手碰了碰她,“云小姐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带她到花园逛逛。”
谢婉宁明了,这是他们有事商议,不方便她听。只好领着云娇出去了。
云娇比她矮上半头,十四五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团孩子气。
“姐姐,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啊,你怎么都不出门?我一天都不想待在家里,那绣花啊,将我手指都扎破了,还有那书啊,我一看就犯困。”云娇撅着嘴说。
谢婉宁轻轻一笑,说道:“舅母那是给我脸上贴金呢,我这人最是懒惰,惯常不爱出门。偷偷告诉你,我那书啊,都是话本子。”
“啊?”云娇呆呆地应了一声,她实在不知这个看着端庄温柔的姐姐,背地里却有这番说辞,难道不是应该教训她一顿,比如说,女儿家就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啦,女儿家最应该贞静娴雅啦,怎么能风风火火,拔腿就跑呢!
她之前遇到的姐姐都是这么说她的,可谢姐姐不这样,非但不教训她,还偷偷说那是因为她懒,才不出门的。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谢姐姐,欢喜地说:“那我以后出门,能来找姐姐玩儿吗?其他姐姐都不爱和我玩儿。”
“好啊,只要你不觉得无趣,就来找我玩儿!”
“啊~我又有地方玩儿了!”云娇开心不已,一蹦一跳的,彰显她的好心情。
看着这么活泼可爱的小人,谢婉宁也跟着愉悦起来。
“走,我带你看看我养的花,可惜现在已经深秋了,只能看看菊花了。”
“谢姐姐,不妨事的,反正我也不懂,就看个热闹罢了。”
她们说着话,转过连廊,就看到花园的凉亭下,坐着三个人,方鸿煊和三表哥对弈,刘恒坐在一旁看。
刘恒何时来的?来找三表哥的?他们何时认识的?
刘恒抬眼看见她,嘴里叫着姐姐,高兴地向她走来。
云娇以为这个管谢婉宁叫姐姐的公子,是国公府的公子,急忙行了一个福礼,叫了一声沈哥哥。
刘恒头一歪,说道:“别乱叫,我可不是沈哥哥,喏,那个穿月白袍的才是你沈哥哥,你可以叫我恒哥哥!”
谢婉宁好笑,对云娇说:“你甭理他,他是将军府的刘恒刘公子。”
又扭头对刘恒说:“你少欺负人家,这是云家的九小姐。”
“云家?云弈公子是你什么啊?”刘恒问。
“是我堂兄,怎么了,你认识我堂兄?”
“认识啊,谁人不知鼎鼎大名的第一公子啊!”
“哦,这样啊,”云娇不以为意,却对刘恒颇为好奇,“恒哥哥,听说你从漠北一路乞……走回京城的?”
她想说是一路乞讨的,又觉得这么当面问他,他肯定不高兴,就换了一种说法。
刘恒却满不在乎地说:“对啊,我一路乞讨过来的,靠吃蛇虫蚁鼠果腹,终于让我回到了家。”
旁人听他这么说都会露出嫌恶的神情来,他就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娇小姐。没想到,云娇却包出一兜眼泪,心疼地说:“恒哥哥,你怎么这么苦啊!怎么连蛇也吃啊!”
“哎,你别哭啊,我那是说着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啊?不是真的吗?那,那蛇肉好吃吗?”云娇闪着水汪汪的眼睛问刘恒。
谢婉宁在一旁看着脸红耳赤的刘恒,又看了一眼天真懵懂的云娇,心里想着,这人和人的缘分,真是上天注定的。平时无法无天的刘恒,竟也能被一个小娘子给治得手足无措起来。
那她呢,她上天注定的缘分又会是谁呢?是今日提亲的云弈,还是昨夜说情话的沈淮序?亦或是,都不是!
她心里顿时空荡荡的,转过身,就看到沈淮序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
阳光抚在他脸上,晕出淡淡的光晕。
谢婉宁的心不是何时又“砰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