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宋也?川拉过温昭明?的手, 轻轻将袖口卷平。
“请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
就像那些被迫加诸于?肉)体之上的刑罚一?样,一?个人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这?原本就是一?件可悲的事, 宋也?川给这?件事加上了一?丝旖旎的论调。
隔着衣料,温昭明?的手轻轻落在宋也?川的手臂上。
“就像我额上的字一?样。这?个字也?会慢慢变浅。”宋也?川另只手撩开自己的头发,“墨渍会渗入我的皮肤,字迹也?会模糊。但比起之前, 这?是我情愿去?做的事,我很高兴。”
温昭明?问他:“会难受吗?”
宋也?川吻了吻她的眼睛, 耐心说:“起初时会有些痛,但是我心里觉得轻松。因为这?不再是惩罚, 这?是对我的嘉奖。”
温昭明?蓦地一?笑:“这?算什么嘉奖。”
侍女在门口问要不要摆饭,这?个问题就被搁置了下?来。一?直到了入睡时,借着朦胧的月色, 宋也?川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我是属于?你?的。”
他以为温昭明?睡熟了,说话也?变得很轻:“不管以后你?还?愿不愿像现?在这?样待我, 我都是属于?你?的。”
说完这?些话, 他心满意足地躺好, 闭上眼睛。
“傻子。”
宋也?川的睫毛一?颤。
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温昭明?已经笑着睁开了眼睛:“这?回?怎么不说要拿生死胁迫我了?”
宋也?川轻笑了声, 他侧过身,看着怀里的女子,温昭明?仰着头咬他的唇,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渐渐缠绵破碎。
“池濯说, 妾室们才会寻死觅活。”
“昭昭, 为正室的,是得有容人之量的。”
“若真有那一?天?, 你?该怎么办?”
宋也?川蹙着眉细细地吻她的唇角,声音似叹息那般的轻:“只要昭昭爱我,别的我都不在意。”
温昭明?笑得促狭:“他们也?会像你?这?样亲近我,你?也?不在乎?”
她的指尖探入他的衣襟里,处处煽风点火。
“我这?样对他们,你?也?不在意?”
宋也?川额上青筋一?跳。
他按了她的手,一?双深眸荡漾着月光。
温昭明?知道他不爱生气,可却?偏想看他恼怒的样子。
宋也?川已经堵了她的唇齿:“殿下?。”
“嗯?”
“别逼我求你?。”
*
翌日清晨,宋也?川站在桌边临字的时候,温昭明?在外间见客,起初宋也?川以为是某个官员或者是庄子上的人,听来听去?才知道,好像是个其阳公主介绍来的医者。
宋也?川听她侃侃而谈:“一?盒不够,三盒吧,三盒先用着,余下?的下?个月……”
好了,他知道是什么了。
温昭明?送走了人,转到屏风后面时,宋也?川看似心无旁骛地在练字。
只是耳珠红透,像是树上结的果子。
她眼珠微动,笑盈盈地去?挽他手臂。
“也?川,之前你?为我写了一?幅字,现?在我为你?也?写一?幅裱在你?书房如何?”
宋也?川知道她不擅长丹青,但对她的馈赠欣然接受:“好,我定?然日日欣赏,反复参悟。”
于?是温昭明?大笔一?挥,宋也?川走上前去?看。
食色性也?。
他噎了一?下?。
这?词的本意其实并不泛指男女敦伦,但以他对温昭明?的理解,她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见宋也?川一?脸窘迫,温昭明?心情大好,叫了声来人,将这?张纸递了出去?:“拿去?装裱,裱好之后挂去?他屋里。”
冬禧虽认字但没读过太多?书,看完之后立刻恭维温昭明?:“殿下?的字写得越发进益了,您赠给宋先生的字,一?定?有极好的意头。”
“是啊,极好的。”温昭明?看向宋也?川,咬着嘴唇笑,“希望宋先生不要辜负本宫的一?片心意。”
天?气热了几日,又零星的下?了几场雨。
温昭明?兴致勃勃地说想要养一?只狗,叫人去?问问,禁中的花鸟司有没有什么新的品种。
他们两?个人整日里待在一?起,此刻正坐在窗边赏雨。
“你?愿不愿意做夫子?陛下?之前说想要先在京城里开个书堂,只许平民家的孩子读书的地方,我觉得这?个差事适合你?,你?大概是会喜欢的。”
宋也?川对着她笑:“不去?行么?”
温昭明?惊讶:“我以为你?会很愿意的。”
宋也?川自她后面抱着她,他最近很喜欢这?样抱着她,他的脸刚好贴在她背上。
“我只想和你?待在这?,不想再离开你?半步。”他鲜少?说这?般缠绵的话,说得温昭明?脸微微一?红:“往后便没有能将我们分开的了。”
他低嗯了声,手却?仍不松开。
像是想到了什么,温昭明?突然问:“朝上那些事,你?便真的再也?不去?插手了吗?”
她收了很多?帖子,大都是想见宋也?川的,西棉胡同的院子里也?收了很多?。
宋也?川轻轻摇头:“我自诩不算是正人君子,能够留着性命陪你?已是幸事。”
“可阿珩年纪还?小,你?心里就从不担心吗?”
“陛下?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封无疆死后他也?一?直没有再立首辅,说明?他还?是想将政权握在自己的手里。”宋也?川轻声说道,“朝上我也?留了不少?治世能臣,其实这?个朝堂原本就不是非谁不可,我都信得过陛下?。”
“前阵子,我去?见过一?次陛下?。”温昭明?和宋也?川挤在同一?张椅子里,“他和我提了一?句,说他想给你?新的官职。我替你?拒了,说你?身子一?直不好。他赐了药给你?,还?让我代?他问候你?。”
“替我谢过陛下?。”
温昭明?见他眉目淡然,知道他对此事的坚决,于?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递上去?求请赐婚的折子却?迟迟没有批复。
一?直拖到了秋天?,金桂重新挂上了花苞,一?个下?着淋淋秋雨的午后,温昭明?正在看戏本子,宋也?川侧卧在她旁边午睡。霍逐风站在地罩旁边说:“殿下?,有客来访。”
难得见宋也?川安眠,她摆了摆手:“不见。”
霍逐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是陛下?。来见宋先生的。”
宋也?川已经醒了,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温昭明?知道这?是他要见客的意思,于?是从架子上拿来他的衣服。
她站在他背后替他绾发,宋也?川很安静地背对着她坐好。
温昭明?从他的发间发现?了一?根白发,手蓦地顿住了。
“霍逐风。”
“属下?在。”
“你?去?和陛下?说宋也?川病了,今日不能待客,明?日我去?请罪。”
“等等。”宋也?川微微仰起头:“怎么了?”
温昭明?的眼圈有些红,她抿着嘴不说话。
见霍逐风为难,宋也?川对着他笑说:“你?去?请陛下?去?花厅,我一?会过去?。”
待人都下?去?了,宋也?川才拉着温昭明?的手问:“昭昭怎么了?”
见她不说话,他便扶着凳子站了起来。
他的乌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人显得分外柔和澹泊,外面的一?线天?光照在他脸上,宋也?川的明?眸漾开清淡的光影:“你?不想让我见陛下?吗?”
温昭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该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来见你?的。”
“我知道。”宋也?川莞尔,“无非是朝堂上的事。可我如今有求于?陛下?,我还?在等着陛下?为我赐婚呢。”
温昭明?的手轻轻抚上宋也?川的鬓发,声音很低:“我方才看到了一?根白发。”
那样刺眼,刺得她鼻酸。
“你?才二十三岁。”
宋也?川蓦地一?笑:“也?不算很年轻了吧。”
温昭明?摇头:“我替你?拒了他。”
“昭昭。”宋也?川耐心地解释,“他是陛下?、是天?子,不仅仅是你?的兄弟。你?得敬他,过去?一?直不都做得很好么。”
宋也?川重新在凳子前坐下?,声音柔而坚定?:“帮我绾发,好不好?”
他从温昭明?的小屉中拿了一?把剪子:“替我剪了吧。”
身后那人没有动作,他的手便也?一?直悬在空中。
片刻后,温昭明?接过了那把剪子,从他发丝间挑起一?根,轻轻剪断。
隔着铜镜,宋也?川对着她笑:“这?不就没有了。”
“你?这?不是自欺欺人?”
宋也?川神态安然:“就像花朵的开落、树叶的荣枯那样,我并不觉得如何。昭昭你?也?一?样。我以后会长更多?的白发,有一?天?也?会有皱纹,再然后呢,我的牙齿会松动,我的步履会变得蹒跚,终有一?日我也?成了长眠地下?的枯骨。渐渐的,这?个世界也?会忘记我,我写过的文字也?会因为战乱或种种因素而毁灭。到了那时,这?个世界就好像我从没有来过。”
“可我真情实感地活过,爱过你?也?被你?爱过。”他看着铜镜中的温昭明?说,“不要因为我们一?定?会经历的事情而难过,好吗?”
温昭明?掬起一?缕他的乌发,拿起木梳替他梳头发。
“我知道我们都会死,但是我想让你?陪我的日子更久一?点。”
“我会的。”宋也?川安静回?答,“就像那时我们看到的星星那样,心意相通就是天?长地久。”
“也?川,我有时觉得你?生不逢时。”温昭明?将他的长发束进簪中,摁着他的肩膀如是说,“若在盛世,你?一?定?会写出很多?留芳后世的名篇。”
“现?在已经很好了。”宋也?川眉目平和,“遇到你?,恰逢其时。”
*
宋也?川走进花厅时,花厅里的奴才们都退了下?去?。
温珩穿戴着天?子的常服,头戴一?顶紫金冠。
他长得很高了,已经过了宋也?川的肩膀,人也?渐渐瘦了,像是一?根苍劲的翠竹。
宋也?川对着他行礼,温珩上前将他扶起。
“坐吧。”温珩如是说。
宋也?川坐在温珩下?首的圈椅上,温珩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奏折。
“这?是我阿姊请求赐婚的折子。”温珩抬起头,看向宋也?川,“我没有批复她。不是我不许,而是我没有想好要不要彻底放弃启用你?。”
宋也?川眸若点星:“陛下?,也?川是罪人。”
“是。所以朕将你?贬为了庶人,夺去?了你?的官身和品阶。”
“我知道这?是陛下?对我的容情。”
温珩看着身着直裰的宋也?川,他的眼眸温润如水:“我愿坦诚说,建业七年时被贬谪离京,我心中有憾也?有不甘,甚至有向死殉节的决绝。而如今,我却?只余下?侥幸。侥幸能宦海脱身,侥幸依然能陪在殿下?的身边。其实驸马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是身外之物。纵然没有这?个身份,为奴为婢又如何?”
温珩平声说:“那你?除了阿姊,便会一?无所有。”
“那便一?无所有。”
宋也?川站起身对着温珩长揖:“陛下?,朝堂之上的事我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处。承国?公不足为虑,封氏一?族数代?之内都不会再有翻身的指望,陛下?没有强势的母族,却?可以趁此时机擢升寒门子弟入朝,培养自己的天?子门生。”
“宋也?川,那你?便甘心留下?一?世骂名么?”
“陛下?。”宋也?川莞尔,“这?不是骂名,这?是也?川的功成身退。”
温珩看着他,一?字一?句:“请先生辅佐我十年,只要十年。十年之后,我将给先生累世功勋、拜将封侯。我将重审万州书院一?案,为林惊风、为藏山精舍、为建业初年的那些文人沉冤昭雪。我将赦免孟宴礼和裴泓,许他们回?京,再赐他们的官职。”
温珩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宋也?川的面前,他深深一?揖:“宋先生,拿这?些换你?的十年,你?愿不愿?”
“先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林惊风呢?万州书院呢?先生甘心让他们背负永世的骂名吗?”
“孟宴礼如今身在岭南,宋先生难道不想再见他吗?”
“还?有我阿姊,你?难道不希望她能够活在你?治理的盛世王朝吗?”
宋也?川侧身避过,轻轻去?扶他:“陛下?。”
温珩仍不起身:“但求先生助我。”
宋也?川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
眼前的这?个少?年,曾和自己说过很多?话。
他为他求过情,他也?曾全心全意地点拨过他。
宋也?川短促的人生,都在为大梁、为温氏一?族殚精竭虑。
甚至他自己,也?爱上了这?个王朝供养下?的女子。
“我知道,宋先生在意的从不是高官厚禄,可我也?只能给先生这?些。”
“江南水患未平,海上匪寇横行,戎狄眈眈虎视,乱民啸聚山林。朝中贪官污吏未除,在野尚有鱼肉百姓者未清。世家并起,豪强林立,大梁如今虽有中兴之势,却?仍有强敌环伺。求宋先生教我如何将大梁的帝祚再延三百年。”
温昭明?站在花厅之外,只能看到房中二人朦胧的影子。
但她听见了温珩说的每一?句话,也?感受到了宋也?川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宋也?川退后半步,缓缓跪在了温珩的面前。
月照寒山,青松落色。
宋也?川的声音若平宁的静水。
“愿为大梁燃此生。”
*
景祐元年,昭帝温珩拜宋也?川为太傅,并文华殿大学士,入内阁领朝中事。
朝中哗然一?片,甚至有大臣罢朝数月。
恰逢宛州有地动,朝臣们皆称之为天?命不可违,执意罢免此人。
昭帝不为所动,仍以帝师尊之。
景祐二年,昭帝废置北镇抚司、拆毁诏狱,肃清吏治。
景祐三年,户部尚书贪墨数十万白银,宋也?川亲自持剑毙之于?朝。
朝野惊惧,直呼其为大梁第一?佞臣。
是夜,温珩走到太和殿外的丹墀上,看着仍在此地长跪的宋也?川,低声说:“太傅起身吧。”
宋也?川抬起眼睫,对他温声道:“陛下?请容臣跪至明?日。”
“太傅何苦要做这?个恶人。”
“陛下?可曾读过《酷吏列传》?”
“朕读过。”
宋也?川平静地说:“太史公反对酷吏,但臣以为陛下?年轻,此时当效酷吏之政。行法不避贵戚,恩威并施。所谓酷吏,战克之将,国?之爪牙。”
看着温珩的眼睛,宋也?川耐心解释:“臣今日杀人,是为了陛下?以后不杀人。”
“奸佞在朝,朕如何才能不杀人?”
“贪官污吏自古都有,他们的贪欲便是他们的把柄,也?更容易被陛下?摆布。陛下?要学会知贪用贪,必要的时候再杀贪。”
见温珩沉默不语,宋也?川又笑着补充:“此外,臣希望陛下?还?有两?点不能舍弃。”
“太傅请说。”
“其一?是慈悲,其二是良知。”他笑,“这?两?点,臣已经舍弃了,但陛下?不能舍。”
景祐四年,昭帝大赦天?下?。
孟宴礼回?京那日,宋也?川没有去?迎接。
他坐在桌边,任由温昭明?拿了一?枚弯月形的虾须小簪别入他的发间。
“这?样是不是很好看。”温昭明?笑嘻嘻地凑到他脸侧,铜镜上依稀照出了两?个人的脸。
她笑得欢快,宋也?川的眼底也?荡漾开了星波。
“孟宴礼回?京了。”温昭明?道。
“我知道。”
“不想见吗?”
宋也?川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了个位置坐。温昭明?却?大大方方地挤进他怀里。
“见与不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老师能活着,我已不觉得遗憾了。”
裴泓却?没有回?来,他爱上了一?个岭南的姑娘,在岭南安了家。
他修书一?封,大肆褒赞如今的岭南早已今非昔比,又托人给宋也?川送了很多?封好的荔枝煎。
景祐四年,昭帝在一?片反对声中,同意了宋也?川的新政改革。
自此清丈土地、改革税制。
颁刑典《政诰》对上整肃朝纲,对下?约束臣民。
重修边务,与戎狄结为盟好。
自此,物阜民安,互通商贾。
景祐五年,昭帝推行了在京城已施行四年之久的民学。
从平民之家选取适龄子女入学。
景祐六年,昭帝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重审万州书院一?案。
同年末,昭帝为林惊风、万州书院、藏山精舍、云河书院等数十书舍及其门徒沉冤昭雪,并下?令于?原址重建。
景祐七年,昭帝下?旨为大梁明?君贤臣作画。
轮到长公主时,画师有些为难。因为长公主有娠在身,他不知该如何落笔。
温珩的目光看向立在长公主身边的宋也?川,他一?手擎着伞,一?手正拿着凉扇为她扇风。
“太傅。”
宋也?川循声看去?。
温珩指着画纸:“你?亲自来画,如何。”
温昭明?立刻笑容满面,替宋也?川应承下?来:“好!”
宋也?川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画的必然是不如画师的。”
“无妨的。”温昭明?夺过他手中的扇子,拽着他往前走,“一?会儿?你?画的时候,要把我的脸画瘦一?些,下?巴收一?点,为了给你?怀这?个孩子,我都胖好几圈了。”
宋也?川不赞同:“你?一?点都不胖。”
“你?哪这?么多?话,让你?做你?就做。”说着把他往椅子上一?按,“画好一?点啊,不然晚上没饭吃。”
宋也?川小声允了,指着不远处的八仙榻:“你?去?坐一?会。”
温昭明?风风火火地往前走,吓得宋也?川忙不迭起身去?扶:“殿下?,慢行啊。”
画了半个时辰,温昭明?已经困了,宋也?川叫来侍女扶她去?睡,剩下?的他慢慢画便是了。
温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画中的温昭明?宜喜宜嗔,盼睐多?情,果真是旁人画不出的婀娜风姿。
宋也?川停下?笔时,才发觉了温珩,起身向他请罪。
温珩摆手让他起来:“太傅,朕命画师为你?也?画一?幅吧。”
宋也?川将手中的画笔放在笔架上,对着温珩轻轻摇头。
“臣算不得贤臣,惭对世人,不配留下?画像供后世瞻仰。”
温珩静静道:“朕觉得你?配得上。”
宋也?川不好再次忤逆君恩,长揖道:“若如此,请允臣只留一?幅背影吧。”
景祐八年,昭帝大婚,宋也?川归政于?君,挂印辞官。
温珩来到公主府时,这?里已人去?楼空。
下?人为温珩抱来一?幅画,是宋也?川亲手为他绘制的大梁疆域图。
还?有一?封他写的书信,上面是一?首诗。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景祐十年,政治清明?,物足民丰,史称其为景祐中兴。
景祐十二年,天?子微服西巡。
沿石羊河一?路向西,一?路来到了毗邻疏勒河的沙洲。
这?里位于?大梁与吐蕃边界,数年来在两?国?之间几经易手。去?年,大梁在此设置了沙洲卫,这?里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温珩曾在宋也?川复录的《遐地说》中得知此地。
在玉门关与阳关之间,这?里遗留着前朝所留的石窟与壁画。
宋也?川说,这?里屡经战火,所以鲜有人至,早已荒废更无人保护。
温珩问了许多?当地人,在沙漠中辗转数日,终于?来到了这?片石窟的面前。
这?片自东晋十六国?起便开始开凿的壁画,延续千年,壮丽又辉煌地铺陈在这?位年轻的帝王眼中。
高耸、巍峨、静穆、庄严。
在早已褪色斑驳的佛陀面前,每个人都渺小得像一?粒土。
温珩看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穿着红色的裙子,项下?挂着一?块小金锁,赤脚踩在沙地上,手里拿着一?只精致的风车,她正在嘟着嘴对风车呼气,颇为自得其乐。
他走到她面前,那个女孩抬眼望向他时,温珩骤然一?惊。
“你?家大人呢?”温珩和煦问。
那女孩指着高大的石窟,笑盈盈地说:“我爹爹在上面画画呢。”
温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那一?座又一?座巍峨宏伟的佛像中间,数个汉人正拿着画笔修修补补。
这?里屡经战火,沙洲府也?从未向朝廷禀告过这?个石窟的消息,这?些人的保护行为都是自发的。
温珩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的背影清隽如竹,他绘画的左手宛若灵巧的蝴蝶。
“你?母亲呢?”温珩问她。
女孩的眼睛圆溜溜的像是猫儿?一?般:“我阿娘在陪我弟弟。”
温珩蓦地一?笑:“真好啊。”
他摘了手上的扳指塞给她。女孩倒退一?步不肯收。
温珩笑着说:“你?和你?阿娘说,这?是舅舅送你?的。”
女孩似懂非懂,温珩将扳指塞进了她手里,而后站直了身子,身后的刘喜说:“主子,咱们……”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们。”温珩轻声说道。
驼队踩着沙地踏上了回?程。
温珩回?眸望去?,月牙泉像是一?颗藏在苍茫天?地间的珍珠。
洞窟、佛像、壁画都渐渐的远了,逐渐被层层叠叠的沙丘遮掩。
“陛下?遗憾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朕不遗憾。”
温珩的眼中藏着一?丝笑意:“他的画,一?定?会比他的文字更长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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